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孽徒,放开为师后颈!>第79章 终章(下)

  旗官见着兖王拔剑,当即将指令化作旗语打出,等待的晏军青筋毕露,在轮盘的吱呀声里调转炮口。倭寇怎么也没有想到,身在水阵中央的并非想象中徒有其表的仪仗宝船,而是真真切切装备了火炮与喷筒的铁甲战舰!

  候劲风,揭百尺,十二艘前卫战座船也各自大敞舷窗。刹那间,上百门碗口将军炮齐齐开火,炮弹有如火流星般,掣空砸向倭寇战船,隆然压过了海啸的声势。

  在第二道旗语发出以后,两支船队在外港正面交撞。

  水柱接连迸高,浓黑色烟雾裹杂着沉重的火药味,很快席卷了整个海面。到处可见船影憧憧,火舌喷吐,被击中的倭寇船轻则覆没,重则船骸无存。

  倭人船队骤遇炮击,一时无防,陷入了混乱。坠在尾翼的几艘水船似有逃窜之意,但在半道就被自己人的擂石撞翻。

  半个时辰过去,倭人的船队损伤不计,忽听得“扑通”“扑通”数声,只见倭船两侧舱门顿开,二十艘艨艟走舸被陆续放了出来。

  这些小艇各载数十军士,倚仗其迅捷,硬是在晏军炮火的缝隙中杀出一条血路,直逼向居中帷幄的主力战舰。

  眼见得倭寇突袭将至,王朗在巨浪颠簸间立身不动。秃鹫孤身盘旋于顶,蓦地放声嘶呖,俯冲疾下。

  王朗跨出一步,挥刃痛斩其翼,秃鹫哀鸣着跌飞出去。他甩掉了刀口的血水,一抬手,浑厚的牛角号长声继起。

  仿若神兵天降地,晏军两翼竟闻令杀出数十条马快船,行驶的速度之快,船尾拖着的白色航迹直如飞刃拉出的残影一般,迅而扼制住了海鳅小船的冲袭。

  轻桨排浪,船舷相接。

  艨艟的船体边缘有女墙相护,倭寇弓手缩身其后,仓促地拉开弦。电光石火间,一条黑影迎面扑上来,弓箭在獠牙前失了准头。弓箭手摔得眼冒金星,好容易看清那黑影的真容,惊呼声随即埋没在狠绝的撕咬里。

  封璘才刚跳上小艇,侧旁骤然掀起一阵热浪,填满铁砂与碎石子的小炮轰地炸开,那横扫一片的冲力直接把他狠狠掼向舱壁。

  紧跟着,发顶中空的倭寇眼神凶悍,手持太刀照面直劈:“手、下、败、将。”

  封璘眸底倏冷,侧首避开抡砍,刀锋嵌进船板发出的重响震得人耳膜生疼。他在嗡鸣里毫不迟疑地挥拳横扫,指间夹着的百尺烽正捅在倭人喉骨,血水爆溅,喷洒在他闪烁着红泽的半张脸,顺着珠串流淌到臂缚上。

  斜后方异声陡发,封璘几乎立时撑臂挺身而起,岂料倭寇的弯刀遽然变道,破风横切向肘腋。封璘无法立刻拔出剑,竟用双掌夹住了对方刀刃,强顶着后退几步,猛地撤力。

  倭寇失重踉跄,他便趁人俯身弯腰之际,双拳贯耳,砸得对方七孔流血,整个面门歪曲不似人形。

  晏军越战越勇,海面上黑甲如潮,将那轻薄的炎阳一点点吞没殆尽。

  就在此时舱门洞开,龟缩船内的倭寇尽数涌出,选择了背水一战。

  封璘正面的刀锋已近咫尺,他不退反进,长剑贴着铁甲铮然出鞘,砰地格挡住了太刀。火浪愈燃愈炽,随着桅杆的坍塌点燃了倭寇的红日旗,封璘在猛力劈砍间错步推进,眼底映着熊熊火光,沉声警告:“从今日起,没有人能在大晏的国土上重提这四个字。”

  五年前钦安城破,“文臣软骨”变成了困住秋千顷的枷锁,朝堂乡野,总有人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提起。与其说他们痛恨战败的祸首,不如说,他们更难忘战败带来的屈辱。

  “手下败将”是困住大晏人的枷锁。

  两个时辰过去了,厮杀仍在继续,声势却逐渐削弱。狂轰滥炸的屠戮变成短兵相接的肉搏,倭寇自始至终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封璘利用大名领主的狂妄,设下了这个圈套,就没打算放回一个活口。

