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天煞孤星的桃花们>第77章 最终章

  约定之日如期而至。先到的却并非是龙族使者和楚辞,反而是潮渊气势冲冲一脸兴师问罪的闯入梧桐台。

  老实说,连城有点被吓到了。因为他猜到了潮渊会生气,却没想到潮渊能这么生气。说到底不过是解除了一桩他自己也不乐意的亲事,虽说被他戏弄了一番,下了面子。但至少不用终生面对一个自己都看不上的混血杂种,度过余生。按理说,这事还是利大于弊,连城就想不通了,潮渊为何如此大动肝火,几乎要水淹梧桐台。

  不过梧桐台到底是极火之地,潮渊哪怕是龙王嫡子,这世间少有的纯血龙族,御水之力出神入化却也到底比不过梧桐台这样的极火之地。很快涛涛巨浪就被烈火蒸发,化为水珠雾气,笼罩着素来烈日晴朗的梧桐台,竟是别有一番烟雨朦胧的景象。

  潮渊却是丝毫没有心思欣赏这被他一手造出难得一见的景致,只认真盯着连城,掷地有声的质问他:

  “你为何要与我退婚?”

  连城本在欣赏被雾气烟雨笼罩的梧桐台,毕竟他早就看腻了这里的蓝天碧海万里晴空,如今乍一看见这样的烟雨朦胧,只觉得别有滋味,颇有兴致的欣赏了一番,谁知潮渊这句仿佛质问负心汉的言语就差点让他呛着!

  缓了好半天,才能真情实感的问出自己的困惑:

  “莫非三皇子还真想和我成亲?”

  “不可以吗?”

  潮渊问得认真,但连城却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玩味之意:

  “怎么?三皇子不嫌我是个雄的了?”还是说,只要能和凤族之主联姻,三皇子可以委屈自己终生不要子嗣?毕竟龙凤联姻,天下无敌嘛。不过有的时候我真觉得你们龙族是奇怪又有趣的生物,一心想称霸妖族,将天下万物都收于你们囊下。这是你们龙族收集癖的本性么?”

  他这话让潮渊脸色一变,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迟疑了一下,才不知出于何种心思道:

  “我听说过你们凤族就算是雄性也可能孕育子嗣。”

  “所以你就觉得勉为其难和我成亲也可以?”连城眉眼带着笑,声调却冷淡厌倦。潮渊自是看出他的不快,却只是淡淡道:

  “你我成亲,龙凤两族才会真正联合起来。龙凤一心,这亿万年战乱各自为政的妖族和天下,才可能真正为我们所用!”

  “是为你所用吧?”连城对他此般行径反感厌倦的很,毫不犹豫就嘲讽道:

  “说起来,你们水龙一族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一心想争霸妖族,将天下万物收予囊下。当然要真能凭自己本事,我也就懒得说什么了!问题是,你们一天到晚都想拉着我们凤族一起是什么毛病?连和亲下嫁这等事都做出来了,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潮渊被他刺了一句,面色略略有些不好看。眼看着就要爆发,却不知为何生生忍了下去,他努力装出一副平和的模样,可惜不太成功,显得很有几分滑稽。连带着他的话,都让连城觉得哭笑不得:

  “你敢说你从未考虑过龙凤联姻之事?你敢说当初你父尊和我父尊定下这门婚事,没有存了龙凤联合,统一妖族的意思?”

  “凤翼是凤翼,我是我。他有这种心思,不代表我也有。”

  “那你为何不直接取消婚约?”

  连城顿时一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卡壳了好半天,才道: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你也存了这等心思。不选我,选楚辞,不过是因为我那位杂种二哥无权无势,比我好拿捏的多!”

