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金大人去看望安平侯了?”

  金陵月回道:“是的,安平侯身体不错,正在外头题字画画,他还请臣去宅子里喝了杯热腾腾的茶水。安平侯虽然没说,但是臣的舌头还算灵,能尝出来是宫里今年新上来的碧螺春。上月月底才到,臣今天就在安平侯府上尝到了,荣幸之至。”

  小皇帝没心情吃饭了。

  金陵月的话就像是一包□□,光明正大的洒在了每一道菜肴上,皇上怕死。

  他刚才还端着的君王架子,一下子就被自己扔到了九霄云外,他连忙端着酒杯,从自己的酒桌上起身,屏退了伺候的人,一个人走到金陵月身边,柔声道:“金大人,这是朕自己酿的果酒,要不要尝一尝?味道尚可,来,这是朕用过的杯子,你别嫌弃。”

  金陵月摆手婉拒,起身做礼,一派的伏低做小状。

  “金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朕的恩人,朕一直把当亲人……”

  “皇上慎言。臣只是圣金的一个尚书,万万不敢担当皇上的亲人一说,臣有自知之明。”金陵月将身子躬的更低了。

  “金大人,朕知道你不喜朕与安平侯交往过密,不过安平侯毕竟已经迁出京城,朕想着他既然对朝事已经放手,年纪又大了,怎么说也是一代老臣,朕就是有多余的好吃好喝的就赐下去点儿,并没有别的交往。金大人你放心,你当时叮嘱朕的话朕都记住了,朕不会把事关江山社稷的事情同老侯爷说只言片语的。朕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年迈的老爷爷,一个曾经对朕还不错的长辈,万万没有别的想法。”小皇帝一股脑说了许多,说的有些口干舌燥,手里的酒杯被他送过去推回来几次,干脆一仰头灌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他是真怕金陵月啊。

  虽然自己是皇帝,但是谁让自己当过落魄皇帝呢?

  要不是金陵月救了自己,自己可能就要烂死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了。

  至于金陵月为什么能准确无误的找到自己的被囚困地点,金陵月并没打算告诉他。

  小皇帝感激金陵月是真的,忌惮他也是真的。

  他的软肋被金陵月光明正大的拿在手上,自己日日都能看到,却不能言语,小皇帝也很痛苦。

  好了伤疤忘了疼,小皇帝的阴暗过往随着时间一日一日的流逝,渐渐恢复如初,他已经可以正常的回到最初的样子,甚至于经过这段非人的经历,他好像变得比之前更加坚强了。

  这一切的前提是,朝堂不能有金陵月。

  他一看到那一堆老头子堆里站着的年轻男人,就心跳加速,两眼发花,恨不得从龙椅上跌下去。

  就像是现在这样。

  金陵月越是对自己客气,小皇帝就越心慌。

  “皇上许是喝醉了,那臣就先告退了。”金陵月也没等小皇帝恩准,自己就给自己准了,转身就走。

  小皇帝想要伸手去拦,结果酒喝得太猛,一时间有些上头,身子晃了一下,指尖擦着金陵月的后背滑落。

  “金大人留步。”

  金陵月缓了缓步子,停住,转身,回望。

  “这里没有旁人。你同朕说一句,如果当初没有白大人对你的交代,你可还会扶我上位?”

  金陵月笑道:“皇上想听实话?”

  “是。”小皇帝的眼睛里竟然带了一些雾气。

  本就略显稚气青涩的脸上带了几分倔强,更像是和人赌气的小孩子了。

  他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龙袍,站的歪歪扭扭,面颊白里带红,正盯着金陵月等着回话。

  金陵月拱手道:“臣就斗胆直言,会。白大人对臣的叮嘱,是让臣帮您看好这江山。这江山是您的,没有人会夺走,臣也不会眼看着别人夺走,这是臣留下来的理由。所以,皇上如果不想让臣食言,最好把臣当初叮嘱您的话好好的记起来。臣这人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您单看臣是安平侯推举进来的,可是如今臣都能对他如此这般,就应该知道臣着实算不上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您若是不小心忘了什么,那臣一定会忘记的更多。臣告退。”金陵月背着手,闲庭信步的走出了这场想要试探自己态度的鸿门宴。

  就像是白玉辉在信中教他的那样,这世上除了师兄是真心想把世界上所有的好吃的都带给你吃,其他人请你吃饭八成是别有用心,你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师兄,还真让你猜对了。

  饭一口没吃成,还让我白白站了许久,唉……

  金陵月出了宫门,没有乘车,自己一个人沿着宫墙边溜达着回府。

  最近的杂事太多,他得好好的理理头绪。

  面具人,地牢,逃跑的幕后之人,一件件,连环画一样的在金陵月的脑海里纷纷呈现。

  金陵月想要找出幕后之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发现这人别的能力一般,隐藏自己痕迹这一方面做的简直天衣无缝。

