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女主都不爱男主>第33章

  贺金倾先放柳韵心下马, 将缰绳交到她手上,而后一跃而起,落于屋顶。

  冯炎察觉到动静, 转过头来, 一双眼里毫无光彩和波澜。往常他见着贺金倾,都会行礼拜见,今夜却把头重转回去,神色木然。

  贺金倾走到冯炎身边, 静静挨着坐下。冯炎不说话,他也不主动讲,就陪着坐着。

  柳韵心尝试自己牵马入府, 拴在柱上,冯炎的马乖,一切顺利。她抬首望去,两人依旧坐在屋顶,一动不动,背后是今夜明亮的牵牛织女星。

  况云很久才回来, 不知哪弄来的马, 前后带着韵致和门童, 刚下马, 手上还扶着韵致, 就问:“阿炎找到没?”

  柳韵心一指屋顶。

  况云长吁, 拴马后攀上屋顶,他的轻功与另外两人不同,不是一跃飞起,而是纵梯似垂直向上。

  柳氏姐妹都在院里望着,柳韵致靠近些, 小声告诉姐姐:“况将军去堵冯将军的……夫人,还把剑横到那……公子身上。”

  况云横剑时骂的是“奸.夫”,但小公主说不出口这样的词。

  “那公子脖子上被架了剑却不求饶,冯将军的夫人扑到他前面挡住,让况将军要杀先杀她。”柳韵致边说边观察况云,他还在屋顶上,离得远,于是她敢继续告诉韵心:“况将军说他不会把剑横到阿炎心爱的女人脖子上,但要弄清楚,她肚内的孩儿是谁的。”

  韵致深吸一口气:“那女子道,‘虽然不是,但他亦是一条性命,望将军饶过。’然后况将军又问她——”

  况云突然纵云梯下地,柳韵致夏然而止。

  况云快步往厨房方向走,目光扫来,低低道:“殿下要酒。”

  韵致韵心跟着,韵致问他:“你同殿下说了?”

  “没有。”况云情绪不佳,上去后冯炎贺金倾,一个两个都闷着不说话,他就张口出了个“我”字,贺金倾立即指放唇边,示意他噤声。

  而后又做了个手势,命他下来拿酒。

  况云在厨房里搬,边嘀咕“不知道他们要几坛”,边拿了两坛上去。

  趁他离开的间隙,韵致赶紧继续同韵心说:“况将军又问夫人原委,她竟一点也不瞒,说虽与冯将军青梅竹马,却从未喜欢过他。父母之命,非她本心。定亲的时候,她在娘肚子里,没法阻止,后来有了喜欢的人,求父母退婚,自己不愿嫁给冯炎……”

  况云再次落地,手上拿两个空坛子,路过姐妹身旁,抱怨道:“殿下说酒不够。”

  很快提着新的两坛上去。

  柳韵心继续同韵致讲:“但父母却不让,说近年收成不好,庄上年年都亏空,全靠冯炎补贴,若是退婚,这些钱没法还回去。且冯炎是三殿下的生死追随,父母亦怕惹怒了三殿下。非让她嫁。”

  况云又下来,又拿酒。

  柳韵致怕他发现自己在说悄悄话,喊道:“况将军,你可以每回多拿点。”

  “我是这么想的!”况云应道。

  这次连着来回三趟,搬了六坛酒上屋顶。期间柳韵致一声不吭,等况云上房后她立即说:“她说,父母为防她私下退婚,成亲前每回与冯将军见面,都守在旁边,所以她成亲前从未同冯炎单独相处过。她和那个公子,彼此倾心,知今生无望,于是在她成亲前……”

  韵致难以启齿,于是跳过,“哪知道成亲当日发现有了身孕,本来想与冯将军说的,但将军随殿下急赴战……”

  家国立场,这句也说不下去,再次跳过。

  “况将军刨根问底,夫人全盘交代,其实她娘家父母都晓得实情,不允露馅,一直在瞒。冯将军数月不在玉京,她住在庄上,都与公子一处。因着习惯了,冯将军回来后,与公子分离,就格外难受。”柳韵致不禁回忆起况云审问倩娘的场景,倩娘告诉况云,自从冯炎回京,就迫使一对有情人两处分离。她不得不与冯炎同床共枕,虽无过多亲密,但仅仅是他扶她搂她,就令她害喜更甚,不住作呕。

  倩娘说这番话时,始终扬着下巴,眸中毫不藏匿厌恶。

  “她实在思念得紧,就扯了由头重回庄上。因为冯将军一贯守诺守约,没到九日,她便放着心胆子大,同公子出来逛乞巧市。”

  韵致正说着,况云第三回 跳下来。

  这回他干脆把厨房里所有的酒都搬了上去。

  柳氏姐妹紧闭双唇,注视况云搬酒。搬完后,况云空手落地。

  这出乎韵致的意料,他下来了,她就没法同姐姐说了,于是试探道:“你——怎么不上去陪他们一起啊?”

