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佛诱我心>第58章 黑白 谁对,谁错。

  “既然你要杀我, 为何刚才又要救我?”绮月确实是诧异,“看我被困死在月氏王庭,岂不美妙.”

  “西凉人, 不能死在月氏人手里。”夜真儿抿紧唇瓣, “我本来确实是打算来救你的。可是我刚才听到尉迟重光叫你……昆月。”

  绮月闻言,弯起眉眼。少女的笑容灿烂, 比正午的阳光还要耀眼。

  “昆月公主。”夜真儿重复了一遍, 狠狠地道,“我早该想到, 西凉哪里还会有什么活人, 除了你……”

  “屠尽西凉, 血流成河,以一人一力杀尽全城。”夜真儿目含血泪,已有哭腔, “昆月, 你怎么做得出来!那可是你的母国啊!”

  “母国?”绮月轻笑一声,“那叫什么母国?一个虚伪的、无能的西凉,只能用女人的姿色去博得怜惜……”

  “昆月!”夜真儿听不下去,“当初西凉确实是对不起你和王妃, 但是百姓是无辜的啊。”

  “不你错了。”绮月大笑起来,“整个西凉,都是凶手,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为了他们自己的性命, 就可以牺牲别人的一生吗?你可知道那时候,全城的百姓匍匐在我的脚下,他们求我,求我同意和母亲一起被献给月氏。”

  *

  西凉历二十一年, 西凉城。

  西凉国虽然只是一个小国,但却以盛产美人而闻名西疆。西疆的所有男子,都以娶到西凉女子为妻而骄傲。与此同时,西凉美人,也变成了绝佳的贡品。

  这一年,月氏征讨西凉,月氏王放出话来,只要西凉愿意交出西凉双姝,便可退兵。

  “父王你看,这是嬷嬷给女儿新做的风筝,好看吗?”娇小可人的西凉小公主捧着一只大大的纸风筝,风筝比她的人还要大,她却像是画中的人。

  “好看。”月氏王笑容疲惫,摸了摸女儿昆月的脑袋,“月儿长大了,一定和你的母亲一样好看。”

  “娘亲是最好看的!”小昆月嘟着小嘴道。

  月氏王沉默了半晌,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月儿,你和母亲一起,去月氏,好不好?”

  “我不要!”小昆月从父亲的怀里挣脱出来,“我不要去月氏,我也不要母亲去月氏!”说着转身便往殿外跑去。

  小小的她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外逃,她以为能逃出父亲的无能,逃出自己悲惨的将来。

  可是当她推开沉沉宫门的那一刻,面前却是乌泱泱一片,跪在地上的百姓。

  “公主殿下,您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西凉不能灭啊。”

  ……

  无数人的哭嚎声几乎要将弱小的她淹没,昆月无助地站在那里,却被一双干枯的手拽住了衣角。

  低下头,是一名花白头发干瘦的老妪,她跪在地上,伸出手死死地拽住了昆月的衣角。

  “殿下,求求您,我想让我的儿子回家……”

  昆月恐惧,下意识害怕了两步。

  “她想跑!”有人大声吼叫道,“不能让她跑了,月氏王就是为了她的美貌才会征讨我们!都怪她们母女!”

  小小的公主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被冲上来的、无数的百姓所淹没。

  *

  “你说他们无辜,那我呢,我和母亲不无辜吗?”绮月问她,“大家好像都相信的这个说法,月氏是因为我和我的母亲才攻打西凉的,一切都是我们的错,是美貌的错。只要把我们献出去,便可以保他们万事无忧,安居乐业了。”

  “哈、哈哈哈——”绮月说着,仿佛自己说出了一个极可笑的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眼中却已有泪光在闪烁,“我和母亲两个女子,被送到月氏,难道没人想过我们会经历些什么吗?不——他们都知道。”

  夜真儿一直握着匕首的手不觉微微颤抖,绮月飞快地转身,将她手中的匕首夺了过来,反制于她,抵住了夜真儿的心口。

  “只不过,别人活得怎么样,他们才不在乎。”绮月一字一句地道,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夜真儿,“他们只要,自己没事就好。”

  “对不起……”夜真儿深深呼出一口气。

  “你在为什么而向我道歉?”绮月歪着脑袋看她,“因为你刚刚拿匕首威胁我?那不用了,现在性命勘危的,可是你自己。如果说……是为西凉人,那就更没必要了。”

  “毕竟我已经……亲手把他们统统杀光了!”