  这句话让连城脸色陡变,偏偏恰巧这时龙族使者带着楚辞来了。这句话便不偏不倚的,落入楚辞耳朵里。长身玉立的青年依旧是他熟悉的那副俊美模样,唇上挂着的笑容甚至还有几分玩味,偏偏脸色煞白的厉害,仿佛那一句话让他血色褪尽,再无生息。

  连城不知为何陡然就心虚的厉害,楚辞却已经对着他行礼,端的是礼数周全,君子端方:

  “尊主好。”

  “……你真的来了。”连城沉默了半天才干巴巴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楚辞便继续笑:

  “阿城你亲自叫我来,我自然得来。”

  只这一句话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连城突然便没了刚才那些拘束,楚辞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又笑着补充道:

  “而且你总说有空要请我来梧桐台做客,总不是随意说说的客套话吧。”

  “自然不是。你来的正好,我这就带你去参观参观梧桐台。”

  连城说着话已经亲自下台来牵起楚辞的手,他这般无视潮渊,自然让那位血统尊重,自小便在花团锦簇中长大的三皇子脸色难看不已。而带着楚辞进来的龙族使者脸色也委实不大好看,虽说看这情形凤族这位性情怪癖的凤族之王对楚辞是当真满意的很,但他偏偏绝口不提婚约之事,楚辞更是不主动提起一句,眼看这事就要糊里糊涂过去了,他要如何去向龙王交差!所以也再顾不得会不会有失礼仪,他直接出言叫住连城:

  “尊主,联姻之事……?”

  连城顿了顿,看向楚辞,问他道:

  “你觉得呢?”

  “我既然来了,便是任凭尊主做主的意思了。”楚辞对他揶揄一笑,连城脸色蓦然就红了。潮渊看得分明,脸色越发难看,突然冷哼一声道:

  “既然我们谈不妥,就此告辞。”

  “不送。”

  连城答得飞快,敷衍的挥了挥手,更是让潮渊面色难看,愤愤离去。走到一半,却似有不甘,竟然又转回身来似笑非笑道:

  “我等着看你们最后的下场。”

  这话实在有点像年幼的他和凤殊,没骂过就互吐口水,留下一句威胁性的警告诅咒,然后才愤愤离开。这种事连城和凤殊五岁以后几乎就不会做,如今猛然一见,只觉得啼笑皆非。要不是潮渊走得快,他几乎都要问问他,你今年贵庚?怕是还没成年吧,谈什么婚约?不过说起来,自那日过后还没见过凤殊,怕是还在和他置气,不知道躲哪去了?

  连城一时有些晃神,龙族使者约莫是等的急了,竟然破天荒的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

  “尊者,联姻之事当如何定夺?”

  连城这才回过神来,他压根没有将潮渊最后那句话放在心上,不过龙族使者那边的确也得给个答复,所以他道:

  “我听你们二皇子的,他说好,那便是好的。”

  龙族使者一听心中大喜,任凭二皇子做主,那这事哪有不成的道理!?看来这位暴名响遍妖族的凤族之王真的很看重龙族这位默默不闻的二皇子。

  他不由看向楚辞,就等着他点头,这事便算定下了。谁知楚辞却低头沉思了片刻,使者只当他矜持,也不在意。谁知他抬起头却道:

  “既然尊主都这样说了,那我便做主了。两族联姻是大事,依我之见,还是不要鲁莽的好。不如我们先别急着决定,我暂且先在梧桐台住下,和尊主多相处相处,若尊主也觉得好,我们再谈其他。尊主觉得这样可好?”

  龙族使者几乎就要暴跳起来说这哪行,偏偏这里是凤族的地方,哪里有他说话的地方。所以哪怕心中已经风起云涌,到底还是按捺住了,只能一语双关对楚辞道:

  “二皇子,这样怕是不太妥当吧?”

  “有何不妥当?本尊就觉得这样甚好。”连城笑得眉眼弯弯,携了楚辞的手,大摇大摆道: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使者就请回吧。到了深海之渊,替本尊向龙王问个好。就说二皇子先在我梧桐台住下了,他日若真能结成连理,本尊也是懂礼数的人,必定会亲迎龙王入梧桐台,见证两族联姻大事。”

  “尊主,这......”

  “怎么?使者是觉得这样不妥?”连城语气并不如何严厉,但微微眯起的眼却波光潋滟,寒厉逼人。

  龙族使者哪敢和他硬刚,当即摇头以示绝无不妥。最后又在连城狠厉如刀锋的眼神中识相告辞,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

  送走了这位使者,连城便舒了口气。抬头却对上楚辞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能把他心中那点算计看得一清二楚。

  连城只觉得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想放开楚辞的手,却未想到刚有一点动作,就被对方早有准备的一把扼住。握的紧紧的,依旧维持着刚才那个亲密的姿势。

  “怎么?人才刚走,阿城你就懒得做戏了么?”

