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纸上谈罪之翎雀谈>第7章 贺临

贺临早知林兮溪又愣又单纯,却没料到他竟单纯到这般任人欺瞒。

那天他将睡得昏沉的林兮溪带进无妄城之后,便收到尘星岛的信笺,当夜便赶回去处理要务,这一来一回一耽搁,竟把林兮溪的事全然忘却了。

要不是今日碰上,恐怕林兮溪还要继续吃上许久的苦头。

他许久不动、早已经蒙了厚厚一层灰尘的良心被林兮溪的控诉狠狠洗刷了一遍,终于动情道:“他这般欺压你,你怎么不来找我?”

林兮溪整个人都震惊了,“你竟然还有脸说?!今日之前,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那王八豆连几个铜子儿的饭钱都克扣,又怎可能帮我去找你?”

“贺临。”贺临压下对王八豆的恼火,眸光闪了闪,用一种温和又沉重的语气说,“我姓贺,单名临,居高临下的‘临’。又字景瑞,取义景星瑞云,生于晦朔,助月为明。旁人都称我一声景瑞公子,却鲜有人知我亦叫做贺临。日后但凡有人欺辱你,你便让他去找繁天刊社的景瑞公子;若是他还敢造次,你便叫他去找尘星岛传人,贺临。”

“贺临……?”林兮溪反复念叨了几遍,像是在哪里听过这名字。

然记忆却锁得深邃,怎么念叨也挖不出来。

恍然间,他又想起那时他爹喝多了,朦胧之间曾经语重心长地嘱咐他:

——“嘻嘻啊,爹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当然也不是要你自生自灭。如果你遇到一个姓贺的人,千万记得缠上他,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别客气。”

林兮溪双眼陡然亮的如同两盏小灯笼,亢奋道:“你叫贺临!姓贺!”

打道边路过的路人都被这一声震得顿住脚步,纷纷侧目。

贺临好笑又无奈,捏住他的脸颊教训道:“知道便成了,没遇上大事就莫要拿出来说。我将这秘密告诉了你,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真实的名字吗?”

这是贺临给他的第三次机会。

凭贺临的耐心,事不过三已是极限。

林兮溪终于领情了,可话到了嘴边,又想起他老爹那时也悠悠然补了一句话——“你的本名太显眼,出去容易让人给揍了,还是先跟爹改姓林吧,后头就用你的小名,嘻嘻。”

于是他就成了林兮溪。

他不想再欺骗贺临,可他更不想让贺临揍他一顿。

半晌无言。

贺临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也不见松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林兮溪慌忙跟上,心里头七上八下。他总觉着贺临的态度有哪里不太对,可以他的阅历,还断不清这里头千丝万缕的悱恻缠绵。

“你别走。”林兮溪跑上去拉住贺临的袖子,他身上贺临的衣裳还是太长了,脚下趔趄,险些绊了一个跟头。

贺临没去扶他,任他自己提了下摆稳住身形,才幽幽道:“为何不肯让我走?”

“我不知道。”林兮溪一颗心从未像此时这般难耐,那感觉既不是酸楚也不是恼怒,是一种难言的冲撞,像是一盆炭火被闷在了炉子里头,烧不起来也灭不痛快。

他自觉是栗子吃得太快噎着了,便把手里抱了许久、已经凉透了的半袋栗子塞给贺临,干脆胡搅蛮缠道:“我就不让你走,我就要缠着你。”

……

贺临终于绷不住笑开了,逗他道:“你应该说,我还欠你银子呢。”

“你还欠我银子呢!”

“罢了,就当你是嘻嘻吧。”贺临蹲下.身,把他拖到地上的衣摆折了起来又卷了个结,“本想领你回刊社呆着,既然还欠着银子,便领你去我的住处安顿吧——总不能让债主餐风露宿。”

林兮溪蹦跶两下,当下觉着走路方便了许多,回头问他,“那我以后还要去刊社做工吗?”

“你自个儿要不要?”

“呃……既然银钱还没还我,那我自然是要挣银子吃饭的。况且,叶温香的案子,我总觉着有蹊跷。还是先做着吧。”

“好。”无论林兮溪留不留,贺临都打定主意先将他留在那《翎雀谈》以观后效。

于公,《翎雀谈》的确差人手;于私,他莫名想要林兮溪早些通人事。《翎雀谈》既没有他不该看的东西,又能迫使他明白些大人该明白的“清理”,实在是个好去处。

“既然账房不好支银子,日后便来我这里领月钱——这是这个月的。”

林兮溪接过一小包碎银,下半月能吃饱饭的欣喜由内而外地流露了出来,喜滋滋道:“原先我还以为你是个坏狐狸,原来你是个大好人。”

良心隐隐作痛的贺临:……

“对了,《帐中香》是什么?”