  夜真儿的目光一滞,她抬起头,正面对上绮月,“西凉是对不起你,但是你屠尽西凉之时,可有想到过,就算这些人千错万错,但是……”

  “冤冤相报何时了?”绮月嬉笑着接上了她的话,“夜真儿,这句话你怎么不跟你自己说?”、

  不受我苦,焉知我痛。

  夜真儿一时无话,只长叹一声,“你杀了我吧。”

  她闭上眼,却听到匕首掉落在地面的轻响。

  “刚才你救我一命,我也饶你一命,现在我们两清了。”绮月退开三步,负手对她道,“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名正言顺地报仇雪恨,为了你的母国西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和选择,其实谈不上什么对错。夜真儿深知这一点。

  “好。”夜真儿重重呼出一口气,摆出了战斗的姿态,“就算我死了,我努力过,也就甘心了。”

  绮月的耳朵微动,她听到附近的位置刚才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发出的脆响。

  夜真儿已经施展全力朝她攻来,绮月面对杀气凌冽的劲风,却不避不动,只是抬起头,对上一掌。

  “轰!”

  一声巨响之下,伴随着如热浪般的滚滚气流朝周围席卷而去,栽满常青树的林间飞雪如舞,向四处飘散。夜真儿的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如轻血般,飘然落地。

  “你……太强了。”她艰难地道。

  绮月懵懂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指节温润修长,白嫩盛雪,可却冰冷异常。

  她刚才的那一掌,并没有用上全力……难道是她……绮月的目光看向夜真儿。

  “你是在求死。”绮月走到她的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俯身看她。

  刚才对掌的时候,夜真儿在最后的一瞬,卸了力道。

  “我其实,想过和他生一个孩子的。”夜真儿的目光望向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雪落在她的脸颊上,并没有完全化开。

  “我们才刚成亲不久,那天他惹我生气,我太生气了,气得离家出走,怎么也不愿意回来。”夜真儿轻轻地道,“第二天我消气了,回家的路上看到他最喜欢的糖糕,就想买些回去给他吃,他看了一定很开心。可惜……那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雨。”

  绮月沉默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正是那场雨夜里,她从弥城的血牢里走了出来,用整个西凉,作为送给纡的谢师礼。

  “绮月,我还是这么叫你好了。”夜真儿的唇瓣微微上扬,目光也落在了绮月的身上,“你杀了我的丈夫,屠灭了我的母国,我知道西凉罪无可恕,可却也罪不至此。”

  夜真儿的目光开始涣散,她仿佛看到了久别的故人,面上露出娇美而羞怯的笑容,“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杀了她,为你报仇。”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结成了霜。

  绮月站在夜真儿的尸身便,看了她很久,脑子里除了女子脸上满足而幸福的笑容,什么也没有。

  她绮月做事,从来没有后悔过,可在这一瞬间,她竟有些愧疚。

  西凉那一夜的血海,夜真儿的笑容,月都城墙上母亲经受的屈辱、被抽干鲜血的母亲,还有她自己……被尉迟重光囚禁,被月氏人欺辱,被纡养成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这一切的开始,都是从西凉把她和母亲献出去的那一刻。

  绮月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投胎成了西凉的公主,拥有了一张美丽的容颜。

  但是今天她开始想,西凉那些没有参与过这些事的百姓们,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平安喜乐,却并不一定都知道这是踏在谁的痛苦上。

  绮月将夜真儿已经完全失去温度的身体从雪地里抱了起来,女子的脸上还留着死前的笑容。

  她忽然发现自己,再也分不清黑与白的界限。

  好像没有错,却也没有对。

  如果玄素那个佛子在,幸许呢解答她的疑惑呢。绮月想到这里,忽然微微一怔。

  ……怎么又想到他了。

  *

  深谷荒野间,有寺名无名。踏月随云去,佛法贯天机。

  在西疆最荒凉的山谷里,坐落着一间无名古寺。

  风尘仆仆的僧人刚想扣响门前的赤铜兽脑,却一伸手,门便自行“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隙。

  来客微微一怔,推门而入,穿过空荡荡的院落,寒风穿堂过,冷得有些刺骨。

  他裹紧了外袍,登上殿前的阶梯,站在门前,刚要开口,便听到里头传来几声咳嗽声。

  “进来吧。”殿里的老僧道。

  来客微微一怔,推开殿门。只见殿中十分庄重,四根朱漆大柱撑起高高的梁,殿中一尊佛像,尤其威严。

  而佛像前盘膝而坐着一名老僧,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矮桌,上头放着两只茶盏。

  “喝杯热茶吧,玄素师侄。”老僧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