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逆臣(第一部)>第十六章

  今天是个特别喜庆的日子,皇上为给景将军接风洗尘,在御花园的东桂苑举办了一场赏灯、庆功酒宴。

  那一盏盏、一串串,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花灯,几乎挂满了一株株怒放的桂树。

  加上月色皎洁,花香四溢,人们行走在花坛间、鹅卵石小径上,有种仿若置身月宫之感。

  十六张或圆或方的宴席桌子,就摆在令人眼花撩乱的彩灯之间。身着粉色帛裙的宫女,双手端着御膳房精心烹制的金盘酱鸭,送到每一席的桌上。

  酱红色的肥鸭盘成圆状,油光发亮,还散发着一股桂花香。这肥鸭肚皮内的名堂也很多,填满了香菇、火腿、糯米、鸡丁、还有桂花瓣儿。一切开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不但鸭肉肥美,里头的食材也是让人吃得津津有味,唇齿留香。

  天宇和天辰光是啃这大肥鸭,就快撑破肚皮了!

  今夜不但柯卫卿有盛装出席,连小公主柯柔都来了,她已经四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分外传神,她“咯咯”地笑起来,粉嫩的圆脸蛋上,就有一对深深的酒窝,可爱极了!

  而她只要一到爱卿的怀里,就怎么也不肯离开了。

  乳母嬷嬷看着公主在太子膝上“撒野”,一会儿要亲亲,一会儿要抱抱的,把太子的衣衫都弄皱了,却毫无办法。

  爱卿呢?自然是高兴极了,索性让嬷嬷在一旁歇着,他自己来喂公主吃饭。

  同席的宰相贾鹏见了,连声称赞说太子与公主的感情真好,而公主最喜欢的兄长,显然就是太子。

  “当然,我也最喜欢皇妹了。”爱卿乐滋滋地说,此刻,他的眼里就只剩下柯柔了。

  尽管他的身旁坐着二皇弟炎,以及此次宴席的主角——景霆瑞。

  与太子和公主的热闹相比,这邻座的二人就安静得过分了,只有当皇上、或其他大臣前来敬酒,他们才会起身。

  “皇兄,你自己不吃东西吗?”也许是看不下去爱卿一直喂公主,自己却不动筷,炎终于说话了。

  “我会吃的,一会儿就吃。”爱卿嘴上答应着,肚子却不觉得饿,大概是因为景霆瑞就坐在身旁的关系吧,自那天在假山旁遇见后,已经过去五日了。

  景霆瑞在这期间有派王府家丁,送了一些他沿途买的土特产,什么藕心香糖,用极好看的花纸包着,色白如玉,松酥香甜,落口消溶。爱卿吃了一块,后来得知,其他皇子都有份,他就把剩下的糖饼,分给小德子他们了。

  再者,就没有任何的联系了。

  “原来在他眼里,我和炎儿他们没什么两样!”爱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往,父皇和爹爹赏赐他们东西时,经常是一人一份,很是公平,他心里也从未有过芥蒂。