  论起调戏,连城哪里会甘于人后,也不和他客气,笑着反握住他的手,半仰着头,直直望着他的眼,几乎要看进他心坎里:

  “谁同你讲我是在做戏的。我明明就是真的想过要和阿辞你,喜结连理。”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透着淡淡的揶揄和魅惑,滚烫的气息烫的楚辞大力一颤,呼吸蓦然急促起来。

  他几乎狼狈的放开他的手,连城却颇得了些趣味,欺身上前,将他整个人压在凤尊王座之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两人离得太近,彼此的呼吸,连城散着的碎发都能清晰地印在他身上,他的呼吸越发急促,用了泰半的力气,才能艰难道:

  “阿城,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呢?”连城越发觉得有趣,一只手轻柔的抚上他的英俊的脸颊,衬着他敞开的火红凤袍,白皙莹润的胸膛,更有一种极致的魅惑之色。

  凤族本就个个容色昳丽,拥有王族血统的连城更是继承了历代凤王的殊丽之色。平时随意的举手投足间都颇夺人眼球,何况是这样存了心,下了意的有心挑逗。

  楚辞的脸几乎是瞬间就涨得通红,整个人如蒸熟了的活虾,连耳朵尖都泛了红。

  “阿城,我......”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凉薄如冰的声音便凉凉斜插了进来。霎时像是给这满室旖旎兜头泼了一盆子冷水,让整个屋子都冷了下来。

  “阿城,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两人同时顺着声音寻声望去,只是一个漫不经心,一个略带深意。然后便见凤殊一身白袍屹立在大殿门外,明明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莫名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不快。

  连城当即一笑,随口便答道:

  “自是凤族之王的样子。”

  不过话虽说得挑衅,却到底还是起了身,拢紧自己敞开的凤袍,他神色漫不经心中带了一丝冰冷:

  “还没问你,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可是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虽是带着调笑之意说出的话,内容却着实辛辣。凤殊冷冷望了他一眼,不答话。连城便笑开了:

  “生气了?我和你说笑的,来来来,不生气了,我请你吃糖。”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拨了几个给凤殊,然后又转回身给楚辞分了一波,最后把剩下的糖塞进自己嘴里,吃的腮帮子鼓鼓,像个孩子似的含糊不清说话:

  “你们还不认识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凤殊,我最好最亲的兄弟。楚辞,我当年去深海之渊认识的好朋友。”

  楚辞脸上的晕红还没完全褪去,显得有些局促,但依旧是礼数周全不卑不亢的向凤殊行礼友好一笑。后者的脸色却越发冰冷寒厉,片刻才轻声吐出两个字:

  “久仰。”

  楚辞自然是感觉到凤殊对他的微妙敌意,微微一愣,倒也不太在意。反是连城有些不满,低声嘟哝了一句:

  “啧!吃错什么药了?”

  凤殊听得分明,也不知是挑动了他哪根敏感的神情,竟是勃然大怒,不发一语转身就走。

  连城完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闲话竟然能惹得凤殊大发雷霆,第一反应就是手足无措,愣在那里好半天,才有些失望的对楚辞勉强一笑:

  “看来殊哥今日心情不大好,失礼于前,阿辞你别见笑。”

  “不会。”楚辞依然笑得眉目温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负气离开的凤殊,微微垂下了眉目。

  后面的宴席,连城便整个人都有些恹恹,不大提得起兴致。如此做派,按理说是有些轻慢了,偏偏楚辞似乎也不大在意,连城不爱说话,他便也沉默不语,自得其乐的喝酒吃菜。一派温和懂礼的妥帖模样,倒是让不少伺候的下人暗暗称叹。

  连城闷闷喝了好几壶酒后便有些醉了,伺候的宫侍怕他真醉了,一个不高兴耍酒疯来一场火烧梧桐台,便战战兢兢地想要劝阻。无奈连城这位凤族之王素来便不大得人心,他更是自暴自弃索性成全了暴君的名声,是以伺候的宫侍都很怕他,除了凤殊身份特殊,能好歹劝上他两句,便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去抚他逆鳞。

  眼看着他喝酒喝得越发兴起,一殿的宫侍脸色也越发惨白了。有大胆的悄悄摸到楚辞身边,试着和他商量道:

  “二殿下,现下也晚了。你舟车劳顿也辛苦了,不如和尊主说说,今日便散了吧?”

