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67章 杏花村

  马车慢悠悠地行在官道上, 车轮将落在地上的夕阳影子踩碎,慢悠悠地往那人间繁华梦的洛阳驶去。

  因哥哥在,盈袖紧绷的心绪放松了不少。

  她盘腿坐在虎皮坐垫上, 也不再装什么礼数, 欢天喜地的将包袱打开,从里头取出好些东西, 譬如男人用的剃须刀、厚底牛皮靴还有上等的烟叶等物。

  “这是给哥哥买的。”

  盈袖一一给梅濂展示, 她又打开个小包袱,捧出个做工精美的首饰盒,笑道:“这是给嫂子买的, 她喜欢玉, 我专门挑了一整套碧玉首饰, 有玉簪、手镯还有耳环。”

  盈袖恨不得将所有东西给梅濂看, 凑到梅濂身边, 环住哥哥的胳膊, 撒娇:

  “我还给侄儿买了好多小玩意儿,在后面那个车里, 对啦, 娘亲身子不好, 在路过耀县时,我给她买了参、鹿茸还有黄芪这些好药, 我还从越国商人手上收了张貂皮,风毛出的极好,回去后给她老人家做个护膝。”

  “好啦好啦, 别显摆啦。”

  梅濂摇头笑笑,他将车窗略推开条缝儿,皱眉瞧了会儿。

  此时, 陈家的大爷和有身份的李良玉自然在车上坐着,而丫头、小厮和护卫们则紧紧地跟在车跟前。

  梅濂思量了片刻,坐直了身子,用南方的丹阳话对妹妹笑道:

  “陈老爷给我在曹县寻了个差事,咱母亲身子不好,就不叫她来洛阳了,当初你被左大人带走后,陈老爷留下两个稳妥的丫头伺候母亲,等我去曹县上任后,直接将母亲接走,也不用折腾她老人家。”

  “曹县?”

  盈袖吃了一惊。

  哥哥祖籍在北方,乡音难改,哪怕在南边呆了十几年,南方话说的还不如她好,此时忽然用难懂的南方腔调同她说话,许是怕外头跟着的那些丫头听了去吧。

  “哥哥你别去曹县,那个地方可乱了。”

  盈袖有些着急,她本不愿将自己经历的万般不堪告诉大哥,可陈砚松这是什么意思,把大哥安插在曹县,这不是坑人么。

  女孩细思了片刻,把登仙台之事、左良傅如何筹谋,以及陈高二人如何在曹县闹翻天的事全都说给哥哥听。

  说到柔光的时候,她又掉泪了,不知不觉,柔光已经没了快两个月……

  “这可真够惊心动魄的。”

  梅濂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瞧见小妹哭得难受,忙从怀里掏出帕子,替盈袖擦泪,叹了口气,摇头道:

  “你嫂子以前教了我一句诗,叫“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谁都难免,你也别太伤心了。哎,曹县的水果然深,聪明的人嗅着味儿,就会趁着城门封了前早早离开,譬如那个皇商李少。北疆毗邻越国,乃军事和榷场重地,内里各方势力混杂,可陈南淮和高县令闹这么大,按理说,荣国公等人早该率兵先镇压着,别激起民变,可哪方军队都没动,可见这高县令平日里为虎作伥惯了,谁都不想理这烂摊子。

  左大人这手的确漂亮,不仅给曹县换了层皮,还摸清了地方势力,是个厉害人物啊。这事若细细算,牵扯的人太多了,想来王爷会冷处理此事,必要时拉一些山贼当替死鬼,暂时不会与左大人明着干,哎,我同你说这些事作甚,你一个小女娃娃,又不懂,何苦掺和进来。”

  “我又没想掺和,还不是因为我,我是陈砚松的女儿……”

  盈袖颇有些委屈,低着头,搓着衣角。

  “你都知道了啊。”

  梅濂淡淡一笑,面上并无多大的波澜。

  “哥,我当年到底怎么丢的?”