  可唯独收到来自景霆瑞的礼物时,他会想要独占。

  “怎么自己变得如此小气?”爱卿觉得自己越来越坏,甚至算得上是小心眼儿,就更不开心了。

  好在今天有柯柔出现,多少扫除了那烦闷低落的心情。

  可是,好景不长的是,随着夜深天凉,而柯柔已经吃饱喝足,连打哈欠了,柯卫卿就让嬷嬷抱公主回去休息。

  爱卿纵然有千般不舍,还得把柯柔交还给嬷嬷。

  “皇哥哥……”小公主纵然瞌睡得眼皮儿都打架了,却还是冲着爱卿笑,伸出那柔软浑圆的小胳膊,还要他抱。

  “还是我来送柔儿回去……”爱卿连忙想要讨回柯柔,可是有人一把抓住了他,连袖子带胳膊的,让他一下子站住了。

  他扭头,竟然是景霆瑞,不,还有炎。

  他们一左一右,各自握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

  “这是怎么了?”爱卿诧异地问。

  “天黑。”景霆瑞说。

  “路滑。”炎应道,几乎是异口同声。

  话音刚落,两人还相视一眼,便松开了抓着太子的手。

  “天这么黑,太监的灯笼只能照顾到嬷嬷一人,你跟着去会添乱的。”炎把景霆瑞说的话,扩充着说了一遍。

  “夜里雾气重,花园里的路湿滑,你不懂走夜路,万一抱着公主摔跤,就不好了。”而景霆瑞则把炎的理由解释了一遍。

  爱卿感到十分稀奇地看着他们,什么时候他们变得如此合拍?

  “罢了,我不去了。”

  嬷嬷早就抱着公主离开了,爱卿望了望那一头黑黝黝的园景,哪里还有公主的影子,便又回到宴桌上。

  望着那满桌的美酒佳肴,爱卿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但他才吃了几口鸭肉,不知是谁提议行酒令、猜灯谜,有一文臣兴冲冲地起身道,“就由微臣献丑出一道谜题,考问在座的各位大人,此为打一物。”

  虽然他那么说,显然是针对皇子们的。

  “骨头零零星星,皮肤薄薄轻轻,”那文臣显然是喝了不少,面色赤红,不但摇晃着脑袋,表情还有些夸张地道,“问得什么顽疾,佳人热火烧心!”

  也许这句子正扎进爱卿的心里,他这几日吃得少,睡得不安稳,还总是心烦气躁。

  他一听到这里,脸孔就红透了。

  有人掩嘴笑说,“这首是歪诗,岂能登此大雅之堂,也不怕皇上怪罪!”

  可是那文臣辩驳说,此言差矣,非要大家猜一猜,还偏偏看着太子。

  “啊……”爱卿张了张嘴,但脑袋里空白一片,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灯笼。”紧挨着爱卿坐的炎,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对!炎殿下才思敏捷,果真厉害!”文臣当即鼓掌,还敬酒一杯。

  众人仔细一想,确实是“灯笼”没错,不但夸奖了炎殿下,还称赞了出题的文臣。

  酒宴上的气氛不由活跃起来,连平时爱端架子的贾鹏,都一口气地出了好几道题,还要在座各位官员、皇子彼此出题,而皇上作为评判,答对有赏,输了的就罚喝酒三杯。

  于是,按照从左往右的次序,炎出题给爱卿回答,但他明显是偏心的,说道,“木字多一撇,打一字。”

  “移。”爱卿脱口而出。

  炎就自罚喝酒,轮到爱卿给景霆瑞出题,爱卿面对着他,却说不出话。

  别人还当太子想不出题目,不由鼓噪。

  “快啊,殿下,以您的学识绝对可以让景将军罚酒三杯的。”

  “就是说啊。殿下,您不是想放水吧?”

  “我没有……”可是爱卿都没有抬头看过景霆瑞一眼,心里就像有十五个水桶打水,都七上八下了。

  “那快点说啊。”众人鼓掌吆喝。

  爱卿无奈地看了看桌上,那青铜火锅炉正烧得旺呢,便直接取材,“长在高山上,死在泥洞中,魂魄飘青天,骨头暖人间,也是打一物。”

  “这太简单了,太子殿下问的是‘木炭’嘛。”大概是爱卿的视线出卖了他,所以旁人就已经抢先作答。

  那人是新入职的文臣,似乎是为了在皇上和诸位大臣面前,留下一个敏捷聪慧的印象,才如此作为,但是让太子下不了台。

  爱卿果然咬着下唇,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必须在众目睽睽中,连喝三杯,而他的酒量非常差,根本就是“一杯倒”。

  所以饮宴到现在,他都没有沾过一滴酒。都是以茶代酒的,回敬各位大臣的。

  “既然现在改为‘抢答’了,”景霆瑞突然起身说道,“那么我来出一道题,由诸位大人来竞猜吧。”

  “可是太子殿下还没喝……”那人显然有些不满,但被景霆瑞的黑眸这么一扫视,竟然也缩住了口,讪讪地坐回了位子里。

  “想必猜灯谜大家都玩厌了,就来点新鲜的玩法。”景霆瑞从容不迫地道,“谁能坐在我坐不到的地方,就算赢。”

  “什么?!”