  楚辞如何听不出宫侍是希望他能去劝劝连城,让他别喝了。不过就算听出来,真让他去劝,连城也未必听他的。

  想到这,他便淡淡笑了笑,笑容很浅,意味却深长:

  “我且试试吧,只怕你们尊主未必愿意听我的。”

  几个宫侍听他这样说已经松了大半口气,只连连点头道谢。楚辞便放下琉璃杯,几步走到连城的凤尊王座下,轻声道:

  “阿城,别喝了。”

  连城听见声响,略抬起眼皮看见是他,才像个孩子般顽皮笑道:

  “我这是看见你来了高兴才多喝几杯,这样也不行么?”

  楚辞不知是不是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微微一愣后,脸皮便红了,他轻声自语,仿佛情难自抑:

  “你这样待我,我很高兴。”

  连城听完这话后有一瞬间失神,而后便很快笑了,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楚辞的胳膊,将他的手细细握在手心里,吐息之间皆是醇厚的酒意,衬着雾色朦胧的眼眸,越发旖旎醉人:

  “听你这样说,我也很高兴。阿辞,不如我们真的成个亲,你嫁予我,做这凤族之后如何?”

  楚辞的呼吸猛地粗重起来,惊慌失措的闪躲着连城的目光,像只惴惴不安的兔子,一身红的彻底,却又偏偏手足无措,直让连城觉得颇为有趣,连带着笑意也越深,带了几分俏皮的玩味,他故意靠近他说话,滚烫的热气贴着他耳廓过去,让他大力颤抖了一下:

  “怎么不说话?愿意不愿意,好歹给我句准话呗。”

  谁知这话也不知抚了楚辞那块逆鳞,话音才落下,他便猛地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愣愣盯着连城,里面的光点比劈天之火还要浓烈,浩浩荡荡,烧过一切,拼了个尸骨无存:

  “我若真点头说愿意,阿城又当如何自处?”

  连城被他这样灼热的眼神一烫,霎时心慌起来,下意识就挪开半寸,冷不防握在掌心的手却反手一把紧握住他,掌心传来的热度有力而温暖,一时竟挣扎不开。偏偏面皮甚薄,一说他就脸红的楚辞这会子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他,硬是要等一个答案:

  “阿城为何不敢看我,可是觉得我这话问得太过咄咄逼人么?”

  面对这样的楚辞,连城突然就怂了。再不敢调戏打趣他,他用了几分实力,挣开他的手:

  “才喝几杯,你便醉了。也罢,今日就到这吧,回去休息吧。”

  说罢,匆忙起身,落荒而逃。

  一殿的宫侍纷纷长舒一口气,皆在心中暗叹道:这龙族二皇子看着不显山露水,想不到对付尊上还挺有几把刷子!看来,这位二皇子在尊上心中分量也是不浅。

  宫侍们各自在内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却没注意到,那位谦和有理翩翩君子的二皇子默默垂下了眼睫,他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掌心之上,微微摩挲着掌心的余温,神情淡然中带了几分淡淡的可惜,仿佛深憾未曾将那只手牢牢握在身边。

  总之,楚辞就安安静静在梧桐台住下来了。他是龙族二皇子,虽说并非纯血龙族,但到底还是不习惯梧桐台的燥热,就算嘴上从不抱怨什么,但日渐倦怠的神色掩也掩不住。连城自然看在眼里,渐渐便有些歉疚,却既不提送他回去之事,也不谈两人婚约之事,就让他这样不明不白的住着,也不知是作何打算。

  楚辞也不急,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倒是博得不少凤族之人的喜爱。连连城宫里伺候的宫侍也异常喜欢他,真真当了半个主子在伺候。

  这偌大的梧桐台,唯有一人不乐意见他。说也奇怪,凤殊在凤族里明明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楚辞又是难得的温和守礼,偏偏这两人就是互不待见,虽说未曾真正起过争执,但见了面也是冷冷淡淡,视对方为无物,其疏离的态度,一眼就能看个分明。无奈又全是连城最亲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梧桐台中的宫侍都在暗暗猜测做赌这两人究竟为何如此,以及何时才会真正爆发出来!

