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太傅他清冷自持(重生)>第81章 不能

  大理寺当中。

  本来空旷狭小的牢狱现在被塞满了人, 皆是这几日被抓进来的,大多是朝上文臣,有侍郎也有小吏。

  被送进来的理由,都是意图谋害当今长公主殿下。

  个个身上的官袍都还未来得及褪下就被塞了进来, 此刻蓬头垢面地围聚成一团, 对于自己的未来满是惊惧。

  身上没有穿死囚的衣服, 但是不表达他们可以活着出去。

  景仲此刻待在人群中,心中惴惴不安,不住地紧张吞咽口水,但这并不能缓解什么, 恐惧最能传人。

  墙壁之上只插着一个火把,昏黄的光线照不亮整个幽暗的牢狱, 但此刻众人的恐慌害怕几乎溢了出来。

  越在黑暗中越明显。

  吱呀——

  沉重的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铁制的牢门在地面上划过传出刺耳的声音, 让原本嘈杂的牢狱顿时安静了下来。

  众人如同吓傻的鹌鹑一般, 个个缩成一团,此刻又一起抬头伸长脑袋朝着外面看去。

  面色苍白如纸, 哪怕在火光的照耀下依旧不似活人。

  若是旁人看见这一幕的话恐怕会吓上一跳, 以为自己到了幽冥鬼府。

  但是慕清洺没有,面容平静如常, 步态端正地走了进来,连青色的衣摆都没有飘动一下,沉静漠然。

  长睫低垂将浮光阻挡在外,清澈的冷眸在黑暗中散发着自己的光。

  斑驳的光线落在他的面容上,照不出完整的情绪。

  景仲面上一喜,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连忙冲到了牢门面前, 透过缝隙急急抓住了慕清洺的衣衫, 顾不得自己的脏污的手指在上面留下了印记,而他也仿佛没有看见慕清洺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

  仗着自己和慕清洺相熟,他对着慕清洺道。

  “慕大人,救救我!”

  此刻他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慕清洺的身上,但眼下景仲明显求错了人,因为就是慕清洺将他们送进大理寺的。

  他低头看着景仲死死抓着的衣摆,长眉微蹙,脚步往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衣摆从景仲手中抽了出来。

  长睫将光芒阻挡在外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显得眸子幽暗深邃,他抬眸用平静至极的眼神看着景仲,眸中没有半点情绪可言。

  就像是在看死人般,语气也不带一丝温度。

  “景大人意图谋害殿下,此事证据确凿,当由大理寺处置。”

  是景仲在大理寺当中喊着要见他他才来的,此刻将景仲心中最后一点希翼给掐灭之后,慕清洺转身便打算离开,不再看景仲一眼。

  景仲却不死心,伸手死死抓着面前的牢门,看着慕清洺的背影喊道。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不是同一阵营的吗?

  他没想到慕清洺会反过来将他给出卖了。

  闻言,慕清洺的脚步顿下转头看着一脸不解的景仲,唇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像是心情愉悦,理所当然地说道。

  “排除异己啊。”

  回答完景仲的疑问之后,他转身离开,任由景仲如何呼喊都再没回头。

  但在牢门在面前重重合起之后,景仲还是满心的困惑解不开,他不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到底碍到慕清洺哪了,更何况他对慕清洺是言听计从的。

  若是他们这一牢狱的是朝上举足轻重的人也就罢了。

  再大不过是一个侍郎,这一句排除异己落在耳朵里未免太过可笑了一些,他们除了上奏弹劾一些平时看不惯的人,手上还能有什么实权?

  在景仲的身子绝望地瘫坐在地上之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又燃起一丝希翼,从地上站起来对着两旁的狱卒道。

  “我要见纪大人!”

  “两位大人能帮我把纪大人请来吗?”

  说话间,景仲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想要找找还有没有银钱,打点一下面前的狱卒,但手上却摸了一个空,他所有的银钱在让狱卒帮他把慕清洺找来的时候已经用完了。