  况云虽然爱酒,却道:“我不能喝。不然他们一个两个迷糊摔下来,谁接?”

  况云还真说对了,到了后半夜,听得“哐当咚咚”声,先是冯炎掉下来,接着是贺金倾,两人都醉得不成样子,但落地前竟还能依靠最后一丝清醒,伸脚落地,摇摇晃晃。

  然后,后仰或前倾,倒地。

  况云把两人先后背回屋。

  翌日贺金倾先起,梳好发,理好衣,一双眼却仍凹陷,脸上的酒气并没有完全消散。因为冯炎还醉着,早膳的柳氏姐妹和况云一道,凑合着做的,与往常的早膳比起来……凑合着吃吧,填个饱肚。

  吃完贺金倾和况云上朝,临走前贺金倾托付柳韵心,若是冯炎醒了,就告诉他,自己会帮他告三日假,不用上朝。

  冯炎醒后,柳韵心原样转述,冯炎听完不语,过会自个出门。柳韵心见三人都不在家,便想同妹妹溜出去,门童却把门上了锁,软硬不吃,皆不开门。

  辰时过后,冯炎回来,背了个大包袱,默默回况云房里去了。

  柳韵心从外张望,见他在里移床,把包袱里的衣裳一件件收进抽屉,应该是搬回来了。

  过会冯炎出来,去厨房弄水喝,柳韵心就跟了上去,探头朝里张望。

  “冯将军。”她喊了一声。

  冯炎不回头,仿佛没听见一般。

  柳韵心又喊:“冯将军。”走近道,“我想出去一趟,保证晌午前回来。”

  冯炎转过身来,以命令的口吻道:“你明日再去。”

  他严肃的表情微微吓着柳韵心,她不敢再试探,躬身轻道:“多谢将军,那将军好好休息。”

  待柳韵心走后,冯炎卸下严肃,疲惫迅速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他完全没有任何心绪做别的事情,今日回三皇子府,第一回 懂得怎么样走路,叫“行尸走肉”,路上还撞到两人行人,被骂了两回。

  柳韵心出门他必须得暗中保护,但今日,他做不来。

  其实第二日冯炎仍未完全恢复状态,但他不习惯毁约改口,既然答应了柳韵心,便在贺况二人上朝后,同她出去了。

  一开始冯炎只是跟在后头,与柳韵心离着七、八个人头。后来见她兜兜转转,似乎因为对玉京的街巷道路不熟悉,一直在走弯路,冯炎怕她在街面上耗太久,只得上前:“你要去哪?”

  柳韵心说了个酒楼的名字。

  冯炎心中生意,这家酒楼并不知名,且位置较偏僻,莫说她找不到,就是沿街问路,十个里估计有八个都不知道。

  但冯炎生长于玉京,他晓得,微微垂首,给柳韵心带路。

  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前后只差半肩。

  虽然行进往西,与南楼离得越来越远,但乞巧市的全城同庆,这一排街道竟挂着与南楼附近一样的灯笼。

  过了七夕,来不及摘下,燃尽的蜡烛依旧在灯笼里,恍惚还有昨夜的劳劳光彩。

  冯炎心在踌躇。

  柳韵心看到灯笼,也猜到了,无言低下了头。

  二人一路无声,到了酒楼所在街道,远远的,冯炎负手道:“你去吧,我会护着的。”

  “谢——”柳韵心道谢都没说完,他就隐藏不见。

  无比熟练。

  柳韵心往那酒楼中走,进去一刻钟左右,出来后,不见冯炎。

  她左看右看,找不着人,只得慢慢往前走,边走边找,转弯之后,冯炎忽然现身。

  柳韵心身往后仰,心里却松了口气。

  冯炎随在她身后走:“你还认识元大人?”

  他暗中都看到了,柳韵心楼中碰面的,竟是原先的少傅,七月刚升太傅的元博。

  冯炎记得,夏宴后贺金倾为她引荐了许多人,但并无这一位。

  而且元博今日不用上朝?

  “我与元大人是旧相识。”

  她这一说冯炎隐隐有了印象,元博多年前好像出使过南国,于金陵宫中拜谒末帝……

  冯炎不再出声,柳韵心亦不主动攀谈,若非两人并肩同行离着不远,俨然就是两恰好同路的陌生人。

  约莫走了半程路,到了一三岔路口,三岔中心处是个靠墙的小摊铺,支棚两张桌,摊主炉前挂的牌子只能瞧见四字:宫小馄饨。

  四字就够了,柳韵心赶紧转弯,她绕大圈,这样能用身挡住冯炎视线,免得他触景难过。

  冯炎是多年追踪的视力,早就尽收眼底,紧抿的双唇内,上下两排牙齿重重咬住。

  心颤如弦,喉结滑动。

  冯炎缓缓走近摊棚。

  柳韵心见状,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心想万一冯炎想不开,人是活的计划也是活的,到时候她再想对策。

  冯炎近前,瞧那摊主下小馄饨,良久开口:“这个牌子上的‘南’字掉了么?”