  为何如此,倒是早有说法。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凤殊和连城自小在大祭司跟前一块长大,渐渐就日久生情,坏就坏在这情是单相思。凤殊对连城有情,连城却对凤殊无意,甚至不知何时出了趟远门,去了次深海之渊,见到了龙族二皇子楚辞便看对眼了,巴巴着毁了和龙族纯血太子潮渊的婚事,想要和楚辞共结连理。

  眼看着就要成功,凤殊却反对了。按理说连城是凤族之王,整个凤族就属他最大,但凤殊毕竟是朝夕相处一块长大的师兄,情分不比常人,连城怎么也要给他面子。凤殊不愿意,连城也便拖着迟迟不提婚约之事,但又实在和楚辞两情相悦,舍不得放他走,便只能这样不尴不尬的留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楚辞和凤殊才分外冷淡不对付,想来一场大战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众人皆抱着八卦心态瞧热闹,偏偏凤殊寡言温和,楚辞最是守礼。两人每每见面,虽不太交流,却平白无故的火花四溅,眼看着好像总是要发生点什么,但最终都熄了下来,让众人想看好戏的愿望一再落空。

  渐渐,大家也就消停了。想来以这两人的性子,这辈子估摸着都不可能正面对上交锋了。却未想到,久盼不来的热闹,冷不防就爆发了。

  说起来事情也简单,不过是楚辞有次在梧桐林遇见了凤殊。众人本以为两人不过像先头许多次那样,点头之交客气几句,然后便各走各路,互不干涉。偏偏这次却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两人竟然不知因为何故争执了起来。

  等连城率着一干表面恭谨实则都难耐激动八卦之心的宫侍赶到梧桐林时,楚辞和凤殊已经直接动起了手。

  凤殊素来不大出手,唯一一次出手还是在十方大妖联合起来攻上梧桐台时,他为救连城和老凤王凤翼叫板,虽最终未有真正出手,但看得出实力不弱,绝非好相与的。但如今楚辞却和他缠斗许久不落下风,当即让一众围观的凤族心下各有计较。

  要知道,楚辞不仅并非纯血龙族,母族甚至还是比妖族低上许多的人族,这样的混血之子,按理说从出生开始就受先天限制,哪怕再努力,实力也绝不会强到哪里去。但楚辞却仿佛冲破了这一层禁锢,不仅实力不弱,且似乎极具实战经验,一招一式不落下风,甚至有隐隐居上的势头。

  连城赶到以后,竟也不忙着拉架,反而站在一旁好生打量了许久,后来约莫是热闹瞧够了,才不慌不忙加入战局。他乃凤族之王,实力自然是最强的,所以不过一招就将方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分开了。

  看看左边的凤殊,再看看右边的楚辞,他在心中权衡了一番,终于还是对凤殊道:

  “殊哥,你这是做什么?阿辞不管怎么说,好歹来者是客,你就是这样待客的?我可记得我们梧桐台没有这样的规矩!”

  “你怎么不问问他想做什么!?”凤殊也很生气,英俊的脸气的苍白。于是连城便转向楚辞问道:

  “阿辞,到底怎么回事。”

  楚辞眉目依旧温和,听了这句质问后,也只淡淡垂了眉目,纤长的眼睫覆盖住他波光潋滟的眸子,里面的流光,连城看不分明。

  他淡定答话,不见丝毫慌张:

  “我只是听过凤栖梧桐的传说,听说你们每一只凤凰从出生开始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梧桐树。所以想看看阿城你的是哪一棵?”

  话音一落,在场的凤族之人脸色皆沉了下来。楚辞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见连城没回应他,沉吟了片刻,便道:

  “怎么?这可是犯了什么忌讳么?”