  金陵月停在墙边,斜靠在墙上,单手撑住自己的眉角,低眉沉思。

  一声轻微的鸟叫传入金陵月的耳中。

  这是金陵月的暗号。

  金陵月瞧了一下四处无人,小声道:“近前来回。”

  暗卫嗖的一下落到金陵月身边,小声回道:“白国主不见了。”

  一言蔽之,直奔主题,一点多余的话头都没有。

  金陵月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什么叫不见了。”

  “据那边回来的消息,他们晚上在院子里烤东西吃,里面似乎掺了东西,醒来的时候白国主已经不见了。他们打听了半日寻找了半日,毫无进展,请主子指使。”

  金陵月道:“加了东西?看来他早就发现尾巴了。无妨,让他们继续守着,白国主无论如何都会回去的,只要他回去,让他们再想办法打听。还有,让他们抓紧时间打听白国主的过往,包括他出生在哪儿,从小到大从哪儿生活,认识谁,和谁亲,和谁有仇,全部都要打听清楚。”

  “是”。暗卫领命后,嗖的一声又不见了。

  白明月,想到那个满嘴没几句真话的白国主,金陵月忍不住有些想笑。

  见钱眼开,废话一箩筐的白国主,会老么实的配合我给我把闻子瑞引出来?

  金陵月自己都忍不住摇起头来。

  金陵月慢慢的走到了大街上。

  穿过这些热闹的人群,他就可以回府了。

  然而今天的大街有些奇怪。

  金陵月从踏入这街的第一步就感觉出了异常。

  只是觉得有些异常,却没觉得危险。

  因为那些纷纷住步看向自己的人眼中,对自己投来的目光里,没有怨恨没有狠厉,所以金陵月觉得是不是自己今日的穿着打扮有什么不妥之处。

  自己低头忙看看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继续沉默的走着。

  这时,人群中一个提着竹筐的阿姨走了出来,没等金陵月客气一句,阿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金陵月就是三个响头。

  金陵月不解,只能侧身躲过这几个叩头。

  阿姨磕完头,开口道:“金大人大恩大德,老妇永生难忘。日后大人有用得着老妇的地方尽管开口,老妇的命归大人了。”

  老妇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一个三十几岁的青年也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手里没有篮子,有两把剁肉的砍刀,他把刀往地上一放,磕的比老妇人还响。

  “金大人救了我唯一的弟弟,我牛二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只有这一身力气和手里的两把砍刀,大人用得着,尽管开口,我牛二绝无二话。”

  第三个跪下的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谢谢大人救了我爹,他日我长大成人愿意去大人府上洒扫看门,报答大人救命之恩。”

  金陵月基本知道了他们都是些什么人,略微紧张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下来。

  这些都是他救出来的那些人的亲人。

  金陵月一一将他们扶起来,笑着劝慰道:“这不全是我的功劳。是你们的亲人自己本身就够坚强勇敢,他们即便被困,也没有完全屈服,他们挣扎的等到了我的救援。我是圣金的护国大人,你们是圣金的一份子,护着你们是我的本分。”

  “金大人,小人的妹妹死了。”原本静下来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金陵月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

  小伙子一身破破烂烂的打扮,看上去像是个要饭的。

  实际上,他还真就是个要饭的。

  而且,他还是这一片要饭的头头儿。

  他把要饭碗揣在怀里,拨开人群走到金陵月面前,双膝跪地,双手抱拳道:“我们叫花子一向被人看不起,但是我们也比那种恩将仇报的畜生强,我们知道什么事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我妹妹虽然死了,但是她是回到我身边后重伤未愈死的,她死在了亲人身边。这是我们身为叫花子最后的一点念想。谢谢大人带她回来,没有因为她只剩一口气而把她留在那个她做梦都在哭的地方。”

  叫花子说的这些,不经意间拨动了其他人内心脆弱的神经,大家纷纷觉得心跟着疼了一下。

  “我来是想告诉大人,我妹妹死了,这恩情我也不会忘。大人,以后您走在这街上,随便招呼一声,我和我的手下们,一定给您当牛做马,还您的大恩。”

  金陵月看着这几个形形色色行当的人,感慨万分。

  真好,白玉辉信中说过,圣金的百姓,是最好的百姓,他们善良勇敢,自强不息,值得我们用尽全力去守护他们。

  以前的金陵月觉得师兄是在唬他,现在看着这一张张虔诚的脸,金陵月越发的想念白玉辉了。

  师兄,你是对的。

  他们值得别人守护。

  可是我最想守护的是你。

  他们且知道知恩图报,你呢?我对你的情,你就这么抛之脑后了?师兄,你太无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