  盈袖忙问。

  这才是她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先不急。”

  梅濂摆摆手,笑道:“这事牵扯到你和南淮的身世,最好咱们两家坐下了,慢慢说。”

  说到这儿,梅濂看向盈袖,仔细地打量妹妹,低声问:“那日陈南淮伤了你,你身上好了么?”

  “原来你还记得我呢。”

  盈袖撇撇嘴,撒娇:“早都好啦,就是小腹上的疤怕是消除不了,真讨厌。”

  “没事,这疤以后除了夫君,谁都见不到,不打紧的。”

  梅濂笑着劝。

  他是男人,知道妹妹伤在那个地方,少不得要脱了她的衣裳治。

  “袖儿,左大人有没有欺负过你?”

  “啊。”

  盈袖怔住了。

  女孩俏脸微红,耳朵也发着热,不由得低下头,磕磕巴巴地替左良傅遮掩。

  “这倒没有,他让慈云庵的竹灯给我治伤的。这个人吧,特别狠毒,心硬如铁,可还是要点脸,并没有对我动手动脚,就是嘴上稍稍有些轻浮。不像陈南淮,哥哥你知道么,柔光死后,他和那个百善把我逼得去酒楼卖笑,还趁我喝醉了欺负我。幸好左大人及时赶到,没让他得手,我,我简直恨死他了。”

  “这样啊。”

  梅濂是经历过人事的,况且这孩子是他一手拉扯大的,话里几分真假,他自然能分明的。

  从前在南方,是有很多人追求她,可她小孩心性,对情爱只是懵懂。如今不一样了,她提起左良傅时候,嘴上虽骂着,但会脸红,说话还会不自觉地维护,分明就是情窦初开。而那位左大人,也在第一时间派人给袖儿送接风礼,这两个人怕是……

  不知为何,梅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酸酸的,仿佛自己辛辛苦苦栽了颗嫩嫩的小白菜,到头来被头野猪给拱了。

  “袖儿,哥哥给你说个道理,你仔细听着。”

  “好。”

  盈袖忙点头。

  大哥经历了太多事,亦在衙门摸爬滚打了多年,早都没了少年郎的张扬,说话温温吞吞的,却总能一针见血。

  “你不喜欢南淮,哥哥知道。”

  梅濂叹了口气,柔声道:“可你要记住,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譬如今天,你就不该对他吊着脸子,这么多人在呢,他面上多下不来。

  在曹县,你完全可以顺着他,用好听的话哄骗他几句,这样大家面子上都能过得去,也不会生出后面酒楼的事,更不会被他戏弄,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退一步,他看在陈老爷面子上,会给你将柔光小师父的后事办好。

  你这孩子真是一根筋,怎么能去酒楼那种地方呢?哥哥不止一次教你,哪怕再难,有些事就是做不得,这是底线,你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万一出个什么事,得意的只有陈南淮和陆令容,谁心疼你呢?”

  “那,那我没法子了嘛。”

  盈袖委屈的掉泪。

  “别哭别哭。”

  梅濂摇头笑笑,眼里尽是宠溺,柔声道:“可你对朋友这般仗义,还是值得夸的。”

  说到这儿,梅濂压低了声音,皱眉道:“你不晓得,陈南淮从曹县回来后,只消沉了几日,后面就像变了个人似得,斯斯文文的,大少爷架子全无,见人就温和地见礼,连我瞧见他都觉得瘆得慌。我看哪,他绝对不可能忘记在曹县受的屈辱,现在暂时忍了,只要抓住机会,一定想法子十倍百倍报复回去的。你日后还是别与左良傅接触了,以免波及到你。”

  “哥哥胡说什么,我哪有与大人交往了,都是左良傅他一厢情愿。”

  盈袖扁扁嘴,目光微移动,看向车里放着的那个大食盒。

  “我困了,先眯一会儿。”

  梅濂笑了笑,闭眼假寐。

  这个妹妹,他还是了解的。这样的事,你若是强硬反对,她指不定会给你出什么幺蛾子,只能徐徐图之,趁着他俩还未深爱,及早拆开。

  “哥?”