  翌日清晨,景仲与一众官员死在大理寺的消息便在整个早朝上传开了,在众人心头笼上一层淡淡的阴云。

  和昨晚大理寺中恐慌的气氛差不多,但太和殿前众人低头一个个都在竭力隐藏着自己的不安,并在不断回想自己可曾落下过什么把柄。

  唯独慕清洺一人依旧如往常般,手拿笏板站在百官之首。

  仪态雅正,心无旁骛。

  待下了早朝之后,众人离开太和殿的速度都比往日要快上许多,个个步伐匆匆,像是急着掩去杀人罪证一般。

  慕清洺刻意放慢了脚步,远远瞧着林叙之快步离开的背影,浅淡的眸光一点点冷了下来,但唇角却微微扬起。

  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叙之离开。

  林叙之没有加害过池渲,此刻急得并不是这件事情,而是景仲的死给他带来了危机感。

  慕清洺并未直接离开,而是脚步一转去了后宫,他是池烬的老师本就有教导池烬的职责,此刻脚步也显得十分理所当然。

  而在慕清洺之后,纪云中也转身去了后宫。

  只不过慕清洺是去见池渲的,而纪云中是去见池烬的。

  池烬现在年岁稍长,不用慕清洺时时看着守着,他在瀚书阁布下功课之后便直接来了殊华殿。

  天气越发炎热,池渲此刻正坐在水榭之中,借着从水面吹来的冷风消掉身上的燥热,出神地瞧着外头的池塘。

  水纹推着树叶堆到了池塘的边缘,只剩下其中如同明镜般的湖面。

  此刻这面镜子中便映着池渲,乌发堆在头顶用玉簪挽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只剩下鬓角留下两缕碎发,没有头发的遮挡,如凝脂温玉般的后颈暴露在外。

  她并未察觉到慕清洺的靠近,心不在焉地双手抱膝,指腹捻着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但带来的微风根本就不能消掉她心中的烦闷。

  身前是堆满了奏折的案几,但池渲明显没有心情多看一眼。

  慕清洺抬步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软塌上。

  在察觉到是慕清洺之后,池渲紧绷了一瞬的身子顿时放松下来,依靠在慕清洺的后背上,但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有回头看慕清洺一眼。

  慕清洺坐在软塌上正对着桌案,池渲背对着桌案看着外头的池塘,眼下两人是背靠背的状态,池渲柔软的发丝蹭到慕清洺的颈间,带来丝丝痒意。

  他垂着眸子,伸手将放在最上面的奏折拿起来看了眼,随后开口道:“南苑春狩的折子殿下怎么还没批?”

  往常每年四季宫中都会组织一场狩猎,但是这些年内乱不停,加上池烬的年岁还小,所以很久都没有举行狩猎了。

  但今年池烬也该去南苑一次了。

  她靠在慕清洺的后背上有些烦躁地闭上眼睛,轻叹道:“北疆那边还没有传来和谈的消息,也并未派来使臣。”

  “北疆狼子野心,我有些怕……他们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打仗就如同在烧钱一般,西域送来的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现在哪还有心情春狩。

  闻言,慕清洺微微蹙眉,这确实是桩麻烦事。

  但是——

  “殿下忧心伤神也无用,该来的总会来,不如此去南苑换换心情?”

  话是在询问池渲的意思,但是慕清洺已经拿过一旁的朱笔在奏折上落下了一个准字,她靠在慕清洺的身上没再说话,将那烦心的奏折都丢给了慕清洺。

  自己靠在慕清洺的身上睡了一个好觉。

  ·

  孩子生下来之后,对即墨静身子造成的损害是不能逆转的,便是即墨卿不懂医,也能从逐渐增加的药量看出来。

  夜色慢慢沉了下来,将世间的喧嚣给压了下去,像是得了信号一样,所有人都回到了家中闭门不出。

  眼下风清月皎,即墨卿一人走在路上,步伐缓慢地朝着齐国公府走去,给即墨静抓来的草药被他抓着,双手背在身后。

  从正面根本就看不出来即墨卿刚刚去做什么了。

  他形单影只地往前走着,月光将他一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却不能驱赶半点寂寥。

  即墨卿低垂着头,眼中半点笑意都无,略长的发梢垂下来遮挡住他的眼睛,却挡不住眼中的沉郁和落寞。

  齐国公已经下葬,但是在即墨卿的右手腕上袖子遮挡不住的地方,留下一道被鞭子抽打出的疤。

  算不得明显,印记也十分浅淡。

  但即墨卿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此刻左手大拇指在上面留恋地摩挲着,若是算起来的话,这应该是齐国公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

  而今日在即墨卿给即墨静拿药的时候,药铺中的药童有些好奇地询问:“怎么不见那位娘子来拿药了?可是得了喜事?”