  火光犹残,流了一甲板的鲜血顺着船身向下淌,洇得海水淡淡飘红。不过波荡起伏间,就被掩盖无踪。

  封璘用剑尖一一翻过倭寇的尸身,发现大名领主并不在其中。他面上看不出遗憾的表情,昂扬的战意掺杂着汗水,洗亮了眸子以后,展露出确认无疑的杀机。

  “弓箭手。”

  不知何时,南洋水师的战阵悄然发生了变化。马快船的截杀斩尽了倭寇引以为傲的轻舟疾行,将那些如狼奔豕突的艨艟尽数逼入包围圈。四面晏军战船环伺,甲板上的弓箭手整齐拉弦,屏住呼吸注视着墙内倭寇。

  此番千岛诸夷听信了大名领主的鼓动,倾巢而出,原以为能赚个盆满钵满,哪晓得会是这样一个局面!他们躲在千疮百孔的女墙后面低声咒骂,尚有贼心不死者企图跳海求生,被晏军当场射杀,余下之人则像癞皮狗一样伏地爬出,跪在甲板上痛哭流涕地哀告饶命。

  封璘对眼前的哀毁置若罔闻:千岛倭寇五年前就曾叩岸一次,不仅将太仓卫的军械粮草洗劫一空,还以逼迫守军虐杀平民为乐。钦安屠城三日,多少无辜百姓命丧自己人刀下,这就是笔勾抹不掉的血债。

  火在烧,红日旗撕扯如絮,破破烂烂地飘在这强兵重围之间。南洋水师里忽地传出悲难自持的歌声。

  “我生之初尚无疚,我生之后遭阳九……惟有孤臣雨泪垂,冥冥不敢向人啼。”【1】

  封璘在压抑的低吟里纵轻舟疾驰向岸,途径主帅战舰时稍作停留:“血债血还。”

  王朗迎风颔首,七星刃的锐气不加遮掩,日头下似镀了一层金光。

  “杀,无赦。”

  箭雨在风浪中呼啸,封璘透过杀戮的间隙,听见了枷锁坠地的声音。

  *

  大名领主已经意识到轻狂带来的恶果。

  封璘下令松弛海防,纵容神风大人的船队直逼双屿,不是为了取王朗而代之,而是为了取他们的项上人头,这在中土的典故里,叫做请君入瓮;

  他借谣言之便鼓动私商出走,以为架空常家的同时,亦能牵制住晏军,孰不知这么做却是拔去了神风大人安插在双屿的最后一步暗棋——足以抵挡晏军火炮的私人武装,这在中土的典故里,叫做自作聪明。

  此战之后,千岛诸藩将陷入无兵可用的困境。这是他的罪过,大名领主必须自裁谢罪,但在此之前,他还要带着那船财货回到千岛,这将成为他们东山再起最后的倚仗。

  天子劳军的宝船就停靠在百米之外,衔枚影卫排成一字长龙,贴着双屿曲折纵横的沟渠躬身潜行,恰如一把直刀缓缓插入鞘中,却在刀尖触底的瞬间遭遇迅猛的回弹。

  数杆长枪齐出,从为首第一人捅进,接连贯穿其后三人的胸膛。枪头冲势稍减,仍借着末了那点惯性,打乱了影卫的阵型。

  鸳鸯伍!

  领主大人神色一凛,抬眸从铁棘交错里觑见了常毓的脸。方才没有捅在他身上的枪尖,此刻正在后槽牙上磋磨。

  他顿觉齿冷。

  “你害了我爹,我要你偿命!”常毓是头一回着戎装,在狱里待两日,人又清瘦了好些,套在重甲里像竹竿成了精。

  心念电转间,大名领主敛了戒惧,刻薄的眼角浮上几丝丝笑纹,语声微讽地道:“你瞒人还罢,瞒得过自己?常家败在谁手上,何必非得我说破,可笑常敏行聪明一世,到头来养了个糊涂儿子,甘为仇人做刀。”

  常毓闻言怔住。

  在旁奉命协战的迟笑愚暗道不好,正待下令诛杀时,却见常毓面色几变,猝尔一咬牙,颊边青筋隐现。

  “你可以当我耳聋眼瞎,就是别当我心盲。我爹此生犯的最大过错,便是妄想僭越人伦、一步封神。他摔得惨是他咎由自取,国法若严惩,我为晏室子民当无二话,但换做是你用私刑,我为常姓子弟,也决不肯轻纵!”

