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女主都不爱男主>第56章

  孟缄是缓缓地, 拖着步子走出柳府的。

  迟来一会,被挡在门外的朗儿瞧出自家公子眼中血丝满布,应是哭过, 急忙近前:“公子……”

  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不忍心。

  孟缄见朗儿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微微一笑,道:“淼娘果然是生我气,所以用假成亲的小伎俩来引我吃味。这回我会顺着她,朗儿, 回去准备准备,我要向淼娘提亲。”

  说完自己迈步向前,朗儿错愕得张大了嘴巴, 呆了良久,才追上去。

  孟缄回家后,向父亲请示,要娶柳淼。

  孟父身为家主,常驻锦城,自然知道柳淼已同蓝家定亲, 一口否决。然而孟缄却告知父亲, 柳淼与他是小情人拌嘴, 她一气之下假定亲。只要他提了亲, 柳淼就会把蓝家的婚退了, 结束闹剧。

  “是么?也太胡闹了!”孟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满。

  “但请父亲出面, 为孩儿提亲柳家。”孟缄直视父亲眼睛,“孩儿今生非淼娘不娶!”

  孟父捋须沉吟,眸光幽深,并未立即答应孟缄。

  三日后,他还是心疼儿子, 以孟家家主的身份上柳家提亲。

  回来急急传唤儿子,孟缄一进门,孟父就朝他砸了一只茶盏,吹须道:“孟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孟缄晓得父亲知道真相了,他直着脖子,仍坚持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孩儿想父亲继续为孩儿上门提亲!”

  说完不紧不慢跪下磕头。

  孟父愕然,盯了孟缄半晌,高声道:“疯子!”

  孟父自然不会答应孟缄,孟缄便自己去寻媒婆,可锦城的媒婆哪个不晓得四二的婚礼,无人肯接。于是孟缄自带聘礼上门,却被柳家家丁拒之门外。

  他连柳淼的人都见不到。

  到了四月一日,孟缄一夜未眠。他甚至连躺都躺不住,端在床沿,直挺着背,两只手搭在膝上,一点一滴感受时间流逝,度日如年。

  清晨他就开始在耳边出现幻听,觉得外头锣鼓喧天,迎亲的队伍经过了。

  他不顾家人劝阻,出门观礼,真守到迎亲的队伍,然后混在人群你,跟着队伍走。周遭的人愈议论得高声,愈欢天喜地,他心里愈落寞。

  朗儿在后守着,不忍心:“公子……”

  孟缄孤独得像个影子,不应声。

  整整走完两条街,终于在柳淼手移且轿帘吹开的那一霎,眺清扇后的她。

  惊鸿一瞥。

  她与他记忆里的样子大不相同,从前她是栀子含苞,清淡青稚,而如今一身红妆的她是春日怒放的绣球、牡丹,那摇曳的金坠抹额下,是画得细长的,娇媚的一双眉,是欲滴的朱唇,是浓情蜜意。

  皆是他从未领略过的。

  孟缄于追悔莫及中更生出一份意难平,愈积愈浓的绝望糅杂着痛楚、郁闷,堵在胸口。

  他不再是五雷轰顶,而是五脏巨裂,慢浸心脾。

  孟缄踉跄后退了两步,一直跟着的朗儿赶紧扶住他。

  “我不能失去淼淼。”他呢喃自语,用一股极大的劲推开朗儿的手,冲出人群,直冲到蓝鉴的马与柳淼的轿当中。

  孟缄当街抢亲。

  蓝鉴和柳淼同时瞧了瞧,一个下马,一个却扇挑帘。

  “孟兄。”蓝鉴走过来,笑着手搭在孟缄肩膀上,想把他引到一旁,“酒席还未开始,你先随我走,待会我好好与你喝过痛快。”

  大庭广众,蓝鉴更希望大事化了,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孟缄却一把推开蓝鉴的胳膊,他用了内力,两脚稳稳仿若扎根在地。

  蓝鉴见状稍楞,而后仍笑着来劝,而花轿内的柳淼则神情凝固,下轿匆匆赶来。

  “孟兄!”蓝鉴靠近,柳淼也靠近,孟缄身形立闪躲闪蓝鉴,而手则抓住柳淼的手:“淼淼,跟我走!”

  蓝鉴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伸手拦道:“不可能。”

  柳淼见两厢拉扯,担心孟缄伤着蓝鉴,本能地挡住蓝鉴,警备盯住孟缄。

  三寸距离,孟缄望着她的动作,对着她的眼,这两样每一样都令他心碎。他心里突然生出强烈的嫉妒,将十层内里运到掌心,避开柳淼,对着蓝鉴就是狠狠一推。待那蓝鉴后仰倒地时,孟缄才稍微清醒,瞅着自己的右掌发愣。

  蓝鉴后脑勺渗出血,立马有人尖叫:“死人啦!死人啦!”