  这问题一出,可真是新奇得很。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还有人自言自语,仔细琢磨着,“坐在景将军坐不到地方……?”

  若是凳子,他能坐,大家都能坐,换言之,只要能搁住屁股的地方,景将军自然也能坐上去,不管是凳子、桌子,还是树上、地上。

  或许,景将军的用意没那么简单?

  不出片刻,就有人满脸堆笑地拱手道,“卑职知道了,这是指‘骠骑将军’之位,当然,这位子若景将军都坐不到,吾等庶人就更不可能。”

  言下之意,是谁能坐到连景将军都坐不到的官位上去,这马屁是拍得极响的。

  可是,景霆瑞轻轻摇头,“末将说的坐,就是‘坐着’,如此而已。”

  言毕,他还坐了下来,静候诸位大臣的答案。

  这下,可真是问倒众人了,大家都挖空心思地想,到底有什么地方是坐不住的,水面?沼泽地?

  不过,这水面、沼泽地景将军自己都坐不上,其他人也没办法坐上去啊。

  爱卿看着景霆瑞端坐在那儿,心里就有了答案,可是有些为难……

  “唉,老臣木讷,实在想不出。”

  “卑职也想不出。”就在大伙都摇头放弃的时候,只有爱卿是一脸的明白,却欲言又止。

  “卿儿,你说说看。”煌夜问儿子道。

  “这个……”爱卿不由看向炎,但这一次炎猜不出,帮不上他的忙。

  “你若是知道答案,就公布了吧,大家都很期待呢。”煌夜笑着催促。

  景霆瑞深邃的目光,笔直地投向爱卿,这让他的脸孔更加地红,傻傻地站在那儿,心里不安地想着,“上一次在假山旁,瑞瑞忽然冷淡地推开我,现在,他又怎么会接受我的答案?”

  “其、其实,就是那个……”爱卿打算直接说出答案,可是煌夜却打断道,“景将军问的是,‘谁能坐到我不能坐的地方’,所以卿儿,你要用动作表达出谜底。”

  “唉?”这下爱卿真的是无计可施,他朝景霆瑞挪了一小步,大家的眼睛都睁大了,显得非常好奇,许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爱卿一闭眼睛,就这么坐在了景霆瑞的大腿上。

  景霆瑞不但没有推开他,反而像在扶住他一样,左手顺势揽住了爱卿的腰。

  “原来如此。”煌夜拍案道,“是景卿家的大腿啊!”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连景将军自己也坐不到的地方,不就是他自己的腿吗?

  这谜底说穿了竟然如此简单,仿佛连小孩子都能猜到似的,可又是真真地找不到答案。

  “景将军真是厉害,这都能想到。”老臣们纷纷竖起拇指,表示十分佩服,就连之前让爱卿难堪的年轻文臣,也作揖表示甘拜下风。

  “厉害的是太子殿下。”景霆瑞说,“能这么快就猜出来。”

  “对!太子殿下天资聪颖、非凡人所能比拟。”于是,那些盛赞的话简直如同江水一般,滔滔不绝地涌向爱卿。

  不过,让爱卿羞得不行的,倒不是他们那一套套溢美之词,而是他还坐在景霆瑞的怀里呢!

  景霆瑞完全没有介意的样子,也许感觉到爱卿浑身僵硬得就跟石头似的,他还轻声地问,“殿下,您没事吧?”

