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米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去姜遇屋子里找他,姜遇正在桌案侧安静专心地写着译文,边上放着那张说好的方子。
陈米拿过纸,轻声说了声“谢谢。”
姜遇没有抬头,只是点了点头。
陈米轻手轻脚地出去,找人把纸托给谢扶后又回来了。
陈米带了本书,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姜遇旁边的桌子上看。
她看的是武学基础,经过之前种种,陈米觉得自己太弱了,虽说她力气大,挥得动锄头,扛得动砖头,但打架碰上行家真的不太行。
书册里画的人摆着架势看起来很有力,但一窍不通的陈米看着看着渐渐走了神。
她把姜遇给她的丰胸方子托人给了谢扶,不知道她会不会高兴呢……会原谅她吗?
爹和娘不知道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她养的兔子有没有被野狼叼走呢……
想着想着,看着看着,对着这些本就看不懂的招式,她的瞌睡开始召唤她了。
在陈米的脑袋砰地一下落桌之前,姜遇伸手托住了她的脑袋。
陈米一下子惊醒。
姜遇看着她,“屋内有床。”
陈米甩了甩脑袋,“我不困,我还能继续看。”她拿过一堆画纸。
写写画画应该就不容易打瞌睡了。
她照着书册里的图画描,一边描一边想:光看书也不行啊,什么时候得找个师傅教一下才行。
陈米侧过脸看姜遇,姜遇坐得笔直,手中的笔在书册上肆意游走,蜷曲的睫毛低弯着。
姜遇好认真啊……
陈米稍微凑过去了一点看他在写什么。
只见白色微黄的纸张上绘着株生姜,边上还注有文字:散寒止咳化痰……
“姜遇……”陈米阴森森地唤了他一声,姜遇的手微颤,墨汁就点在了姜叶上,糊成了黑团。
陈米看他一脸遗憾,忍不住笑了笑,“你不是在帮别人译书吗?”
姜遇微松了身子,“我累了。”
陈米:“你伸个懒腰放松一下?”
姜遇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很是僵硬地伸了一下手,弯了一下腰,像是一棵枯树抖了抖他将近腐朽的枝干。
他往陈米这边弯,停在她头上时,发尾勾到了她的簪子,他刚起身便又被扯了回去。
“疼。”
陈米脑袋被扯了一下也“诶”了一声,她握住自己的簪子,“你等等,头发勾住了。”她把手抬上去,摸索着解,解得手酸。
姜遇个子高,看他微弯着身子,又打着哈欠,陈米放下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先躺下来歇息一下怎么样?”
姜遇点点头,侧过身子就躺在了她的大腿上,黑色绸滑的乌丝斜落在陈米眼前,她偏着头解。
姜遇:“你以前不戴簪子。”
陈米认真得紧皱眉头,“以前我总怕弄丢了,是不怎么戴,但是我娘说出门在外要有个女孩子的样子,我也就买了几只。怎么了?是不是不太适合我啊?”
姜遇闭上了眼睛,嘴角有着若有似无的笑,“好看。”
陈米低首笑了,“谢谢。”她把簪子拔了下来,头发一下子倾泻而下,发丝落下来,和姜遇的三千发丝缠绕在了一起。
她慢慢绕着把姜遇的头发解开,“姜遇,好了。”
姜遇翻转过身来,陈米低头看他,她的发丝落在他的脸际,冰冰凉凉的。姜遇伸出手捏住了一缕,放在鼻下轻轻一嗅。
“味道一样。”他们的头发都是淡淡的,草木之中混着一点点花香的清雅味道。
陈米的心一跳,她稳住心慌,捏着自己的头发笑,“你忘了吗?我娘总说我顶了个鸡窝头,我就向你讨了洗发的方子。我们用一样的东西洗,味道当然一样了。不过姜遇的头发比我的顺滑多了。好羡慕啊。”
姜遇修长的手指绞着她的发,眼睛深望着陈米。陈米被他看得脸上有些燥热,一颗心仿佛在荒野扑通扑通地跑了起来。
他黑色深沉的眼眸里都是她的身影……
陈米偏过头移开视线,轻轻咳了一声。
姜遇放开陈米的头发,侧过身环抱住了她的腰,闷着声,“真好。”
陈米耳际泛红,姜遇声音太轻她没听清,她弯下身子,“嗯?你刚刚说什么?”
姜遇微微抱紧了一些,“你和我一样,真好。”
陈米抚着他的头,浅浅地笑着,“嗯……”
姜遇没有出声,陈米思索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姜遇,你和林夫人有好好聊一聊吗?”