  之后的声音孟缄全都听不清了,就模模糊糊瞧着柳淼爬在蓝鉴身上,捕快来带走孟缄时,他没有任何反抗。

  ……

  事情已经从头到尾捋完,又已是一日白昼。外面阳光把白云照得透明。

  贺金倾仰望窗外,微微眯眼,禁不住在心底轻叹:阿缄此事,绝无回转可能!

  “阿缄此事——”贺金倾转过身,原想抒发胸臆,下一秒却紧抿了唇,不与冯炎道。

  许多事都不可回转。

  “陛下?”门外有人轻轻地问,是锦城知府。

  “进来。”贺金倾威严道。

  知府恭敬来禀:“陛下,柳淼府外求见,说是想要再见一回钦差大人。”

  贺金倾莞尔:“哦?”

  “她也许是回心转意,决定接受陛下的提议,收下三百金。”

  贺金倾笑道:“她不可能原谅阿缄的。不过可以让她进来,听听有什么别的事情。”

  “喏。”

  很快有仆人带来柳淼。她从容不迫迈进门,向贺金倾盈盈俯身。

  上首的贺金倾含笑不语。

  柳淼再拜道:“大人,草民此番前来,并非要与孟公子私下和解。”

  “这个我知道,你之前说过。”贺金倾笑道。

  柳淼再拜道:“草民有个请求,想在法判前,最后见孟公子一面。”

  贺金倾眼皮慢慢抬了抬,半晌,允了:“可以。”他向冯炎扫了一眼,冯炎会意,领柳淼去府牢,锁开栅开,柳淼入内,冯炎则退到牢外,垂头不语。

  孟缄听到开锁的声音时,以为是牢头送饭,并未抬头,直到听见柳淼谢过冯炎,他倏地将头抬起,然而一头乱发遮住眼睛,根本瞧不起。孟缄仓促拔着粘成一簇簇的乱发,手上的镣铐发出巨响,远比牢锁之声沉重数倍。

  “淼淼,你来看我了。”看清柳淼的同一刻,孟缄迫不及待出口。

  不闻柳淼回应。

  孟缄苦笑:“淼淼?”

  这回,柳淼冷冷回道:“鉴郎遭你歹手,后脑磕破,伤筋动骨,需得静养半年,而我的婚礼,亦因此未完成。”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十里红妆,都没有走完。虽然蓝鉴近日恢复后,许诺待他痊愈了,再办一次,但柳淼仍忿忿不平。

  因牢中环境恶劣,孟缄的双唇苍白,裂出道道口子,瞧他嘴唇张合,便觉得干:“我对不起你。”他的话也是干的,“也对不起他。”

  “我已经向钦差大人和知府大人禀奏,希望严惩凶手,乾坤白日,还我与我夫君公道。”

  她一连串的话既铿锵又冷冽,孟缄听得垂下眼去,方才巴巴地想看她,此刻却不敢对视。

  他瞥见墙上那个鼠洞,牢里之前有很多老鼠,贺金倾来了之后改善孟缄的环境,命人都扑杀了。

  那洞现在黑黝黝,不透光,也不再出老鼠。孟缄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洞里的老鼠,抬不起头。

  “淼淼。”他仍垂着眼,“虽然晓得不可追,但我总克制不住怀念从前的时光。”

  “从前我倾慕你,崇拜你——”柳淼竟然迅速接口,惊得孟缄猛抬起头,“——总仰望如月的公子,高不可攀。”

  他曾弹奏过的《人攀明月》,是她过去的心境。

  “后来我与你平视了,才自省从前的不值。”

  柳淼话音稍顿,而后不紧不慢低头,凛凛道:“现在,自从你故意出手,伤害鉴郎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打心眼里再瞧不起你这个人!”

  孟缄闻言心里一慌,这时才发现,自己一直盘膝而坐,而柳淼自进来后,始终伫立,她已不再是平视,而是低头俯瞥着他。

  他每每望她,都是伸直了脖子仰望的,就像蚂蚁去望楼顶那般。

  孟缄身子僵住,心灰意冷。

  而柳淼说完了要说的话,毫不留念转身出牢。

  候在墙角的冯炎明明不曾抬头,但等柳淼一走出来,他立马昂首做了个请的姿势:“柳当家,这边请。”

  “多谢大人。”

  冯炎送柳淼出去,而后折返上房,将牢中发生的事转述给贺金倾,刚说到一半,知府又来叩门:“陛下。”

  “进来!”