  摊主执着笊篱的手停在空中,“南”字是他特意挡去的。《南奴令》闹得沸沸扬扬,有些食客还好,有些食客说他卖的是南人吃的东西,跌份贱食,他为着生意,把“南”字抹去了。

  一般食客也不会管,遇到多事的,他只说自己姓宫,所以叫“宫小馄饨”,与南人南地没有关系。

  摊主笊篱浸入滚水里,嘴上笑道:“不懂客官说的是何意思?咱家姓‘宫’,所以就要‘宫小馄饨’,只这四个字。”

  “我还以为是‘南宫小馄饨’呢。”冯炎语调平缓无波,缓了数秒,突然续道:“我是南人。”

  摊主猛地抬头,盯住眼前这位古怪人——他的唇是有点像南人,但鼻子和脸型分明是北人特征,眼睛最特别,不南不北,无法定义。

  倒是他身边同伫的姑娘,更像南人。

  是南人怎么没抓起来?

  穿衣打扮,不似奴隶。

  摊主瞅见冯炎腰间佩剑,任他自报是南人,也不敢囔囔喊官,怕刚喊出来就会被砍。

  摊主尤其畏惧冯炎一双眼,这种眼神空洞,黯淡无光的人,一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想混闹着吃霸王餐?

  “来两碗馄饨。”冯炎道,掏出铜板,按着招牌上的价钱付给摊主。

  接着,不紧不慢绕过摊主,掀袍入座。

  且不说摊主这两碗馄饨依旧下得坠坠不安,只说柳韵心,快步追随冯炎,在桌对面坐下,疑惑道:“你不是……只有祖父是南人么?”

  馄饨下的快,料是现成备好的,过一遍滚水,摊主就给端了上来。

  冯炎并不回答柳韵心,而是接过摊主的馄饨,尝了一只。他向来五味敏感,擅辨才会擅厨,可今日的馄饨,却一点味都尝不出来。嘴里甚至连苦味都没有,仅剩寡淡。

  冯炎低头盯着碗里出神,悠悠浮响今日倩娘的话,许多从前往后,前因后果,他都无力再想。

  只记得倩娘一句,她根本就不想做他的妻,也绝不可能喜欢他!因为,“你既是个蛮子,也是个南人。”

  原来倩娘一直低就,觉着委屈呢……

  冯炎从小到大,从未因出身自卑过,始终为双亲骄傲。没想到,身边人这样看他……

  冯炎垂下头,一滴泪,落进馄饨汤中。

  柳韵心坐对面瞧得清清楚楚,碗中的馄饨也索然无味了。

  柳韵心掏出怀中绢帕,这一只还是她从南揣来,洗得干干净净。这时候无论说什么劝慰的话语,都太过苍白,叫他不要沉溺情爱走出来,又未免冷情且无感同身受,唯有一方绢帕递给他拭泪,才是她唯一能给予的支持和力量。

  冯炎接过绢帕,没有道谢,直接捂于脸上。

  玉京的天气一贯会在七夕后转凉,没想到今年转得这样凉骨寒彻。

  整座玉京城的叶子,都开始变黄,落下,到了八月,满街尽是落叶,扫也扫不完。

  与树叶一同落下的,还有一张没有署名的传单:

  没了南地菜,不会做米炊;

  没了南地虾,不识海中味;

  大天刮南风,家家把窗关;

  人人畏南字,只敢往东行。

  饭菜都不会做了,吃不着南菜了

  尚只是听说,还未施行,不知施行后会闹成什么样子

  这传单童谣被好些人捡去,其中就有况云,他拿回来给贺金倾看。

  贺金倾扫了一遍,漫不经心放置桌脚,而后待况云走了,再招冯炎进来,先问:“惊天雷那事有进展了?”

  “是。”冯炎频频点头,这事查得艰难,快半年了,总算有眉目:“多亏阿焕小飞,日夜耗在上面,与昨日报给殿下的一样,一四五六七八皆排除。”

  “继续查,抓紧点。”贺金倾吩咐道,“对了,之前报的柳韵心动向,再过一遍。”

  其实柳韵心每趟出门,冯炎都暗中向贺金倾禀报。

  冯炎闻言并无讶异,将柳韵心哪些日子,去了何处,见了何人,重复呈述。

  贺金倾听完,捡起桌上传单,轻慢感叹:“风起青萍,看来父皇得废除《南奴令》了。”

  他的目光向传单上扫去,玉京素纸,公文行书,根本查不出执笔人。

  贺金倾的目光逐渐变散,传单上的字不再具有意义,反倒是那一笔一划,行书惊鸿令他忆起柳韵心的身姿。

  差不多到时候了,《南奴令》废后,就要向她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