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挽春行>第5章 见血

  温挽半身浴血走出牢房,天空还泛着淡淡的青色,四下一片寂静。她微仰脑袋,使劲拧拧肩膀,听见骨头嘎吱嘎吱作响。

  “都多少年没受这种苦了,真是娇贵。”她暗暗吐槽自己。

  柴稷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赶紧多看看天吧,过了今天就见不着了。”

  “那你也看看吧。”温挽劝他。

  “哼!”柴稷说,“你也就嘴皮子厉害,有话留着对我们府尹大人说吧,快走。”

  李沧声应声推了温挽一把,恶声恶气地说:“快走。”

  顺天府尹宋湍合处事圆融,这两年因为抱紧杨家的大腿,仕途可谓一帆风顺。他左眼皮子似乎有些毛病,总是耷拉着盖住半边眼睛。看见地位比他低的,他就斜着眼睛看,总给人一种不耐烦的感觉;看见地位比他高的,那半拉眼皮瞬间就能收上去。

  温挽被带过去的时候,宋湍合正端坐在紫檀木方椅上闭目小憩。

  半晌,他才懒洋洋地撑开眼睛,瞥了眼地上积的一小洼血后,问:“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她自己划的。”赵稷欠欠身,明目张胆地说。

  温挽笑笑,语气清淡地说:“明明是赵大人打的,啊,不好意思,我这人不会说假话。”

  赵稷是什么牛鬼蛇神,她才不在乎。

  包括赵稷、李沧声在内,所有衙役们眼睛瞪得溜圆,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告状告的这么明目张胆的,虽然可能没什么用。

  宋湍合被逗乐了,抬眼施舍一般把目光放到温挽脸上,这一看便看呆了,心想不愧是温承章的女儿,有点他年轻时候清雅端方的影子。

  对好看的人,他向来多几分耐心,“你们都下去吧,赵稷留下,”他慢悠悠地说。

  “是。”

  李沧声一脸谄笑,随着众人下去了。与温挽错身而过时,他眼睛意味深长地往那边瞟了瞟。

  见众人下去后,宋湍合又将眼皮耷拉了下去,慢悠悠地说:“一大早把温小姐请来,想必你也清楚是为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的血,叹口气说,“我们做父亲的,最见不得儿女受苦,令尊肯定也这样想。不若你修书一封给令尊,让他想想办法,这样你也能少受些苦楚。”

  “我父亲能为兰儿讨回公道吗?”温挽凄切地问。

  柴稷发誓,明明上一瞬,眼前这女人还一脸漠然。她变脸如此之快,让柴稷感觉毛毛的。

  “兰……兰儿?”赵湍合一脸莫名,可见他们根本没把一个小姑娘的死放在心上。

  赵稷俯身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盛泽来的那个女的。”

  宋湍合眼皮一耷拉,轻嘲道:“你父亲不是自诩清正么,肯定能的。”

  “兰儿还说她父兄死于水患……”温挽以袖掩面哽咽着说道,光听声音感觉说话人涕泗横流,但其实衣袖后面的她一脸平静。

  “水患!什么水患?”宋湍合脸色变了数便,不动声色地打断她,“莫要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果然有这档子事,温挽心想。她刚刚只是诈宋湍合,因为盛泽水患只是她的猜测。

  “可是我问了一位祖籍在甘州的师兄,他说家中人告知盛泽不久前确实发了大水。”这话是她临时编的,她需要再确认一下。

  宋湍合原本耷拉着的眼皮霎时全都弹了开来,他起身疾走几步,站在温挽跟前,逼问道:“此事还有几个人知道?”

  “十几个吧,”温挽故作惊吓,小退了一步,不明所以道,“也许是几百个?我也不清楚。老师学生遍布大梁,一个消息想要传开,是很快的。”

  “想要传开,”宋湍合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负手绕着温挽走了一圈,说,“我还真是小看了你,说吧,盛泽的事你知道多少?”

  温挽扯扯嘴角,挑了个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不多,无非是纸糊的江堤一溃千里,盛泽县城一片汪洋,城中百姓十不存一。”

  赵稷不清楚盛泽的事,但他知道后面话绝对不是他能听的。

  “大大人,小的想起家中还有事要办,小的先告退了。”他哆哆嗦嗦说道,这个时候不走,待会就走不了了。

  宋湍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留下吧。”

  赵稷浑身一震,低着脑袋应了声“是”。随后,他往角落缩了缩,想尽量降低存在感。

  “你知道祝小兰怎么死的吗?一根绳子缠在脖子上,一点点拉紧再拉紧,她喘不上气,难受啊,挣扎、喊叫。但是没用,没人能帮她。”宋湍合两只手抬在胸前,仿佛眼前是一个被他掐住脖子的人,“慢慢的脸色变紫,舌头掉出来……你要不要试试?嗯?”