关于清明那天的事,姜遇只告诉她林夫人三日后要来天依阁见他。虽然这几日姜遇看起来一直很正常,但陈米知道他心里埋了一颗苦涩的种子,而且正在慢慢长大。
姜遇:“问不出口……”
陈米柔着声,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那这次一定要鼓起勇气好好问清楚,辛辛苦苦走了这么远,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姜遇在她怀里慢慢扭了扭头,弄得她有些痒。
陈米对他这般孩子气的行为哭笑不得,“不要怕,不管怎样,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答应我,这次一定要问。”陈米轻轻捏了捏姜遇的脸。
姜遇沉默了许久,闷出一声“好”来,他偏过头来看着陈米,“我想听你念一遍那个童谣。”
陈米拨开他额前的乱发,“好,姜遇你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陈米咳了一下清清嗓子,空荡的屋子里响起她温柔的声音。陈米的声音并不算清脆婉转,倒是有些低沉,就像温厚的手掌,一点一点抚平他紧蹙的眉头。
“正月梅花香又香
二月兰花盆里装
三月桃花连十里
四月蔷薇靠短墙……”
姜遇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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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姜遇译了一天的书,陈米学了一日的武。
天色越黑,越接近约定的那天,姜遇就越沉默。他不想说话,陈米这一天也安安静静地陪着他,晚上再念念童谣,唱唱小曲安他入睡。
约定的那一天,一眨眼就到了。
姜遇坐在床旁,一手揉搓着木姜,一手轻轻抚着床上的木盒,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母亲何时会来,也不知道在哪里相见,坦然说,他连自己想不想见到母亲都不知道。
毕竟,他们的久别重逢和他想象中就差了很多。
姜遇把木盒放进挖空的枕头里,盖好一缝,毫无破绽。他走出去,到天依阁入口处的石碑等。
日近中天,他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呼唤。
“遇儿。”
姜遇有些不敢回头。
林霖走到他身后,“遇儿,娘很高兴你愿意来见我。”
姜遇转过身,林霖含笑看着他。
“遇儿,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跟娘换个地方好不好?”
姜遇点头,林霖也颔首,她转身往石阶旁的小路走去,姜遇也跟了上去。
小路弯弯曲曲通向幽静的树林。
树叶遮天蔽日,细碎的树影映在姜遇的衣衫上,空山鸟鸣,清幽而寂静。
如果是和陈米一起来的话,应该是轻松而闲适的,但是……
姜遇看着走在前方的他的母亲,她要带他去哪里呢?又要对他说什么呢?
姜遇抿住唇,林霖在树林深处停下了脚步。
她有些慌乱地转过身来,手紧紧地攥着衣角,“遇儿,娘落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你能在这里等我一下吗?我回去取,马上就回来!”
姜遇点点头。
林霖看了看附近,涓涓流动的溪流旁矗立着一颗膝盖高的圆润的巨石。
她把手帕铺在上面,“遇儿,你在这里坐一会儿。”
姜遇走过去坐下,林霖步履匆匆欲离开,他心头一动,唤了一声,“娘。”
林霖转过头,她已经许久未听到这声称呼了,眼里忍不住盈了泪水,“怎么了?”
姜遇看到她的泪水一愣,他低下头,“再见。”
林霖心头流过温暖,“嗯,再见。”
姜遇攥着石上毛茸茸的青苔,“娘,这次一定要回来。”
林霖沧桑的容颜上露出笑来,“嗯,娘会回来的。”她转身快步离开。
姜遇就那样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变小,慢慢变成小黑点,直至最后一点也看不见了,就像七年前的那个晚上,就像清明的那个雨夜,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陈米被谢扶邀去她院子里一起绣花。
一开始陈米还担心谢扶还生着她的气,还好谢扶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她还向陈米道谢那副药方子。两个女人拉拉家常,闲聊半天,一来二去关系便亲近了。
不过绣花……陈米因为担忧姜遇,绣得歪歪扭扭的,没一个好绣品。
谢扶优雅地穿针引线,偶尔抬头看她几眼,看她那歪曲的针线忍不住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小米,你似乎有心事?”
陈米捻着线,“扶姐,我有点担心姜遇。”
“他不是去见娘亲吗?不会有事的,你莫太操心了。”
陈米穿好线,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晃神间绣针刺破手指,血珠滴落下来,在绣布上的绿枝间渲出了一颗不太圆润的红豆。
“欸,怎这样不小心?”
“没事,小伤而已。”刚说完,一针穿过又在那根手指上戳了个孔,又坠下一颗红豆。
陈米放弃挣扎逞强,她摸了摸腰间,找到姜遇给她的药,简单处理了下伤口然后绑起来。
谢扶看着她掏出那些东西,轻轻地笑了,陈米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谢扶:“姜遇给的?”
陈米点点头,“嗯。”
“你们的关系真是极好,真的只是朋友吗?”谢扶的眼睛弯弯。
陈米张了张嘴又停下,思索之后她开口:“扶姐成亲的时候有没有牺牲自己的喜好呢?”
谢扶坐回位子上,“有一些吧。”
“不会后悔吗?”