  连城略微愣神,片刻才清浅笑道:

  “没什么忌讳。只不过我没有属于自己的梧桐树。”

  “......”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就把我命定的那棵梧桐树烧死了。”

  楚辞猛地沉下目光,隔了好一会,才仿佛自言自语的问他:

  “你怎么知道是真的烧死了呢?我依稀听说过,梧桐树就是你们凤凰的生命本源。按理说,你的劈天之火再厉害也很难烧死自己的生命本源吧?”

  这话一落,连城的神情也猛然沉了下来,还没开口,就听凤殊冷言冷语道:

  “你一门心思打探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那你拼了命的藏着掖着,又是意欲何为?”

  楚辞甚少和人争强斗胜,来到梧桐台后又一贯是以温润清雅的形象示人,所以众人竟皆不知,这个温和好说话的龙族二皇子竟也有这般咄咄逼人锱铢必较的一面!

  更让众人惊讶的是,一直甚为维护凤殊的连城这次却只是袖手旁观,既不打圆场,也不责怪楚辞一个外人为何对这些刨根问底,仿佛故意放纵着,就等着楚辞让凤殊下不了台。

  围观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凤殊就自然更加感觉明显了。见他如此做派,脸色越发难看。他不再看楚辞,反而猛然转头看向连城,目光灼灼:

  “好一句我藏着掖着。阿城,你老实告诉我,你可是在疑心我?”

  连城没想到他一句话不说,安静如鹌鹑也能被凤殊拖出来扫射。当即一愣,片刻才一脸真挚的顾左言右道:

  “殊哥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平白无故的,说起这等见外的话来?”

  “到底是我和你见外还是你和我见外?”凤殊似乎忍耐到了极致,突然垂着眉目苦笑道:

  “阿城,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要完了么?”

  “......”

  “我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了。”

  “殊哥,我......”

  “罢了。你既疑心我,这梧桐台我也不便继续待着了,明日我便自行离开。”

  凤殊说完这话后停顿了一下,斟酌了片刻,才一字一顿道:

  “往后,你自行保重。”

  他说完以后,似乎又等了会连城,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才有些怔忪的笑了笑,不知是失望还是自嘲,他终于还是低了头,转身走了。

  自此以后,凤殊便彻底离开了梧桐台,直到后来妖族倾覆、天崩地裂,他也如他曾经说过的那般,再也未曾回来过。

  很多人都说,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对峙争执,是楚辞大获全胜。虽然很多人都不明白,凤殊那句连城疑心他究竟是疑心什么,可结果就是自那以后连城和楚辞的关系越发好了,好到后来,甚至为他自焚于天地之间献上劈天之火。

  可只有楚辞才知道,凤殊离开那一日,连城将自己锁在房里喝酒喝到了深夜。

  即便第二日就像个无事人一般出现在他面前,绝口再不提凤殊,可那一夜终究是存在的,不是不提就好像无事发生。

  到如今,沧海桑田,时事变迁,一回首,千亿万年都已经过去了。眼前的故人变成了九天之上的枢要斗神,容颜已改,物事全非。只有那句阿城仿佛穿越了千亿年的时光再相见,依然如昨。

  想到往昔,连城一时恍神。直到枢要轻轻握住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有好多疑问想问他,但眼前的人好像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想问就问的殊哥。所以他斟酌了好久,也没有开口。

  反而是凤殊率先道:

  “阿城可是想问我为何会成为九重天上的枢要斗神?”

  他从来知他甚深,一个神情就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连城苦笑了一下,也不隐瞒,点了点头。他便道:

  “妖族大战后,我听说你自焚了。我不愿信,便回了梧桐台。但凤族已经......”他说到这里,似乎不忍说下去。连城便帮他接话道:

  “灭族。”

  “不错。后来妖族又被楚辞率领着人族龙族屠戮殆尽。幸存下来的一小部分也退入荒山野岭,小心度日,再不敢露头,人族开始统治天下。我便也混入其中,寻着机会,终于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博得了功名,入了九重天。这些年,我为九重天南征北战,杀了无数妖族,就成了现在的枢要斗神。”

  他说到最后几句,分明有几分自嘲。连城望着他,片刻才郑重的道:

  “难为你了,殊哥。”

  他却静默不语,好半天才笑道:

  “老实说,屠杀妖族我并不觉得有何歉疚。我真正在乎的,只有你。阿城,那一战,他们说你自焚了。但我不相信,我不信你就这么死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终归是要回来的。好在,总算是让我等到了。”

  连城没有回应他灼热的目光,反而望着远方怔怔出神,若有所思。好久才道:

  “回来又怎么样了?殊哥,我已经不是凤族之王了,劈天之火也已经彻底燃尽。现在的我,不过是个废人。”

  凤城却猛地一把抱住他,抱得又用力又紧:

  “其他的都不重要,阿城,我只希望你回来。你回来就够了!此后,人妖两族相争我们再不用管。我们就安心的,过我们的日子。好不好,阿城?”

  连城用力的眨了眨眼,眨掉了眼眶中掉下的一滴泪,最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而从他点头以后,日子仿佛真的变得简单起来。劈天之火已经彻底在他身上燃尽,恍惚听说人妖两族又开始打战了。打的难舍难分,不知谁胜谁负。但这些,其实已经和他没有太大关系,凤殊倒是总和他提起,后来看他不喜,便不再提了。连城偶尔去外面世界走走看看,身边陪着凤殊,也算岁月静好。

  不知是不是那一次自焚给楚辞造成了太大的心理阴影,总之他再没来找过他。连城便今朝有酒今朝醉,再不管任何琐事凡物。可惜平静的日子终究是有尽头的,当凤殊奄奄一息送到他面前时,他便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凤殊喉头里全是血,却还是温柔深情的望着他,眷恋又不舍,连声音都充满了不甘:

  “阿城,不要报仇!”

  这是凤殊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毫无生气落下的手,连带着那些温暖平静,一并付了尘埃。

  经年不见,潮渊似乎变了许多。脸上染满尘霜,望着他的一双眼却似有无限眷恋:

  “我知道本不该再打扰你。可是我想,凤殊好歹算妖族,他死了,总得通知你一声才是。”

  连城只面无表情的怔怔看着那具尸体,神色冷若冰霜,却瞧着有一种脆弱的支离破碎。

  无需多言,妖仙两族的下一次大战,连城便自发站在了妖族大队中间。两军对垒时,远远便看见了楚辞,他是领军大将,一身战袍,英姿勃发。

  可惜他脸上的笑却很苦,带着自嘲和不甘,万千人中,他似乎只看见了连城:

  “你终究还是站在了那边。”

  连城木木的面无表情,潮渊道:

  “你当初杀凤殊时,就该知道,应有此报!!”

  “应有此报!?”楚辞几乎冷笑出声,哈哈笑了好久,才盯着连城,一字一顿道:

  “我若说凤殊并非我所杀,你信不信!?”

  连城没说话,只持了剑直直向他刺来。红色的羽衣飞舞下,是凛冽的杀气。楚辞便含笑着,躲过这一剑。这一击却像个开战信号,潮渊高举双手,大喝:

  “杀!!”

  冲天的血光霎时蔓延天际,整个战场越演越烈时,一柄剑却穿透了潮渊的胸膛,让这场激烈的战役突兀收场,戛然而止。

  潮渊不敢置信的低头望着胸口没出的雪亮剑尖,再抬头看向眼前的连城,双眼蓦然血红:

  “为什么!?”

  连城的神情依旧镇定自若,平静的摊开手心的一枚扳指。

  “当初去地府之前,枢要斗神送我这个玩意,说是危急时刻转动扳指,便能立时召唤他,护我安全。方才,我转动了,唤来的却是你!”

  “……”

  “枢要就是凤殊。那么你,又是谁?”

  潮渊惊诧万分的看着他,猛地发疯一般的大笑起来!笑到最后,声音凄厉刺耳,仿佛恨到极致:

  “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

  “我是你的殊哥!是龙族的三皇子潮渊!!是这么多年舍不得动你分毫,一次次愚蠢放过你、相信你的人!!”

  “殊哥对我好,我一向是知道的。”

  连城静静说完这话后,潮渊的一口血便猛地吐到他身上,他却犹自不甘,恨声问道:

  “你究竟是何时知道的!!?”

