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凤凰剑>第40章

  金阁:“你见过那么多江湖人,天天没事也要打上两架,动辄损伤性命,有多少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不能这样。”郭靖远突然提高了音调,有些情不自禁的急切,不是因为他已经发现这少女的无法说服;他本来也没有抱说服的希望。“你不能因为别人做了,自己就也要做。为什么和他们做一样的事?”

  “一样的事。”金阁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她眼中讥笑的神情已变为愤怒。“我什么时候和他们做过一样的事?他们能进退,能纵横,能杀人。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见谁就见谁。你不会以为我喜欢看几个草莽相争,就能和你做一样的事?”

  她再次拽住了郭靖远的衣袖。郭靖远没有挣开。

  “你来看。”她说。“你想救他出去是不是?那这一场你必须要看!”

  任剑还睁开眼。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铁笼之中。

  笼子新近才经过彻底的擦洗,但黝黑的铁条仍旧透出一股腥臭的,仿佛腐烂内脏一样的气味。任剑还皱眉看着被铁条分割均匀的外界,看到九脊顶之上初升的晴日,庭院里梅树虬劲的枝干,铁笼四周的青砖地面,还有廊下坐着的严妆少女和一个看起来有些窘迫的青年公子。

  他动了动身体,发觉手脚并没有什么异状,但是头脑却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地方,这些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要做什么——统统是一片空白。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笼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朝他一笑。

  他微微上挑的眼尾给任剑还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任剑还直觉此人一定知道有关自己的许多事情。他想要开口询问,但那个人向他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

  他递过一柄剑。这剑已经用了很久,剑鞘外侧的珠纹几乎磨平。任剑还握住剑柄的刹那,仿佛血脉里有什么东西忽然贯通,脑内轰然一响。他抬头看向来人,来人却只是对他笑着,往上指了指笼外没有尽头的天色。

  “杀了我,明白吗。”来人说。“杀了我,你就可以出去了。”

  任剑还愕然地看着来人。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这句话的意思,来人已经出了剑。

  没有试探,没有客套,第一剑,就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剑。

  任剑还本能地举剑一挡。双剑相交一刹,双方同时被震得后退了一步,剑身各自发出尖利的哀鸣;他耳中回荡的那股轰响越来越剧烈,终于将外界的一切完全遮蔽了。

  金阁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遥遥望着笼中两道难以分辨的身影,感叹了一声:“这模样很适合他。我觉得这才该是他本来的模样。”

  巧姑娘接过她手里的橘子皮。“小姐说的是任剑还吗?”

  金阁点了点头。“我惊讶的倒是简凤箨。既然他提出了那样的条件,我其实没有指望过他还有这样的发挥。”

  巧姑娘瞟了一眼双手放在膝盖上,树干般僵硬笔直的郭靖远,叹了口气。“小姐觉得他会留手吗?”

  金阁道:“我觉得他应该是没打算骗我,但这是连他自己也不能控制的事情,就如同求生的意念也是他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

  巧姑娘笑道:“小姐以前也曾经指明要看那种至交好友的戏码。”

  金阁脸上显出一种不堪回首的表情:“是的。那实在很难看。从起初假惺惺的处处留情,到发现无可转圜,终于撕破脸皮,看得我几乎睡着了。我记得还有一次,有个人怎么也不肯出剑,巧姐姐也用了这样的办法。可惜两人差距太过悬殊,一开始就分出了胜负,这样又过于短,不太尽兴。”

  她忧伤地缩起了肩膀。“我今后大概永远也不会看到比这更精彩的戏了。这出戏里可看的东西比单纯的厮杀要多得多。”

  任剑还剑出无方,闪烁的剑尖将半身要害全部笼罩。这似乎是浣剑山庄的出岫剑法,但又不太像。出岫剑法简凤箨很熟,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剑不像缥缈无定的云,倒像吞噬一切的熊熊山火;简凤箨猛然拧身,于毫厘之间避过,背后的冷汗已湿透了衣衫。

  但他的掌心和额头却火热。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都要燃烧起来。

  当初任剑还携来的凤凰剑,意味着一个旁人看起来或者可笑,但对他来说沉重到可怕的代价。

  他与简凤箨因剑相识,却或许永远也不能在一次以性命为赌注的剑决中,对简凤箨使出全力。

  这个代价使得简凤箨庆幸之余,更觉得憾恨。但这未必是他自己声称的自惭形秽,隐隐的另有一种不甘之意;他替任剑还不甘的同时,也替自己觉得不甘。

  即使在之前点到为止的那些玩笑般的比划中,他也明了自己负多胜少。任剑还高高在上的欣赏,本就来自于对自己实力的绝对信任。

  他难道就不想撼动这份让人牙痒的自信,堂堂正正地赢任剑还一次?

  风华会的失之交臂已经过去太久了。而今他们居然又有了这个机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完美。简凤箨深知他必须使出全力,才能回应任剑还这份连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期待。任剑还即使清醒过来,也不能因此责怪他——这本来就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但是使出全力这话,实在很狂妄,仿佛他在这场合下还能有什么慎重的保留。他甚至连采取守势的机会也没有多少。每一剑都只能是反击,若不能逼得任剑还改变剑路,胜负即刻分明。一剑渡川那一次,是他挣扎着从死亡的河流中露出头来,他只要坚持得够久,总有换气的机会。但如今他是每一步都踩在悬崖的边界上,一剑应对不妥,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甚至现在还毫发无损。这不能给他增添丝毫的欣慰;这只证明迄今为止的每一剑,他都几无选择的余地。随后嗤的一响,简凤箨右臂近肩处中了一剑。虽然他立刻左掌拍向任剑还将他逼退,但伤口已经深及见骨。简凤箨捂住伤处,有点可惜地扫了一眼金阁和郭靖远的方向。

  “这样的一战只有这么少的观众,实在是太可惜了。”他说。

  这好似是一个喘息的暗示,但现在的任剑还不会等他。任剑还只会抓住一切的机会。他已经完全投入这酣美的一战中,眸子明亮到一种骇人的地步。

  终于尝到鲜血滋味的剑,叫嚣着要求更多。

  剑光再次扑面而来。简凤箨剑尖一动。他似乎想刺向一个地方,一个任剑还露出的破绽。但也许那只是一个诱饵。也许在他击中之前,任剑还就已经会砍下他的胳膊。但他不可能坚持更久了;疼痛已经使他的动作开始迟钝。他只能赌。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刺出了这一剑。任剑还果然回剑来格,今日已经交击过上百次的两柄剑铿然一响,居然同时从中断折。任剑还丝毫没有停顿,一掌拍向他右胸。简凤箨半身麻木,向后飞出,脊背撞上了铁条,单膝跪地,一口血已经冲上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