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纸上谈罪之翎雀谈>第10章 结发

合上门,林兮溪站在桌边东张西望,黎阮玉坐在梳妆台前,拈起一支细细的软笔继续画眉。

黎阮玉状若不经意地与他闲聊:“我都听见了,你是如何弄出叶温香的嗓音的?”

林兮溪装傻充愣,道:“旁边那房里有个亮晶晶的小球,不知怎的就响了。”

“她分明有一盒留影球,你都看过了?”黎阮玉捏着细笔,撩起眼皮子从镜子里看着他。

“呃,没有,我只想捡些值钱东西去卖,谁知她的钗环早已经被人拿走了,屋里空空荡荡的。不知这一盒圆珠子可以卖多少银两?”林兮溪实在不知黎阮玉叫他来是何用意,干脆先认了自个儿是个小贼。

“呵,你倒偷得巧。这夜莺阁多少房间你不偷,偏生去偷那叶温香的破烂窟窿?”

“呃……只有那间房里没有人,偷着方便。”确实,黎阮玉这间房比叶温香那里不知豪华了多少倍。

“隔壁便是夜莺阁存行头的库房,里头华服行头、珠宝首饰全都有,你偏要绕过去偷那死了人的地方?”

林兮溪见她一直追问,无法可想,随口道:“库房上了锁,我进不去。”如果库房里头真的存着珠宝,绝不可能大喇喇地敞着门任人进出。

黎阮玉忽然侧过身,盯了他片刻,“啪哒”放下笔道:“竟然真是个小毛贼?交出偷来的东西,我便饶了你。”

看来是信了?林兮溪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搜来的留影球,无论如何他也不想交出去,只好磨磨唧唧从袖口里头往外掏东西,想着好赖掏点银钱糊弄过去。

一声轻响,一枚柔软的荷包从他指尖滑过,轻飘飘落在精木铺成的地上。

翠绿色的荷包,上头绣着几支并蒂莲花,刺绣经年摩挲,已经耗损到褪成了黄白色。

未及林兮溪有所动作,黎阮玉却突然变了脸色,倏地起身,梳妆台上妆盒噼啪作响。她踉踉跄跄地冲过来,跪在地上,一把抓起荷包托到眼前,对着灯火细细看着。

林兮溪不明就里,下意识退开一步,眼见着她将那荷包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终于又抽开那荷包的封口丝绳,从里头捏出一团黑色的东西,像是发丝。

林兮溪更觉得瘆得慌,怎会有人把头发团成团塞进荷包里头存着?

而黎阮玉葱削修长的指尖捏着发丝,还细细捻了捻,而后从指尖到肩头都开始缓缓发颤。她咧开嘴,忽然狰狞地笑了,锐利的笑声像把刀子,扎进了林兮溪的耳膜。

林兮溪皱着眉头开始往门边凑,这黎阮玉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

“——她竟也与你也结了发!”

“荒唐!她不过是个妓子,她凭什么,凭什么……”

说着叫着,黎阮玉竟然又哭了起来,秀眉紧蹙,两行眼泪簌簌而下,沾湿了整张脸上才化好的妆,她倒也顾不上擦,只扯着那一团发丝哀恸着。

“那个,姑娘……别哭了……”见她哭得悲恸,林兮溪心有不忍,却不曾见过旁人情绪如这般大起大落,又慌又怕又不知所措。

可沉溺于痛苦的黎阮玉却充耳不闻,亦或许是她自个儿耳中的丧嚎盖住了慌张的林兮溪的渺小的声音。

林兮溪心说人哭成这样,该是什么也听不见的,他又踌躇片刻,还是凑近了两步,劝慰道:“姑娘,没什么过不去的,别哭坏了身体……”

“你懂什么!他连我都看不上,竟然看得上叶温香这个勾栏院里长大的下等人!”