  “你……你不是讨厌我吗?”爱卿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或许是旁人都在鼓噪吧,他抬眼看着景霆瑞。

  “您在说什么?”景霆瑞神情里透出困扰,要知道能让他觉得棘手的事情可不多,就算是在战场上,面对黑压压一片的敌军,他的眉头都没皱一下。

  爱卿见状,急忙想站起来,可没想景霆瑞却拽了他一把,又让他跌坐回他的怀里。

  “我不讨厌你。”景霆瑞说,声音极轻,却刚好可以让爱卿听到。

  爱卿一怔,随即抬头看着景霆瑞,大概是看不下去他们二人拥抱着,还眉来眼去吧,炎跳了出来。

  一把拽住了爱卿的手,对景霆瑞狠狠瞪眼道,“这谜题都解完了,该放人了吧?”

  “炎,你先等等,”没想爱卿反而转头,继续看着景霆瑞。此时,他脸上的那种阴郁和迟疑都一扫而光,就像头顶这耀眼的宫灯似的,整个人都是亮堂堂的,特别有精神。

  “你说的可是真的?”爱卿问景霆瑞。

  “嗯。君子无戏言。”景霆瑞答道,声音依旧压低着。旁人都不知道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只当是太子在和将军闹着玩,此时大家都喝高了,气氛如此热烈,礼节之事都给抛掷脑后。

  炎却生气了,他硬是要爱卿离开景霆瑞,就在这时——“砰!”的一声,一只碧玉酒壶就摔碎在地上,惊醒了所有人!

  “陛下?!”李德意惊呼,赶紧上前去搀扶身体歪倒向座椅扶手的柯卫卿,看来是他的晕厥病又犯了,才会失手摔了酒壶。

  本来柯卫卿就不宜饮酒,煌夜刚才也劝着,可是今日高兴,他难免多喝了几杯,结果……

  “快去传御医!”煌夜立刻抱起柯卫卿,让李德意去传北斗。

  这下,没人再嬉戏说笑了,大家手忙脚乱地跟在皇上后头,齐齐地送皇后回宫,好在这酒宴就摆在御花园,离长春宫并不远。

  北斗来得很快,在寝殿里头诊治时,众大臣和皇子通通立在外头,不安地等待着,谁也没走开。

  等到天边泛出鱼肚白时,李德意才出来说,“陛下没事,已经苏醒,大家都放宽心吧。”

  顿了顿又说,“陛下说,这次对不住景将军,还扫了大家的兴,日后必定补偿。”

  “只要陛下安康,对末将而言,便是最好的补偿。”景霆瑞下跪,肃穆道,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我要进去看望爹爹,你先回府休息吧。”爱卿看着景霆瑞,爹爹没事,他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他又要和景霆瑞分开了。

  “是,殿下也请注意身体,别太操劳。”景霆瑞抱拳道。

  “嗯,我会的。”爱卿依依不舍地看了景霆瑞一眼,便和炎一起,有些焦急地进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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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卫卿休养了一月余,天越发冷得紧,风卷着枯叶在空中狂舞,不一会儿就下起冰雹,噼噼啪啪的,把宫里的人都惊到了,纷纷关紧门窗。

  唯有御医北斗照例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提着个红色雕漆铜扣食盒,往长春宫里送汤药。

