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挽春行>第37章 光亮

  地牢的阴冷潮湿如附骨之蛆一般沿着杨恹的小腿一路往上,深深地扎进伤口里,疼得他闷哼一声。加上手腕被高高吊起,双脚着不了地,扯得他伤口更疼了。

  从小到大他都很怕疼,可惜他不受伤的机会真心不多。

  元晦站在他面前,低头静静地俯视他。

  眼前这人身形单薄,很难想象凭他一人就屠杀了盛泽上千灾民。

  “我只问一件事,屠杀灾民是谁授意的?”元晦话锋藏刃,“虽然你我都知道是谁,但终归还是得从你嘴里说出来才显得翔实可信。”

  杨恹垂着头,意兴阑珊地说:“算了吧,当年他给了我一口饭吃,如今我还他一条命,倒还多赚了几年。”

  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辰一闻言,气血上涌,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肚子上,说:“你在这装什么重情重义!因为这帮蛀虫盛泽几万人送命,怎么着?他杨乾元的命比别人金贵?”

  自从从天境山下来,辰一就憋着一股气。

  想当年他们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不就为了让大梁的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吗?结果他们在大门外抗敌,这些蛀虫却在家里杀人。

  杨恹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说话却先呕出一大口血来。

  “咳咳,”他龇着血盆大口,笑说:“贱民有贱民的活法,这是娘胎里带来的,谁也改不了。”

  辰一气到眼睛充血。

  他疾步上前,还欲动手,被元晦拦住了,“你先出去吧,我来问。”

  “我……”辰一不甘心,狠狠瞪了杨恹好一会儿,才出去。

  待他出去后,元晦将杨恹从刑架上放下来。

  此时的杨恹脸色惨白,像摊烂泥一样委顿在地上。

  他撩起眼皮看了眼元晦,有气无力地说:“动手吧,别废话了。”

  元晦蹲下,将匕首对准他小腹上的伤口,原路慢慢插了进去。

  “呃……”

  杨恹痛到痉挛,伸手去拦,却被元晦挡住。

  “其实不管你交代与否,你、杨乾元、胡文彰都得死,”元晦一字一顿地说,“之所以你现在还能喘气,是因为我需要你的供词,去推翻比杨乾元还恶心的人。”

  杨恹无动于衷。

  元晦笑笑,捏紧匕首在他伤口里缓缓转圈,一圈又一圈,直至将伤口附近的肉搅成肉泥,将伤口变成一个血洞。

  鲜红的血从伤口涌出,不一会儿就在杨恹身下积了一小洼。

  “给……个痛快吧。”

  元晦盯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狠厉,他唰一下把刀□□,又狠狠扎进杨恹肩膀里,有几滴飞溅出来的血落在杨恹眼睛上,让他看上去像哭红了眼睛。

  他死死地盯着杨恹,阴沉开口道:“我记得你有个妹妹……”

  这次刚开个话头,原本还一滩烂泥的杨恹突然发作,一手呈鹰抓状又快又狠地朝他咽喉袭去,一字一顿嘶哑吼道:“不准你动她!”

  元晦单手截住他的手掌,使劲往后拧,说:“放心,不动她,我没你那么龌龊。我是想说,交代完该交代的,我会派人去照看你妹妹,直到她出嫁。”

  杨恹不信,仍旧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元晦半蹲在地,与他对峙,道:“杨恹!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哪怕我现在拿你妹妹的命来要挟你,你也得给我乖乖受着。我之所以不这么做,是因为她对你所做之事一无所知。”

  这些辰一他们一早就调查清楚了,包括甘州数得上名号的官员,全部事无巨细记录在案,这些人中那些是干净的,哪些是又贪又坏的,以及他们各自有哪些弱点,元晦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劝你别耗我耐心,”元晦将匕首从他肩膀里□□,慢慢擦拭着上面的血迹,继续说,“万一我待会就改主意了呢?”

  杨恹沉默了。

  温挽进来的时候,恰好碰上两个人僵持着。里头浓重的血腥气,让她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来了?”

  元晦起身站在她面前,将血人一样的杨恹挡住,生怕吓着她。

  温挽说:“王爷忘了?我见过血。”

  元晦倒是忘了,在京兆尹里,她亲手杀过一个人。

  温挽从怀里抽出她刚才替杨恹写的供词,走过去,直接捏起他的拇指,沾了沾地上的血,按了上去。

  元晦:“……”

  “好了,”她将供词交给元晦,说,“咱这倒也不能算是屈打成招,毕竟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不必再浪费时间。”

  “这倒也是。”

  元晦这人从小接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行事端方基本已经刻进骨子里,温挽狡黠的办事风格叫他眼前一亮。

  “呵。”

  躺在地上的杨恹不明所以地冷笑一声。

  温挽低头看他,说:“沅江河堤不止盛泽一处有问题,若不早日修复,那么沅江沿岸将处处是盛泽。当年我记得杨乾元协助都水清吏司杨惟修筑的河堤不止盛泽一处,你若清楚,趁早交代,我们或许会给你个痛快。”

  杨恹渐渐收起了脸上的嘲弄。

  “我知你不在乎旁人死活,听说你有个妹妹,巧了,我们顾大人也有个妹妹,两人也是父母早逝相依为命长大。不过你比他幸运得多,他小时候靠讨饭养活妹妹。从最小的笔吏一步步爬上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却差点死在你刀下。”

  杨恹不是一个会被三言两语轻易说动的人,他只是很烦这俩人连番在他耳朵旁边说教。

  “让我见那位顾大人,见完之后,我会给你想要的。”他终于松口道。

  温挽看看元晦,见他点头,才回杨恹说:“我可以去帮你把人请来,不过你休想再动他一根汗毛。”

  “呵,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动得了他?”

  “你知道就好。”

  不一会儿,李沧声搀着顾是非来了。

  俩人一站一躺,彼此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我要跟他单独谈。”

  杨恹话音刚落,元晦手中的匕首就插进了他脸旁边的地上,险险挨着眼睛,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杨恹见状,又安稳地闭上了眼睛,摆明他们不走,他就不开口。

  顾是非抿了抿嘴角,说:“不会有什么事的,放心。”

  “嗯。”元晦看看他,交代一旁的李沧声说,“你在看得着的地方守着,别让他下黑手。”

  “我晓得,爷。”

  “走吧。”元晦招呼温挽。

  两人出去后,杨恹双手撑着地,让自己坐的更端正些,低声说:“我听说你家里也有个妹妹。”

  顾是非瞬间警觉。

  杨恹虚弱地笑笑,“隔那么远,我能对她做什么?我是想说……我家里也有个妹妹,叫杨朵儿,养在甘州帽子胡同。若是日后你见了帮我带句话,就说哥哥去远处帮大人办事了,得去好几年,让她别挑了,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嫁妆藏在床底下的瓦罐里,自己拿。”

  他不信任元晦,却也没指望顾是非能答应他。所以他自顾说完就算了,也没添一句求他答应的话。

  沉默良久,顾是非轻轻应了一声,说:“好。”

  杨恹闻言,没有答话,而是偏过头望着穿过窗棱挤进来的阳光,它们像一块一块的补丁,又像一块块滚烫的烙铁印子。他努力把手伸到阳光下,却发现那丁点光亮和温暖根本无济于事。

  突然,杨恹捂住脸哭了。

  ……

  温挽和元晦等在地牢外,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顾是非捏着两张纸慢慢走了出来。

  他见着两人,勉强笑了下说:“他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