  赵稷又往角落缩了缩。

  温挽小小打了个哈欠,说:“我猜赵大人应该挺想试的,我就算了。我这一出事,那些师兄师弟们肯定就该乱说了,到时候我想帮大人瞒消息,那也瞒不住啊。”

  赵稷无辜被点名,敢怒不敢言地瞪了她一眼。

  宋湍合生平第一次被人威胁,气得眼皮都撑开了,“赵稷,给我杀了她,现在就杀!”

  他体态痴肥,坐着的时候肚子就像山一样,这下一跳脚,大肚子也跟着一蹦一蹦的,特别滑稽。

  赵稷条件反射拔出腰间的刀,刀尖朝着温挽,步步逼过去。

  温挽垂着眼,一动不动。

  刀尖已经刺到了胸口,再进半寸就该出血了。

  “唉,大人原本可以将盛泽之事止步于温家的,”

  她叹了一声,仿佛是在为宋湍合惋惜。

  赵稷刀尖顿了顿,不由自主地看向大人。

  “看我做什么,动手!昨天事发到今天,我就不信她有时间去通风报信。”

  “呀,看来大人不知道我昨晚不在牢里啊。”温挽笑笑说,说完,她用食指和中指捏着刀背,将其推开,建议道:“咱们不妨再谈谈?”

  宋湍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跟看怪物一样看着她。祝小兰这人他们确实是从她入京城开始盯起来的,他可以保证之前温挽从未见过她。

  他想不通,温家这女人是怎么从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那里,挖出盛泽这么大的事。要知道,为了瞒住它,杨家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势力,就为了保证在温家下台之后,杨家能顺利上台。

  “谈吧。”宋湍合说,他不敢赌,相信上面的人也一样。

  “可是我胳膊疼的很,赵大人说呢?”

  “我我我……”赵稷看到宋湍合血红的眼睛瞪过来,赶紧将刀收回腰间,噗通一声跪下,吞吞吐吐地说:“任凭大人发落。”

  宋湍合不说话。

  赵稷赶紧就着双膝跪地的姿势,转了个方向,想跟温挽求个情却半天没张嘴。

  温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了等,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说道:“想来赵大人不怕死,不如就尝尝死是什么滋味吧。”

  赵稷傻眼了,他没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居然这么狠,赶紧磕头求情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放过小的吧。”

  “不至于吧,”宋湍合也开口道,赵稷这人他用着还是顺手的,暂时还不想他死,“不过是抽了你一鞭子,你抽回去便好,何至于要人性命。”

  虽然,宋湍合也顾忌赵稷听了不该听的,但他真的没想到杀人。

  大梁的文官,从不见血。

  “这倒也是。”温挽俯身,摸着赵稷的宽背刀说。

  赵稷眼睛一亮。

  下一瞬,温挽抽刀,刀锋一提,就将赵稷抹了脖子。那血溅得老高,有几滴落在了宋湍合眼皮上,温热的触感让他眼皮一颤,紧接着整个人重重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温挽一身白衣,半身浴血,漠然地站在尸体旁,低头看着倒地挣扎抽搐的赵稷,眼中一片冰冷。

  “啊……啊!”宋湍合想喊人,但被温挽扫过来的眼神吓住了。

  “大人,您想瞒的消息,我会替您瞒住的,您放心。”温挽一边柔声说,一边提着刀朝宋湍合慢慢走过去,“不过想动温家,那可不行。”

  说完,她手腕一甩,将刀直直插在了宋湍合身侧的地上,刀身没地半寸。

  宋湍合吓得滚地两圈,惊魂不定地看着她。

  温挽杀人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省得杨家以为她温家人好欺负。且赵稷这人心眼极小且极度记仇,在昭狱当差的时候,凡是得罪过他的,都被请去里头走一趟,要么倾家荡产花钱免灾,要么缺胳膊少腿。

  温挽今日得罪狠了他,这人不能留。

  “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疯疯子……”宋湍合话不成句。

  温挽轻扯嘴角,抚抚揉皱的衣襟,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门口踱去。

  打开门,温挽见李沧声候在门外,这会儿她才看清眼前这人的长相,只见他长的五官端正,高大魁梧,不像中原人。

  两人对视一眼,温挽低声说:“我不建议你现在进去,还有,替我向你们王爷问好。”

  李沧声一脸错愕,转瞬又掩了下去,心想:“王爷替自己挑的老婆,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