  知府勾着腰跨进门槛,脸上一副犹疑难办之色。

  “这回又是什么事啊?”

  “回陛下,孟大人说,有个请求,想在法判前,见个人,只一面足矣。”

  话音刚落,贺金倾忍不住出声:“他不会想见柳淼吧?!”

  柳孟两人来来回回,可没个完了。

  知府摇头:“非也,孟大人说知道这辈子柳淼再不可能原谅他,他想见的,是玉京横同巷的令狐道长。”

  贺金倾暗道:横同巷不是阿缄家所在的巷子么?

  为求肯定,贺金倾命冯炎速速去查这个道长的底细。查回来就是一普通方士,之前游方天下,后来定居玉京,以算卦为生,十卦九不灵。若说有什么特别的,道长与孟缄做了三年邻居。

  贺金倾寻思,孟缄亲友不多,之前他见了,孟家人也见了,可能还想见见邻居吧。

  “阿炎,你写封书回去,让他们把令狐道长带来锦城。”贺金倾命道。

  ……

  一个半月后,府牢内。

  令狐道长须发结白,盘膝危坐:“明日就要宣判了,其实蓝公子未死,身体能够恢复,依律公子也就判个几年……公子真想清楚了?值得?”

  “值得。”孟缄毫不犹豫接口,“我所求不在今世。”

  他今日特意求了狱卒,给予梳洗,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令狐道长叹了口气,搭在肘处的拂尘一挥,茫茫渺渺,今世生烟。

  回却前尘。

  “公子、公子。”

  孟缄听见呼喊,疑迟且试探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朗儿十年前的模样,。再望四周,自己正躺在孟府的大床上。

  朗儿催道:“公子您从不睡懒觉的,怎地今日如何唤都不醒!”说着为孟缄端来洗漱面盆,“公子要快些了,不然赶不上课,夫子要责罚了。”

  孟缄闻言双肩顿震,精神抖擞,用令朗儿吃惊的速度完成洗漱,一路催促马车,赶至学堂。

  朗儿追在后面,怯怯道:“公子您不用这么快的……”

  起码来早了一刻钟。

  孟缄刚走入院内,见得众人在蹴鞠,一张张皆是记忆里的年轻面孔,虽无柳淼,但他仍差点热泪盈眶。

  “我也来!”孟缄请道。

  众少年却嘘了数声,面面相觑。孟缄心中疑惑,他要蹴鞠,大家不是都争着要么?

  朗儿紧张将他拉到一旁:“公子,你为什么要蹴鞠啊?”

  孟缄旋即反问:“我为什么不能?”

  “您……”朗儿斟酌词句,“您可能蹴得少,脚法……稍微不是那么好,上回蹴还把腿摔了,所以……”

  所以大家都愿意同他一队。

  孟缄明白过来,心中惊诧,就在这时,听得众少年欢呼:“阿鉴来了!阿鉴来了!”

  孟缄闻声眺望,见得被众少年团团围在当中那人,似曾相识,是印象深刻的那张脸,却更年轻英俊数倍,丝毫不比自己差。

  “那是谁?”孟缄声音发颤,一股子冷气往下窜。

  朗儿目露敬仰色,却也疑惑,公子怎么睡一觉把世事全忘了?

  “那是咱们‘锦城第一公子’,蓝鉴蓝公子啊!”

  孟缄闻言浑身冰冷,艰难上前,听得众少年正夸道,“阿鉴,你这回又是门门第一!”

  “是啊,阿鉴你是我们锦云学堂里最小的,却也最厉害!无人能超!”

  “唉,说到无人能超,你们知道吗?学堂又要来个学生了?”

  “谁呀?”

  “据说跟丽娘一样,是个女学生,今日就来。”

  孟缄在旁偷听得这话,心里迅速如对阵前鼓点,密麻紧张地敲。

  “那这回是哪家夫子啊女儿啊?”

  孟缄闻言再向前迈一步,笑着张口:“不——”

  “不是哪家夫子的女儿。”却已有人抢了孟缄的话,他立马迅速望去,见是蓝鉴笑若春风,介绍道,“是柳家女儿,我的娘子淼娘。”

  “我还未过门呢!你缓几年再这么介绍!”孟缄听得久违的,他最怀念的柳淼的少女音,接着就见柳淼男装束发,但已不是前一世的青衫白束带,而是蓝衫蓝带,大步近前捶了蓝鉴一拳,而后与蓝鉴相视而笑。

  柳淼侧身,将目光环扫,经过孟缄面上时未有任何惊艳和停留。

  柳淼的声音清脆又响亮:“在下柳淼,见过诸位兄台!”

  孟缄终于听到了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话,柳淼的笑像太阳,他却心内冰凉后退了半步,原来,没有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