  说话间他掂起手中长枪,顶着盾牌用力刺向前。

  这就像是个信号,两股人马随即战在了一处。常善德为恨意怂恿,情急之下冲出镗钯的防御,举枪劲注大名领主的咽喉。

  他虽负天才之名,却也是个纸上谈兵的天才,临阵急学的三招两式防身可矣,到了浴血无数的太刀跟前,很快就露了怯。

  迟笑愚挥剑收割了一圈头颅,踏着血水泥水奋声疾呼:“善德,莫冲动!”

  常毓恍若未闻,他的每一次挺枪前刺,都不留回撤的余地。父亲的自堕压垮了曾经信马由缰的乐游原,往后江湖多风波,在他未知以何面目游荡人世以前,索性做只磨牙吮血的恶鬼就好了。

  常毓杀狂了性,同时也卖出了更多的破绽。大名领主抓住不放,太刀挫损了刃口,顺势将长枪挑飞出去。“咣当”一声,铁甲重重跌在污泥里,再也爬不起身。常善德匍在地上,憋不住哽咽,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眼见得刀光寸闪,迟笑愚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九死一生之际,暗器跟弯刀铿锵交错,狼牙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刮倒敌军,直冲向前。

  援军迅速集结成鸳鸯伍,南洋水师的陆战优势很快显现出来。封璘随着百尺烽的呼啸,策马已飞奔至跟前。

  他冷眼俯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常小公子,少顷道:“报仇的法子有很多种,以身作饵是其中最蠢笨的一种。入我麾下者,无论何时都须记紧一件事,锋刃向仇,非己血肉,连这点都做不到,这身盔甲算我白赠你了。”

  常毓迷迷濛濛地抬起脸,手指轻蜷了下,渐渐止住了哭声。

  大名领主猛然撞翻钢刃,反手抽出绑在腰际的火引,在跟鸳鸯伍错身时按低了头颈,往礁石上用力一划,火星四溅。

  “封璘,我是输了。”他纵身跃上犒军的真龙宝船,那是他此行最后的目标,“你也别想赢得体面。”

  封璘拎着缰绳在掌心挽了几道,说:“引火烧身,不得好死的是你,与我何干?”

  大名领主狰狞地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劳军的贺仪里除了金银玉器,还有百人骑的等身塑像。晏帝时隔三年,终于下定决心要给杨大勇等人正名,结果却被我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如此折损颜面之事,你猜,大晏皇帝会不会治你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颜面。”封璘提缰思忖,正色的脸上忽地笑了笑,有点邪性。

  “颜面当然重要,但要看是谁的颜面,”一个身影翩然而至,沧浪打扇的手微抬,衣袖下滑,内衬着月白束袖,就像是栖在这硝烟天地的白鸟,“殿下说,是不是?”

  封璘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跟前,风吹着发尾遮了面,他替沧浪拂开,手指在侧颊停顿了下。

  明眼人都看得到,刚刚经历生死鏖战的兖王殿下,得胜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将支金簪端端正正地佩在了那人发间。

  “先生所言,”封璘退后几步端详,众人里无论是敌是友,皆感手脚不自在,只有他若无其事地回,“有道理。”

  大名领主攥着火引的手不自觉开始颤抖。

  封璘神情尽敛,无人看清他何时出的手。大名领主吃痛捂住手腕,火种后倾,他在噼啪声里骇然转首,燃着火头的残木从眼角飞掠而过,削断了耳际的一缕发,震恐顷刻间在眶底爆开。

  “不——!!!”

  船舱内放着的不是别物,正是被东瀛人虔心供奉的天照神风玉像。相传此物曾为东瀛镇国之宝,后于幕府战乱时期流落中原。大名领主屡番搜寻,皆无所获。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第一次瞻仰神像尊容,是在他亲手将其炸毁之时。虚影散乱间,他仿佛看见碎掉的还有东山再起的来日。

  封璘没有任何迟疑,剑锋势如破竹,从正面结束了他的咆哮。

  凭有千般惊涛骇浪,都只在阵前翻波,一林之隔的小木屋,嚣风归于沉寂。

  玉非柔伴着辽无极的尸身在此,心无旁骛地替他梳洗,眼神片刻也没有旁顾过。

  绽开的皮肉,断裂的筋骨,笛也折了,青衫也脏了。

  玉非柔边收拾边叹,“姓辽的,我不过几天没见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你说你,这么死,得多难受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颤巍巍地抬起脸,手握着竹杖反反复复摩挲。

  “对了,有件事情忘了跟知会你。骑鲸帮这些年的家底被我掏空了……你瞪也没用……我干的是正经事,算是遂了你的那份愿……”

  *

  钦安之役的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汗青折过数叠,铺展开来就是一幅波澜迭起的灵海图。

  隆康五年,严冬。

  千岛诸夷举兵再犯钦安,南洋水师临岸坚阵以待,旗举伏起,奋力戮敌,削首三万两千七百二十四人,凡有生擒亦格杀勿论。此战歼敌之数,倍于当年倭乱罹难者众。

  大捷!