  自从容窈进了齐国公之后,即墨静的药都是容窈拿的。

  他拎着手中的药草藏在身后,眼下才知道那日在容窈身后藏着的是什么。

  即墨卿抬起头看着夜空上缺了一半的半蟾,眼中被低落的情绪塞满再也肆意不起来了,就在他抬步慢悠悠回去的时候,突然被一处张灯结彩的府邸给吸引住了视线。

  停下脚步,仔细看去才发现是武英侯府。

  现在的喜事,应当是顾衍和容窈的。

  他望着那处府邸,黯淡的眸光随着摇晃的树梢一起轻轻颤动,那日跟顾衍说得不过是气话,顾衍当然也没有为了抢占功劳而害他父亲。

  便是仔细想想也能猜出来,齐国公为什么要救顾衍。

  顾衍是新封的武英候,是朝中新贵,前来参加婚礼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此刻,府门外挂了两个大大的红灯笼,喜庆的红光连带着府内热闹的声音一同泄了出来,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将自己留在黑暗中,不敢迈进面前光晕中一步。

  最后只得转了身,给自己换了一条幽暗的小路。

  但他躲过了喜事,却没躲过那红色。

  面前不远处的巷子当中隐隐传来闷哼,和拖拽的声音,似是有人在拖拽重物一样,即墨卿皱起眉头,抬步走到巷子口,朝着巷子中看过去。

  借着清冷的月光,这才看清楚巷子当中的场景。

  容廷弯着腰颇为吃力地拖拽着地上的尸体,手上沾满了鲜血,而在尸体的心口上插着一把匕首,此刻还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

  显然是刚刚死的,尸体还未凉透。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容廷,按照他所想,容廷应该出现在容窈的婚礼上才对。

  而容廷也没有想到,即墨卿会改道回府。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怔。

  片刻之后,瞧着转身就要离开的即墨卿,容廷连忙放下手中的尸体,就这么伸着两手鲜红,对着即墨卿的背影唤道:“哥!哥!你听我解释!”

  即墨卿转身眼神冰冷地看着容廷,制止道:“你别叫我哥!”

  “你做这些之前可曾给静儿想过半分?”

  说话间,即墨卿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眼中是毫不遮挡的嫌恶,他还跟静儿说是因为父亲身上血腥味太重,没想到现在齐国公府上下血腥味最重的是即墨静的枕边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即墨卿不愿再看容廷一眼抬步又要离开,容廷没有办法,对着即墨卿的背影大声喊道。

  “姐夫!”

  话音落下,即墨卿的脚步彻底停了下来,却还是不愿意回头看容廷,只是给了容廷一个解释的机会。

  那满手的鲜血没地方清理,容廷只能将双手都藏在自己的袖子下,快走几步走到即墨卿的身后,又在距离对方两步远的距离站定。

  “他是叶侍郎,今日也是来参加婚礼的,我小时候记得他曾经来过容家,也见过姐姐,今晚……他认出姐姐来了,面色不好地就急匆匆离开了。”

  当时容家出事的时候,容窈已经十四岁,模样已经定型了,就算她改变了身份,还是有人能认出她来。

  对于容廷来说,换一个身份便是重活了一次,但对容窈不是,她这张脸已经死死钉在了教坊司。

  顾衍刚刚被封上侯爷,朝中不知多少人眼红,若是这件事情传出来,旁人拿容窈下手的话。

  容廷看着即墨卿的背影缓缓道,垂在身侧的双手悄悄捏成了拳头。

  “我不能让任何人再毁了姐姐……”

  语气虽轻,但带着莫名的执念。

  今日是他第一次杀人,杀得还是小时候见过两面的熟人,此刻鲜血粘黏在手上的不适,和那刺鼻腥臭的血腥味,让他心中忍不住犯恶。

  ·

  此刻的齐国公府中,即墨静同样满手的鲜血。

  但和容廷不同,那些血都是她自己的,往常喝完药躺下之后痛苦便能减轻些,但今日她才刚刚躺在床上,心口传来剧痛,鲜血顺着嘴角不止地流了下来。

  病痛从即墨静一下生便开始折磨着她,但这次显然是想要了她的命。

  挣扎着从床榻上起来,她摸索着翻箱倒柜将还没有煎煮的草药翻了出来,也顾不得吩咐下人去熬,抓起一把便急急朝着自己嘴中塞去,吃力地嚼着。

  狼吞虎咽地往下咽,似是再晚一点就不管用了。

  却因为被噎到重重地咳嗽,连带着鲜血一同咳了出来,不等气息平缓下来,就又塞了满嘴的药。

  干巴巴的草药根本就嚼不烂,粗糙的纤维烂成一团就这么一股脑地被她强行咽了下,划得喉咙生疼。

  被剪成小段的干燥草药因为粘稠的鲜血粘连在即墨静的手指上,怎么甩也甩不掉,她像是察觉不到苦一样,一把把地抓着草药往自己嘴里塞去。

  失控的眼泪从眼眶落下来,嘴唇因为害怕而颤抖地喃喃着。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她若是死了,哥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