谢扶笑得温柔,“不会,有舍才有得不是吗?不过我觉得自己坚持的事是坚决不能退让的,如果你因为感情而让步了,那你们的相爱对你来说就不是件好事情。”
陈米点点头。
谢扶拢了拢发,“怎么突然问这个了呢?”
陈米有些尴尬,“就是,想讨教一下。”
谢扶轻轻笑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都冒出来了。你还没回我刚才的问题呢。”
陈米开始绞线,“我最近总起色心……”
谢扶:“色心?”
陈米有些低下了脸,“看到他我心老是跳得很快,明明在杏花村的时候都不会这样……”
谢扶捂嘴笑了,“傻姑娘,你这不就是喜欢他吗?”
陈米红了耳朵,“这、这样啊……”
原来她已经喜欢上姜遇了吗?喜欢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吗?怎么办,有点慌……
谢扶:“好了,陪我绣完这副就放你回去了。期待你们的好消息啊。”
领悟到谢扶意思的陈米红着脸点了点头。她手上功夫快了许多,不多时便绣完了。
等陈米回去,屋子里却没有姜遇的身影。
都午后了,怎么还没回来呢?难道是母子一起去享用美餐了?
陈米一直等啊等,等到晚膳的饭菜香气散去,等到太阳爬下山坡,月亮攀上枝头,姜遇还是没有回来。
陈米开始焦急了,她去找义叔,义叔说姜遇不在姜府。而姜恒因为昨日宫里有位贵人疾病突发,去了还没回来,不是他搞的鬼。
姜世义安抚她,“我会派人去找的,你再回去看看,说不定已经回去了。”
陈米叹了口气又奔回去。
在天依阁千寻万寻找不到,听说有人看到姜遇进了树林,陈米打算在整个天依山翻找。
谢扶拦住她,“这么晚了,而且外面就要下雨了,入山太危险了!要是连你也走失了可怎么办?”
陈米摇头,目光坚然,“一定要马上找。姜遇以前如果要离开很久的话一定会和我打招呼的,但是现在过了这么久都没回来一定是出事了。扶姐,你不用担心我。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夜宿山头是很经常的,真的没事的。如果找到了我会放信号弹的。”
谢扶拉住她,“不行!还是太危险了!小米,姜遇他会武功,他在山里不会有什么事的。”
陈米扒下谢扶拉着她的手,“我知道他不会受什么重伤,但是如果在下雨的夜山里独自待着他会害怕的,我答应过要一直陪着他的,我一定要去找他。”
谢扶:“天依山这样大,你也不一定能找到。听我一句劝,明日再找如何?天一亮我就派全阁的人去找。”
陈米还是摇头,“找不到也要试着去找,不然我心里不踏实。扶姐,你相信我,等我的信号弹吧!”她拍了拍谢扶的手,快步奔了出去。
黑夜里的天依山阴森可怖,野兽嚎叫,草丛里还不断发出嗦嗦嗦的声音。
陈米背着个包袱,举着个火把,拎着个灯笼满山坡地寻找,一声声的呼唤都没有回应。
陈米喊得口干舌燥,一路上不知道从多少个草坡上滑下去过,火把都摔熄了好几次。她的鞋底上都是厚重的泥土,刚刮干净,没多久又叠了好几层。手和脚被蔓长的葎草刮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又痒又疼。
夜半,黑色的天幕突然哭了起来,泪珠滴答滴答落下来,浇熄了火把。
还好陈米准备了把伞,她撑开伞,丢了火把打着灯笼继续找。
虽说姜遇武功高强,不会出事,但陈米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找的时间越久,坏的想象就越多。
雨水泥泞了道路,陈米踩到枯烂湿润的草,脚底一滑,滚了几圈便摔了下去。
她沾了一身的泥水,还有残碎的草叶。
灯笼跌到水坑里熄了,周遭一下子黑了下来,黑夜里滴答滴答的雨声很是清晰,瘆人得很。
陈米捡过灯笼,她摸索腰间的火折子却没有踪迹。
她焦急地向四周找寻,哪里都没看到火折子。
偌大的雨里,伞掉在了坡上,陈米拿着灯笼无措地站在泥坑里。
雨水打在陈米脸上,又冰又疼。风刮得大树哗啦哗啦怒号,地上的石子硌得她脚痛,一身的伤口在簌簌的风中被撕裂开,更加疼痛。
她转了一圈,漆黑的四野似乎都是一副面孔,对她凄凄地冷笑着。
看着这黑夜,感受着这凄风苦雨,陈米鼻子一酸,温热的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她抬起手臂抹掉眼泪,却是越抹越多。
“这雨水擦眼睛好痛啊……”
“火折子到底掉到哪里去了啊!”
“下什么雨啊,害得我这么辛苦……”
说着说着陈米就哽咽了,“为什么我一直都找不到……”
“姜遇你还好不好……”
泪水坠到地上,和雨水混在一起,变成了一滩泥水,浑浊不堪。
作者有话要说: 后妈在线虐女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