  至是,千岛诸夷深受重创,敛迹不敢为大寇,大晏海疆自此得安宁百年有余。

  隆康六年,暖春。

  就在大捷后的次月,隆康帝颁下罪己诏,自苛“人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民心蒙昧,皆朕之过”,此诏用意,便是为三年前在钦安惨案中蒙冤的秋、杨等人正名昭雪。

  圣旨颁下的当夜,沧浪单人匹马沽了酒,去到城外乱葬岗。过往十年间的起伏就像醉梦一场,他捧着那卷圣旨,醉狠了,醉到天明也彻彻底底醒了。

  再后来,圣人以龙体违和为由,命兖王出任监国主持朝政,凡内外军机急务,与内阁六部齐商共决。

  钦安抗倭是场收服人心之战,经此一役,朝堂内外再也不闻反对的声音。

  春夏之交,闵州商港落成。

  兖王商内阁诸臣拟发招抚令,明示八县乡绅海商,无论早前是否牵涉进私贩交易,皆过往不究,此后出海番贩,一应须在市舶司挂名造册。

  有人说,这是兖王为取缔海禁令迈出的试探的一步。其成效如何尚未可知,但至少那些游弋在外的私商没有闹出大乱子,闵州开港数月,东南沿海桨声连片竞日未歇,呈现一派繁荣升平之景。

  越明年,隆康帝疾笃,诏三品以上内阁重臣并诸皇子轮番伴驾。

  菡萏初开的夏暑夜,久病难回的隆康帝忽从昏睡中清醒,即召阁臣入宫,吩令黄德庸照其口述撰写下遗诏,择立先帝四子封璘为皇太弟,正位东宫。

  喧嚷之后,人尽退去,隆康帝搭着封璘的手背,嘴唇翕动。

  “皇兄想说什么?”封璘垂低了头问。

  隆康帝看着他,一字一字费力地说:“那年宫变,朕......丢了一串珠子.......”

  封璘心中了然,从袖里取出黄德庸交给他的红玛瑙,轻放在隆康帝掌心。

  隆康帝握着那珠串的一瞬里呼吸收紧,慢慢方平复下来,他似是不堪疲惫地闭上眸,人却还低语着:“朕的陵寝旁,得有莲啊......”

  京城丧钟长鸣,大臣们乌压压地跪下去,攘袂痛哭。

  封璘静跪良久,听闻殿外惊雷轰响,炸出了一场瓢泼。他替隆康帝放下帘子,手捧遗诏头也不回地走出宫门。

  哭声太聒噪,长阶又太长,直到站定在那人面前,封璘才像是从扑朔的云巅回到了此世安稳。

  “先生所指......”

  “狼崽走到了。”沧浪道。

  “不,”封璘轻摇头,想了想,又肯定地说:“还没有。”

  沧浪笑了,伞檐斜过他头顶,遮挡住了雨丝扑打:“没有,那为师就陪你同往。”

  太傅大人一言九鼎,字抵千钧。此后光烈一朝,其以柱国之身,振纪纲、严吏治、饬武备、固邦本,短短四十年重振大晏国运,大辟光烈之治,终成《晏史》之上拱卫中兴的一笔昭彰。

  *

  短暂的隆康五年就这样在阗阗雷声里划归昨夜,苍穹渐醒,光烈元年的新露滴打在绯色官袍的圆领上。

  “臣以为,”沧浪忽然缓声道,“臣陪陛下的时日足矣,山河壮兮,该陛下自行走一程了。”

  年轻的光烈帝坐闻庭槐北风响,五官深邃的脸隐没在阴影之中,恍如某些暴雨将至的夜,“先生此言何意?”