  食盒上层放着补气益血的汤药,由千年野山参、当归、川芎等炖煮而成。

  下面一盒是桂枝葛根汤,柯卫卿在生太子时,被废妃烁兰下了毒,当时能活着生下孩子就已经是奇迹了。

  如今他武功尽废,没有内力可以支撑他的身体。每到天冷的时候,寒毒或多或少都会诱发出来,引得他五脏六腑都不适。

  所以,这熬了整整一宿的葛根汤用来驱散寒毒是再好不过的。

  北斗对柯卫卿很上心。

  起初,他是对巫雀人不论男女皆可怀孕,感到好奇,才想留在宫中的。

  而这些年来,巫雀人的身体构造、经络穴位是否与众不同?甚至他们的寿命、饮食喜好,都在他的考察之列。

  以照顾柯卫卿的经验,北斗还撰写了一本《巫雀秘要》,以记录巫雀人的种种。

  原来并非所有的巫雀男人都能身怀六甲,过了十岁或十四岁之后,当胳膊直到肩胛一带,出现火红色,状同盛开的曼珠沙华般漂亮的纹样时,才表明这少年将来可以受孕。

  这是胎纹,也就是俗称的胎记,只是和寻常的胎记不同,它不是孩子一出生就有的。

  因此,在巫雀村是没有指腹为婚的习俗,他们要等到孩子的胳膊上,出现火红胎纹时,才会摆酒庆祝,并为他选定亲家。

  还有一种说法是,巫雀少年在情窦初开之时,便会显示出胎纹,但那时还不能受孕,要得等到十四岁之后方能开花结果,这是巫雀族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说的。

  他还看过柯卫卿身上的胎纹,说那是族长后裔的象征。确信他就是卫家之子的身份,因为他的胎纹接近心脏,而越是靠近那里,越说明他的出身尊贵。

  不管这两种说法,哪个才是正确的,北斗全都记录在案。

  因为,随着越来越多的巫雀人走出世代隐居的山村,与他族联姻,这稀奇的血脉继承甚少,加上先皇的血腥杀戮,如今的巫雀族确实是人丁单薄。

  而他希望可以保护巫雀族,这个自远古就存在的奇异种族,不应当就这么消失在世界上。

  他们如同神话一般的存在,也给了北斗一种信念,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他也能研制出应对各种顽疾的药剂。

  不过,好在柯卫卿不但是纯血,还是族长之子,相当于巫雀中的皇族。

  他与煌夜之子都继承了巫雀族宝贵的血脉,只是目前皇子们身上,都没有那漂亮又华丽的胎纹。

  虽然北斗觉得很可惜,柯卫卿却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太子若是能受孕,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指不定还会引发储君之位的动荡,到时朝野内外,可又要不太平了。

  而爱卿若是普通男子,就再好不过了。

  对此,北斗倒也理解柯卫卿的难处,这就为什么,他起初只是对柯卫卿好奇,现在却是如此效忠他的原因了。

  ——因为柯卫卿真是一位好皇后。

  他身为男人,却成为大燕皇后,明里暗里都受了不少嘲笑。他做的事,稍有差池,别人就会评论说,果真是要女人来当皇后才好。

  所以,他必须面面俱到,所谓皇后该“母仪天下”,就是要礼法有度,循规蹈矩,为天下人之楷模。

  为此,柯卫卿没有能透气的日子,就算卧病在床,也定要听各殿总管的禀报,处理宫中事务。长期以来,他不但要处理庞杂的宫所收支,主持逢年过节的繁琐庆典,还得暗中平衡朝中各派势力,解除皇帝的后顾之忧。

  他的辛苦,怕是怎么也说不完的,可是他却从不喊累,真不知是该叫人佩服,还是心疼了。

  北斗这会儿去到寝殿,怕还是看到柯卫卿披着外衣,伏在案头看各种账簿呢。

  “御医大人。”两位宫女迎着北斗进门,帮他提食盒。

  北斗走进殿内,果其不然,柯卫卿正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看呢!

  “陛下,我是怎么说的?天寒了,您需要卧床静养。”北斗并不客气,就这么直接地指摘。

  “啊?”柯卫卿倒是一脸意外,“这外头都下雹子了,你也来?”