  连城便也自然而然的回应道:

  “我总不能一直懵懂无知。”

  “……”

  “我以前一直不懂,为何我明明是凤族,却没有属于自己的梧桐树。甚至会从劈天之火中降生,能驱使火种。说到底凤族不过是守护劈天之火的守护者,他们的血统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的能力。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根本没有父母。我不过是被创造出来的。”

  “……”

  “被龙王的野心,创造出来的。当初凤翼的妹妹嫁给了深海之渊的龙王,诞下了一个孩子,身上有最精纯的龙凤血脉。但依旧不够,所以他们就想到了,将这孩子的一半骨血抽出来和劈天火种相融合,塑造一个怪物。这个怪物能驱使劈天之火,焚尽一切,统一妖族。这个怪物,便是我。凤翼发现后,已经为时已晚,骨血已成,肉身初具,他若想彻底杀死我,就要舍弃所有的劈天之火。所以他给我下了三道封印,让我无法驱使火种。我一天天长大,龙王不想心血付之东流,你便来了。”

  “……”

  “当初我是用你的那半凤凰之血获得肉身,所以天然会对你有亲近感。你扮成凤殊,一直待在我身边,后来龙王撺掇十方大妖攻上梧桐台,你便抓准这个合适的时机诱我破了凤翼的禁制,点燃劈天之火,彻底控制火种。”

  潮渊看了他好久,突然扫去方才的深情款款,似笑非笑道:

  “可惜我不还是失败了。我没有蛊惑成功你,反而是楚辞那个杂种,捡了漏。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为何会选那个杂种?他究竟有哪里好,让你愿意为他舍上性命,甚至赔上整个妖族。劈天之火给谁不是给,偏偏你悉数送给了他,让他一个杂种到了那种位置。而这么多年后,你明明在轮回中吃尽了苦头!到最后,却还是选了他,把你生命最后的一点劈天之火也悉数给了他!我该说你伟大,还是蠢!?”

  “你错了,不是我一直选他。而是劈天之火选了他。你私欲太重,只想龙族至高无上,万不知众生平等,皆有定数的道理。这些年,你步步为营,已入魔道。我为偿你骨血之恩,第一次没杀你,第二次,给了妖族一枚火种,算是给两边一个平等机会。可你一再偏执,带着妖族越发入了崎岖,我只能杀了你!”

  “好!说的真好!!”潮渊抚掌大笑,猛然抱住连城,剑尖越发深入他的身体里。但他却毫不在意,手心陡然汇聚灵力,朝着连城的要害处刺去:

  “我可以死,但未免寂寞。阿城,你总该陪陪我才是!”

  可惜这句话话音一落,那道灵力汇聚的掌刀却劈了个空。楚辞不知何时赶到了,竟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下了这一击。连城赶紧抱住他,而潮渊看着这一幕,如此不甘,含着深重的愤恨,几乎红了眼:

  “明明是我用骨血造你,明明是我陪你自小长大。为何你最后还是选择了他……”

  他喃喃自语着,眼中的光终究慢慢黯淡了下去,最后彻底死透了。

  连城便只能静静看着他的尸体,用力眨了眨眼睛,仿佛疲惫至极,又不知如何缓解。他不能告诉他,那一年,梧桐台上,龙王提起了两族联姻,他是真心欢喜过的。甚至天真的把这事当了真,悄悄的去了深海之渊。

  可是这一切,终究都是过去了。

  潮渊已死,世间又将平静下来。连城抱着楚辞,心下一片迷茫。

  偏偏明明身受重伤的这个人却在他怀里,咧嘴笑了:

  “阿城。终于都解决了。你劈天之火的职责也卸下来了。不如我们去游山玩水?”

  连城看着眼前这个半死不活却犹不老实的人,终于一笑: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完结了,结局有点匆忙,大概是我太久不写长篇,实在把握不好节奏。

这篇写着写着有很多问题,我自己也很不满意。

如果以后功夫到了,应该会来大修,现在,就暂时这样吧,毕竟也拖了太久了。

感谢一路支持过我的读者,下本书把另外一个坑《我最好兄弟暗恋我》填上。

要是有愿意支持我的小可爱可以来看看,希望能有点进步吧。那本更新应该会比这本好点,总之谢谢大家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