  沧浪眸光轻动,缓缓垂下头,半吐在外的纤蕊轻勾着,总似有点色授魂与的意味:“臣是想说......陛下劳心社稷,昨夜南巡方归,今日、该歇歇了。”

  封璘绕过龙案,挡住了书灯的昏芒,挺括眉眼更显得幽邃,登基一整年,他的气度都变了好些。

  “听起来,先生好似不愿见朕。”

  沧浪笑一笑,“伴君如伴虎,几个臣子心中不作此想?”

  封璘侧脸问:“可朕是狼非虎,何来的淫威?”

  “陛下当知,虎狼本同源。”

  “那先生知不知,”等到封璘踱近了几步,沧浪才发觉所谓的阴沉自威,只是对欲丨望的某种掩饰,“朕这头狼游荡在外时,有多思念王庭娇花。”

  龙椅在的地方高去了云端,封璘撑住座背,把沧浪困在臂弯间。小别胜新婚,这是身为帝王也无法免俗的情感,封璘要让先生在这样的高处,做自己的一人之下。

  “此趟南巡......”沧浪受压其间,仰着劲,呼吸略见短促,“斩获如何?”

  封璘把住膝弯,多年习武的内息压抑住了大喘,不至于让殿外伺候的人听见,“王正宣亲率六师,出关伐羌,大胜。西关一线广设羁縻卫所,归附势在必行。”

  这是在西。

  封璘将人翻过去,捉住沧浪的手腕,他晒深了颜色的胳膊禁锢着先生,急于用撕咬来弥补分离的间隙。

  “在东,子粒田改革已推至江浙闵广,除原有的几座官仓外,江淮、济川等地也要增设,自此军粮调运,不必再拘囿一处。”

  他一个深扎进去,渐渐填满了他。沧浪吃不消了,又莫名餍足,湿透的脖颈微仰起,腰身勾出了极漂亮的弧度:“还有呢?”

  封璘咬着他,让他在摇晃里轻轻嘶声:“自闵州巡幸过子粒田后,顺道拐去了南洋水师都帐。沿海弛禁月余,秩序还算井然,私商过了明面,每年光是征税便是从前的二十余倍,回程途中陡逢暴雪,幸有乡绅募捐修建的官道平坦,不致贻误了归期,夹道禾苗长势喜人,开春当是一个丰收年。途径松江府时,替先生拜过高堂,聊敬了一炷香。哦对了,还有晓万山。”

  狼崽感受到先生须臾的停顿,笑着从后揽住他:“州府书局新修群贤谱,呈我过目,阿璘没有问过先生,便在上头添了晓万山的名字。”

  庆元年间的所有事,凡与“党”字沾上边的,都实难翻案重提。更何况,狼崽纵登帝位,也有他的不甘心,光是群贤谱上这三两笔,圣上添完,就跟自己置了好几天的气。

  沧浪艰难地撤回一只手,轻抚封璘消瘦了的下巴,他深陷在这潮热里,嗓音变得湿黏:“谢、谢——唔!”

  封璘不要听谢这个字,血气方刚的帝王才不在乎这个,他只想要霸占,像征服寰宇一样,俘获先生含泣的求饶。

  可谁知,沧浪颤抖以后仍然锲而不舍地问:“还有呢?”

  封璘不明白,在咫尺间望着沧浪略显迷乱的眼眸,换了口气:“朕惶惑,请先生赐教。”

  每一个重音都是一次向深的试探,圣上的礼贤下士简直要命,沧浪自问还是浅了些。

  “圣驾这次去闵州,见到常善德了吧?”

  封璘明显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听出了一点陈年醋味。

  倏地,他把多余的东西推开,箍住那双手腕,让人跨坐着,鼻尖抵上去,语气危险却诱惑。

  “是啊,不仅见到了,朕还告诉他,朕为天下共主,亦为惧内领袖,这以后,是再也不敢私会他了。”

  两人鼻息交错,无声笑起来。

  片刻,封璘收敛起笑容,把唇探到沧浪的耳边,忽又问了跟一年前同样的问题:“先生所指.......”

  先生所指,在那无人之境的极巅,是平山定海的宏图与此身常在大光明的坦荡,这些,狼崽都为他办到了。先生如今已是天下臣,那么之后呢?

  沧浪与封璘耳鬓厮磨,滚烫的迷恋缠绵到了颈后的娇蕊,他呓症似的:“我之所指,在与阿璘的白首不离。此去路漫漫其修远兮,陛下,许我不许?”

  作者有话说:

  每次都是大半夜完结,写完之后满脑子浆糊,只想狂呼一声,lz终于写!完!了!

  【1】文天祥《哭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