贺临虎躯一震,惊悚道:“你怎知这种丙级刊?你要留在《翎雀谈》便也罢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帐中香》!”

林兮溪莫名其妙,指指贺临的胸口说:“你怀里揣着的那本,掏银子的时候露出了一个角。”

贺临飞快拉紧衣襟藏住小画册,“咳,既然是刊社社长,自然是要审刊的……不许多问!”

*

次日,林兮溪在那千重山半山腰的第十一重楼醒来,这是他近日来首次睡到日上三竿。少年人恢复得快,再起身时身上淤青竟也不觉得痛。

贺临不知去向,林兮溪径自去了刊社,交了昨日收集到的七条线索。

李大鱼苦着脸接了,告诉他这些料几乎是无妄城上至七老八十下至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情,怕王主事又要克扣他银子。

李大鱼也不富裕,刊社看稿加钱,李大鱼约有小半月没开张了。但念在林兮溪饿着肚子还孜孜不倦地给他拿些陈年老料来,还是从袖口里头摸索半晌,抠出几个铜子儿,道:“昨日你便嚷嚷着吃不饱饭,拿去买些白馒头,别嫌少,好歹填填肚子——王八豆这人你是知道的,莫说你吃不饱,我日子也不好过。”

林兮溪心有戚戚,拐出刊社大门买了几个热乎乎的肉包子,豪爽地分给李大鱼两个,恨不能向整个刊社大声宣告——“小爷有银子了,买得起肉包子了!”

李大鱼也不知内情,问了半晌见这孩子嘴还死紧,只得提点他道:“先别忙嘚瑟,叶温香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裁度司还抓不着凶手……要我说,谁能找着了关键线索,写成稿往刊上那么一印,往这十六座外城那么一发……啧啧,日后顿顿都吃牛肉面!”

林兮溪咽下口水,憧憬道:“你放心,就凭咱俩,那肯定是写不出这种高级稿子的。”

李大鱼:……

原来大实话才是最伤人的。

“不过,有梦想总是好的,我这就去探事了,回见。”林兮溪三两口吞下包子,决定中午先去吃牛肉面过过瘾。

李大鱼心里没底,林兮溪却是有的。

他翻过了刊社今日发的几乎所有关于叶温香的稿子,才知她死得极为寥落——那般死状,也不见有个向着她的人给她收敛,直到花倌匆匆忙忙报了裁度司,才等来了良心镀金的司察,终于给她蒙上一层被单,抬进裁度司验尸去了。

验尸结果至今未有消息。

无妄城的裁度司,林兮溪对其印象不错,后来才知裁度司口风甚严,探事们想从司察口中探出点什么,几乎比登天还难。

这般严密公正,好就好在叶温香进了裁度司,便算是得了最后的安宁;坏就坏在,先前许多八卦小刊写的谣言泼的脏水,终归也没个说得上话的出来反驳。

不过,既然叶温香死得凄惨,说明害她的人必然恨极了她,林兮溪名单上的两个嫌疑人——黎阮玉与慕容笛。

林兮溪首先排除了慕容笛。

他对这厮没什么好印象,可昨晚还在骂骂咧咧咒着叶温香的人,绝对不是终于杀了她之后大仇得报的痛快心态。

人说酒后吐真言,就慕容笛昨晚那云里雾里的混沌样,也不像是作假。

林兮溪首先怀疑黎阮玉。

原因有三:

首先,她与慕容笛关系甚密,个中几分真情几分逢场作戏先不说,慕容笛的真金白银却是切切实实为她铺了路的;

再次,黎阮玉与叶温香有前仇,若是叶温香真的害她险些摔下楼台,她恨叶温香也便更加顺理成章;

最后,叶温香应当是被谋杀的,彼时整座夜莺阁都无人察觉,事后房中也无打斗痕迹,那么,凶手必然是熟悉叶温香,或是熟悉那夜莺阁的。

三方缘由,黎阮玉很难洗脱。

林兮溪决定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