  盈袖轻唤了声。

  她瞧见哥哥呼吸渐渐沉重,还翻转了下身子,背对着她,似乎真睡着了……

  盈袖轻咬下唇,蹑手蹑脚地将那个大食盒勾过来,她一边注意哥哥的动静,一边打开,垂眸一瞧,嚯,左良傅果然又给她写了封信,盒子里还放着好几层新鲜果子和零嘴儿,另外有几支做工精致的发钗,一双华贵的蜀锦鞋子。

  “狗官。”

  盈袖轻抚着蜀锦鞋面,悄声啐了口。

  她打开那份信,一看登时乐了,依旧是熟悉的狗爬字,瞧着亲切。

  “袖儿:

  数日未见,你还好么?路上可顺利?

  我心里有很多话要同你说,可当提起笔,又不知该写些什么。

  告诉你件事,我上任后,魏王、曹国公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儿的官员往我府里擩了好多貌美侍妾,啧啧啧,一个个肤白高挑,小腰细的一只手就能拧断,可会勾引人了,在我跟前倒茶的空儿,衣裳忽然滑落,露出白腻的两只那个啥,你懂得,你也长着。”

  看到这儿,盈袖心里满不是滋味,暗骂了句:男人果然都好色,两只贼眼不是盯女人的胸就是屁.股。

  生了会儿闷气,她接着往下读。

  “你是不是以为我抱着美人夜夜笙歌?

  哈哈哈,我可不敢,万一这些女人有个什么暗病,染给我可怎么好,有病还是小事,万一是个细作,把我的人策反了,可咋办?

  我一时间陷入了两难,自己不敢享用,更不能送给手下人,这时候若有个河东狮夫人在跟前,我还有个借口退回去,可我的夫人,到底在哪儿呢?我想死她了。别多心,不是你,看把你给美的。

  这时候,大福子给我出了个主意,对啦,大福子就是今儿给你信的人,他叫王福,跟了我十来年,最忠心不过了。

  大福子让我将这些女人交给他,他天天带着姑娘们打拳舞剑,天不亮就勒令她们满院子跑圈,还将羽林右卫那帮大老爷们的臭衣裳交给她们洗,有几个骚货实在受不了了,跑回主家哭诉,还有人偷偷卷银子逃了。”

  看到这儿,盈袖不禁笑出声,这对主仆也忒坏了,怎么能如此磋磨人家娇滴滴的美人儿呢,她接着往下看。

  “袖儿,已经过去这么久,你的气消了没?

  如今你回到洛阳了,定要小心谨慎。

  别的不说,陈南淮就得头一个提防。你日后肯定会与他接触的,千万别被他的温和欺骗了,他恨我,也恨你。他无权,无法在官场算计我,我武艺高强,他也无法雇杀手弄死我,可若要咱俩都受伤,最直接的法子就是毁了你。我实在担心哪。

  第二个要提防的是梅濂,你这哥哥城府深不可测,我都无法掌控他,难不保他为了权势,把你送给什么人。”

  盈袖倒吸了口冷气,偷偷看向梅濂,哥哥正“睡”得熟。不至于吧,左良傅危言耸听了吧,他肯定又在挑,憋着坏呢。

  女孩接着往下看。

  “袖儿,今晚想法子出来一趟,我想见见你。

  我发现个小酒馆,离你住的地方不远,叫杏花村,人都道他家的汾酒好,我却觉得他家的肘子做的好吃,炖的那叫一个烂哪,骨头都是酥的,再蘸点蒜水,啧啧啧,满口生香。

  千言万语,见面细说。

  良傅字。”

  盈袖莞尔,这狗官,成日家就知道吃。

  正在此时,马车停了。

  盈袖慌忙地将信纸折好,正要往怀里揣时,车帘忽然被人用折扇从外头挑开,是陈南淮。

  “大妹妹,咱们到了。”

  陈南淮目光落在盈袖手中的信笺,莞尔一笑,用口型悄声对女孩道:“赶快藏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