  “我不来,就不知道陛下您又在硬撑了!”北斗有些气鼓鼓的。

  “呵呵,是我不好,不听医嘱,我一会儿就去躺着。”柯卫卿点头,让宫女给北斗上茶。

  “我哪里还喝得下,都快被您气饱了!”北斗是想柯卫卿立刻去躺下。

  “等我看完这本账就去歇着,冬天了,各宫所光炭火的开支就不少。”柯卫卿闲聊道,他把北斗视为好友,而非只是一位御医。

  “这宫里养着的人也不少,你就不能让他们去合计吗?”北斗还是喝了一口茶,李德意进来通报,“皇上驾到。”

  只见柯卫卿飞快地丢开手里的账簿,北斗以为他要出去迎接,哪知他转头直奔卧榻,掀开被子,合衣躺下了。

  见状,北斗是瞠目结舌,差点都忘了恭迎皇帝了。

  “北斗,卫卿今日如何?身子可有好些了?”煌夜一进门,就先免了北斗的礼,着急地问。

  “怕是会积劳成疾。”北斗并不给柯卫卿面子,直言道,“皇后陛下就算不看着那些公文账簿,心里也还是牵挂着,这日夜难寐的,病怎么养得好?”

  “我才没有……”柯卫卿在被窝里头抗议。

  煌夜走到床边,看到他身上的外袍都没脱,便知他是匆忙躺进床里的,便轻叹一口气。

  他正要说什么时,殿外有一太监高声禀告道,“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煌夜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遵旨。”太监即刻传令去了。

  不一会儿,爱卿就迈入内殿来,他是独自来的,还提着一盒御膳房的点心。

  “儿臣给父皇、父后请安。父皇父后万寿安康!”爱卿放下点心,规规矩矩地磕头行礼。

  “快起来吧。”看到太子,煌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儿臣见天下冰雹,担心惊到爹爹,特来探望。”爱卿如实说。

  “你真是越大越懂事了。”煌夜不由称赞道。

  要知道,爱卿小时候可怕打雷闪电了,冰雹也是这么大声,他却一心惦记着柯卫卿,而冒着雹子前来探视。果然孩子长大了,就是不一样,爱卿已经是一个很有担当的小男子汉了。

  “太子是越发懂事,不像某个人……”北斗直言道,“再这么操劳下去,迟早会‘香消玉殒’啊。”

  “什么?!”这话真是惊到父子二人,脸色大变,异口同声地问。

  要知道北斗要么不说,一旦说了,就必定是真的。

  “我哪里有这么弱不禁风……”柯卫卿躺不住了,索性掀开被子下床。

  然而,他的脚尖才着地,身子就一软,要不是煌夜一把捞住了他,恐怕柯卫卿就要摔个大跟头。

  “我只是一时不小心……”柯卫卿还嘴硬着,煌夜就把他扶上了床。

  “皇后陛下沉疴宿疾,久治不愈,也是微臣的错。”北斗也吓了一跳,现在才回过神,跪下请罪。

  “这不关你的事,是朕不好。”煌夜伸手轻抚柯卫卿瘦削、苍白的脸颊,依然是这般英俊,却明显精神不济。

  “朕的事情也太多了,不然就可以天天陪着你,亲手喂你服药,给你说笑解闷,也不至于你这般躺不住了。”煌夜很自责。

  说起来,皇后忙,皇帝是忙上加忙。

  这段日子,战事刚结束,就又遇上南方三省洪涝,关于赈灾的奏折,就有数十本要批复。

  煌夜心里纵然记挂着柯卫卿,但是朝臣们都还在等他议事,所以这一月余的日子里,他见到柯卫卿只有三、四次罢了。

  就今天这会儿,也是因为下冰雹,大臣未能入宫觐见,他才抽空赶过来探望的。

  “皇上,怎么能因为我而耽误国家大事……”柯卫卿蹙眉叹道,“我真的没事。”

  “不是父皇的错,更不是爹爹的错,是儿臣不孝才对!儿臣无能,未能给父皇父后分忧,竟让爹爹如此操劳……”爱卿不忍见双亲这般难受,眼圈儿都红了,由衷地认罪。

  “启禀皇上、皇后陛下,景将军来了,在门外求见。”这时,李德意进门禀报。

  “宣。”煌夜即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