痛斥之间,黎阮玉忽然抬起头,面上妆容洇开,竟有几分惊悚。她横着胳膊使劲一挥,把手里攥着的荷包和碎发都砸向林兮溪。

林兮溪登时被撒了满头,惊疑之余又苦涩地抹了把脸,他接住那从肩头滑落荷包,左右翻了翻,见陈旧的荷包背后还绣着一个小小的字。

“箫?”林兮溪念了出来,一抬眼又见黎阮玉正狠狠地盯着他。

心底一颤手一抖,那荷包滑落到地上,林兮溪吞了口口水,干脆伸脚一划拉,将荷包踢到墙边。心说没准这荷包上头有什么奇怪的□□,能让人瞬时失去理智。

半晌,黎阮玉终于忍住了嗓子眼里头咕哝的哭声,含着泪抬头,目光幽怨,质问他:“是他派你来取走这些东西的?”

这一番场面让林兮溪心说这其中肯定有故事的,便顺势点了点头:“……嗯。”

黎阮玉忽然站起身来,一步步向林兮溪逼近,冷声道:“那留影球里还有什么?”

她步步逼近的时候,林兮溪才发觉黎阮玉个头竟然跟他差不多,在姑娘里头算很高的了。

“交出来!”

几番逼问之后,黎阮玉见林兮溪沉默不语,凑到他跟前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子向上扬起,又伸手就要往他袖子里掏。

林兮溪吓了一跳,赶紧挥开她,心说黎阮玉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还这么凶悍,简直与传闻中判若两人。

“不行。”挥开黎阮玉,林兮溪三两步退到门边,“他说,希望你好自为之。”

到这份上林兮溪也只能胡乱劝她了,他觉着“好自为之”这四个字几乎适用于世上所有事情,用来忽悠再适合不过。

“什么?!”黎阮玉面露惊诧,“他怎么会这么说?”

林兮溪:……

好吧,也许这四个字也有不适用的地方。

“他,难道他怀疑我?!”黎阮玉顿住脚步,垂下手戚戚然道,“他眼中我竟如此不堪?”

林兮溪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想逃跑。

“你去告诉他,”黎阮玉似是伤透了心,垂首眨眼,几滴泪珠滑下腮边,凄楚道,“即便我身不由己沦落至此,也不至于害人性命……我可不是那污泥里长出来的叶温香。”

污泥里长出来的难道不该是荷花?

林兮溪莫名其妙,可是这话听起来,黎阮玉根本不屑杀害叶温香。

见黎阮玉平复了几分,他也跟着定了定神,“三月前冠珠选举,真是叶温香害了你?”

提起这事,黎阮玉像是从那凄楚中拔了出来,她撩起眼眸怒视他,“不是她还能是谁?!夜莺阁谁不知她嫉妒我比她貌美比她出身高贵?若不是慕容笛,我三月前便没了性命!你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叶温香,就是这般恶毒!”

林兮溪叹了口气,单论貌美,其实叶温香更胜一筹;要说嫉妒,分明黎阮玉刚才还口口声声怨着“他”竟与叶温香结发。

结发便是夫妻,叶温香至死都在这夜莺阁里,她与谁成亲了?

他又想起贺临说叶温香在为了谁守身,难道荷包上这个“箫”就是叶温香的夫君?

“好吧,你别再哭了。”林兮溪看她方才一阵哀嚎,此时又像被激怒了,无奈之下只得劝她,“既然叶温香总是欺辱你,如今她西去了,你也登了魁首,再没有人敢欺你了,日后还是好好过吧。”

“哼。”黎阮玉毫不领情,不屑地冷笑一声,“把留影球给我留下。他永远,也别想再见她!留影也不可以!”

林兮溪早已背贴着门板,见她又穷追不舍,当下转身推门就往外跑——这些留影球里肯定还有线索,绝对不能给!

“姑娘——”

林兮溪拉开房门,一步还未迈出去,楼梯上匆匆跑上来几个丫鬟,是刚才被“闹鬼”吓走的那几个,这番又回来找被落下的黎阮玉。

见黎阮玉门口站着个半大少年,一个丫鬟走到近前,狐疑地问他:“咦?你是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掌事的催我来给阮玉姑娘送果盘压压惊……”

林兮溪说着便绕开那几个丫鬟要走,到了楼梯口却见几名穿红着绿的颓丧公子有说有笑的,正从下头往上走,其中一个眼下青黑面色苍白的,是慕容笛。

身后是擦干了眼泪换上了柔弱笑容的黎阮玉,眼前是昨晚才见过他的慕容笛。

前狼后虎,这可真是非常的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