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挽春行>第21章 盛泽

  温父赶忙俯身将人搀起来,说:“盛泽之事我略有耳闻,卢主簿随我去书房慢慢说。”说完,他转身吩咐温母道,“劳烦夫人去准备点吃食。”

  温母应下,带着温不韫下去了。

  “凌霜、李叔,帮我盯着点,方圆五丈之内,不要让生人靠近。”温挽肃声嘱咐那二人,随后示意摇风跟她进书房去。

  进了书房,温父坐上首,将卢泛舟安置在自己旁边。温挽则拉着摇风随意挑了个凳子坐下,向父亲介绍说:“摇风跟我一同在珞珈山长大,身手了得,女儿很信任他。”

  “摇公子。”温父点头问好。

  摇风起身回礼。

  温挽拎起茶壶给摇风和卢主簿各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日前我让阿摇代我去了趟盛泽,目的是探查下水患情况,若有隐情,顺便带知情人回来。”

  “有劳摇公子了。”温父说。

  “阿摇先说吧。”温挽将茶盏放在他面前。

  摇风点点头,沉默片刻后开口道:“盛泽已成鬼城。”

  此言一出,温父与温挽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卢主簿将话头接过来,条理清晰地说:“沅江半夜决堤,江水倒灌进县城,不到片刻便已没了屋顶。几万人在睡梦中就成了孤魂野鬼,活下来的十不存一,全部聚到了天境山脚下。”

  说到气愤处,他双眼猩红,狠狠砸了下桌子,“州府不急着救人,反而急着封锁消息,将灾民全部圈在天境山,不准灾民随意走动,敢走就直接杀人。灾民没饭吃,县令大人去州府讨粮,打开州储粮食的常平仓一看,里头半粒粮食都没有。县令大人找知州杨乾元要说法,反被关进大牢,不久便传出了死讯。”

  “后来呢?天境山脚下的灾民如何?”温挽压着怒火问。

  “死了没人收尸,伤患无医可救,活人没饱饭可吃,”说道这里,不光卢主簿声音哽咽,连一向冷情的摇风都眼泛泪光。

  卢泛舟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刚开始每天放半碗稀粥,活活饿死了几百号人,后来改成一天两顿,粥也变浓稠了些,但粥中掺了石子沙土,只勉强饿不死人罢了。”

  温父从刚才开始便在强压怒气,额上青筋暴跳,太平地界为何还会有这种闻所未闻之恶事!大梁果真是烂到了骨子里,偏偏这把臭骨头上还有一众付骨之蛆在敲髓吸血。据他所知,甘州知州杨乾元是杨家旁支里还算出息的一个,早些年以才名被举荐入仕。甘州地处江南富庶地,是个粮仓,在他的治下常平仓居然还能是空的,简直丧心病狂。

  “县城呢?”温挽垂着眼睛问。

  “县城的水倒是退了,但腐尸遍地。官府怕滋生瘟疫,不让活着的人进去收尸。”

  盛泽的惨状温挽早有预料,但想不到他们竟能狠绝至此。

  她起身踱步,在书房内来回走了数圈后,盯着卢泛舟的眼睛,冷静问他:“你可能保证上述所言句句属实?”

  卢泛舟指天发誓,“如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事到如今,必须行雷霆手段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救治灾民。想到这里,她踱步至温父跟前,双膝跪地,低声说:“父亲,女儿曾杀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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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议事的几人直到入夜才出来,凌霜等到他们都歇下了,才飞身去往王府。

  她径直来到容王寝室,敲了敲门,隔着门板道:“爷,温姑娘要为盛泽翻案。”她知道,王爷多半是醒着的。

  果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细说。”

  “是。”凌霜跟着走了进去。

  元晦点着烛火,将其端至桌前,自己挨着烛火坐下,问凌霜:“她无凭无据,为何突然想到要为盛泽翻案。”

  “回爷,”凌霜站在他跟前,低着头说,“温姑娘早些时候派人去了盛泽,今日带回来一人,似乎是盛泽县主簿,听主簿的意思盛泽如今与炼狱无异。城中横尸遍地,城外天境山下,灾民衣不蔽体,三餐无继。”

  元晦一拳砸在桌上,奇道:“杨乾元死了?”

  凌霜摇头。

  他压下怒气,问:“她打算怎么为盛泽翻案?”

  “温小姐打算先以柴稷之死开局,后切入盛泽。”凌霜简短说道。

  “好一个以身入局,”元晦咬牙切齿地说,说完他语含无奈地问凌霜,“你说她为什么就不能看顾着自己一点呢?”诱柴稷动手是一次,春祭上主动入水也是一次,如今还打算借自己为引子给盛泽翻案,真是狠呐。

  凌霜不解,“爷,温小姐为何不直接让盛泽来的主簿去报案?”

  “她那是怕主薄报案没有用,你想想京兆尹、刑部、大理寺哪里没有杨家的人,一纸诉状可能还没送到杨长吉手上,就被底下人拦住了,然后再来个杀人灭口。”

  “她插进去,这案子就能立?”凌霜不懂官场的弯弯绕绕,着实没看清楚温挽绕这个大圈子究竟想干什么。

  “怎么不能,”元晦恨恨地说,“老百姓最喜欢看的民杀官戏码,随便露点口风出去,必然掀起风浪。等人人都翘首以盼后续的时候,再引入祝小兰之死,掀开盛泽水患,最后祭出主簿这个大招,盛泽案必破。”

  “可温小姐当初是以瞒住盛泽水患为条件,才出了京兆尹的。现在她出尔反尔,岂不是会狠狠得罪杨家?”

  “所以我才说她对自己狠!”元晦即敬佩又心疼,但凡她在朝中有座靠山,何至于次次以身犯险。又或者他速度再快一些,在她之前解决水患一事。

  “那……爷,咱拦她么?”

  元晦被她问的猝不及防,拦?怎么拦?跟温挽说你不要涉险救那些灾民,我们想其它办法。可他的第一个方案已经失败了,再寻下一个机会又要花一段时间。即便温挽真的愿意等,那些灾民却等不了,多等一天就会多死几个人。

  “爷?”凌霜见他发愣,又问了遍。

  元晦撑着桌角慢慢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一圈又一圈。

  终于,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不拦。”

  说完,他又似后悔一般,脱口而出:“我再想想。”

  元晦在房间里焦躁地转了近半个时辰,最后狠狠捶了下桌子说:“凌霜,随我去趟温府。”

  “好。”凌霜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身后烛火未熄,一切归于平静,只是那杞梓木雕花圆桌裂了好大一条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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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汐这两日夜夜难眠,一闭眼就是揽苍山上杨慎望着那个温家女的眼神,痴迷、不舍、纠结……她从未在杨慎眼里看到过那么多鲜活生动的情绪,多数时候他只会戴一脸温和的假笑看你,眼里平静无波甚至一片冰冷。

  她夜不能寐,觉得杨慎已经情根深种,而对象却不是自己。

  应该在揽苍山上淹死她的,为什么她没有死!姚汐想。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一脸疲惫地打开房门,贴身丫鬟呈珠见她气色不好,小心问道:“小姐没睡好?”

  姚汐不想说话,转身自顾去了妆镜前坐下。

  呈珠拧了热毛巾给她拭脸,又问:“小姐今日想梳什么发髻?”

  姚汐没回话,而是端详着铜镜里自己的脸,问成碧:“温家小姐跟我比,谁美?”

  呈珠看了眼镜子,小心翼翼地回道:“奴婢没见过温小姐,但奴婢知道她阴鸷狠毒,肯定不如小姐温柔端庄。”

  “嗯?此话怎讲。”

  “小姐不知道她杀过人吗?”呈珠压低声音,凑近她耳畔细声讲,“就在京兆尹里。”

  姚汐挑眉,从铜镜里看向呈珠的脸,“你听谁说的?”

  “听我表哥说的,他在京兆尹当差。听说是提剑直接抹的脖子,血都喷到府尹大人眼睛上了。”

  “此事当真?”姚汐声音中有掩不住的惊喜。

  “千真万确,”呈珠一激动没压住声音,被姚汐瞪了一眼后赶紧收声道,“死的那个叫柴稷,是个通判,没成家,不过养了个情人。”

  姚汐双手撑住桌子,指骨使劲到发白,“住哪里?”她问。

  “啊?”呈珠没跟上姚汐的节奏。

  “我问柴稷的情妇住哪里?”姚汐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好像是在雀喜胡同,跟软玉楼挨着。”

  “软玉楼是?”

  呈珠窃笑,“是青楼呀,小姐。”

  姚汐愣了一下,神不思蜀地拈起一点桃红色口脂,轻轻点压在唇上,点完又细细端详镜中的自己一番,突然发狠用衣袖擦掉口脂,换上正红色。

  “小姐用正红的口脂更显气色呢。”呈珠说。

  姚汐浅笑,“呈珠,”她拉起呈珠的手,缓声说:“帮我去雀喜胡同找那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