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纨绔难封>第51章 长风行过几万里

  凌晨的时候,急报就进京了。

  烽火连天去,这造反大旗终于举起,吴地上至六旬下至束发,男子皆被征发,号称二十万人,吴王赵驲以诛宵小之名联合晋王赵凛,胶东王赵倜,胶西王赵厉,淄川王赵窨,济南王赵符,共同北上攻向宁京。

  宋清明替赵锡更衣正冠,嘱咐了他一些连日骑马所需注意的点,一直送他到宁京长亭外。

  “身为皇室子弟,我就是梁地百姓的主心骨。”赵锡踩蹬上马,萧萧素素一身清逸,“灞桥柳岸,千里送行终须一别。”

  “守住梁地,等我来。”宋清明早已重甲披戴在身,胯下高头大马打着响鼻,晃悠蹄子。

  赵锡点点头。“千山万水,务要珍重。”

  “珍重。”

  光秃秃的柳枝垂在岸边,宋清明望着那一人一骑渐行渐远,天地俱远去。

  金鼓齐震,平野鸣角声,将拭霜刃,风云几衰盛。

  赵锡已经快马奔梁地去,归德与怀化两位大将军各领兵一万前往齐地与越地,一路征兵,南击三王,西迎淄川王。而宋清明也随大军一道,踏上征程。

  “你可知,胶东、胶西与济南三王直奔齐地而去,吓得齐王暗通消息就想要投降,好在我的人拦下了信件,”军营里,宁荣一声轻嗤满是嘲讽意味,卷纸绑在信鸽脚上,扬手将它放飞。“如今八百里加急已到,齐王得知援军已来,想必这心思也会安稳下来。”

  秦守正捧饭碗走过,望天看去,“哟,这鸽子真肥,就是不知道吃起来味道怎么样。”

  “又去给郡主送饭,”宋清明正在火堆旁擦拭着刀刃,闻声瞥了一眼,“拿她和晋王做交易,要我说,行军路难,她能不能撑到那还不好说。”

  “我好歹也被传了好几年的神医名头,瞧不起我?”秦守瞪了一眼,又捧着饭碗走开了。

  “也不知贤王那里如何。”宋清明收刀入鞘,“我们如今绕东皖河而行,等到过莽山,莽山地势险要,吴晋二王必会在此地阻击。”

  宁荣瞧着跳动的火光,耸耸肩,“别担心,宁老将军会有应对。”

  “你倒是,天塌下来了都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入秋了,天色也暗得快,宋清明撑头看着东天那轮弦月,生出燥烦之心,他终于没忍住抬头问宁荣,“他与圣人,是何时商量要把我调来千牛卫大将军这的?”

  宁荣一愣。“先皇在寝殿召他那日。”

  几个月前了啊……

  宋清明苦笑一声,赵锡倒是瞒得住。原来他想着此一去便是往鬼门关,他也要陪赵锡走这一遭。然而那人却从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

  怎么,赵锡是想他独活,还是想着自个儿在九泉之下看他娶妻生子?这股气从圣人宣旨那日起一直憋到现在,宋清明站起身。

  “干什么去?”

  他活络了下指节,“心情不爽,打架去。”

  与此同时,弦月之下赵锡已入梁地,下榻于驿馆。河清进来呈递奏报,“混夷忽然大举进攻,钱庭不得不改道至宵关,前去支援。”

  赵锡擦拭手指的动作猛然一顿,毛巾扔回盆中,溅出零星水滴。

  “此件事暂且瞒下,免得底下军心不稳,明日快马加鞭赶往建城,同时发书千牛卫大将军,请求援兵。”

  河清站在原地没应声,欲言又止。“王爷……”

  “随本王入梁地,后悔了?”赵锡抬起眼,平静看他。

  “属下不曾后悔,”河清连忙跪下,“可我们这帮人命如蝼蚁,死便死了,王爷您为何偏要入这死局——容属下说句大不敬之语,同是赵氏子孙为帝,您不管投向何方,都能在封地安稳度日,何必以身犯险!”

  “河清。”

  河清立时伏在地上,夜风清冷吹入窗里,桌上烛火跳动着,然而河清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汗珠。

  “此话确实大不敬,”赵锡缓缓起身,负手走至窗边,“可你要知道,本王姓赵,不是说赵氏子孙生来就高人一等。”

  “王爷——”

  “本王是皇室子弟,就是这天下百姓的王爷。一旦梁地失守,叛军长驱直入,武朝大半疆土都将陷于战火之中。”赵锡看向如钩皓月,抬手砰一声合上窗,“而天下之主,不是谁都能当。”

  “下去领罚罢。”

  “……诺。”

  窗外,风呜呜地低吹着。

  清明,莫恨这山河黎民重于你,若我战死城上,你也当知,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你若问我对你如何,便如长风。

  赵锡放下笔,笔洗中墨色熏染,侵透白水去。

  长风几万里,赠与相思人。

  军营里,宋清明翻转刀背横劈去,一把将人击下场,他手执大刀在练武地晃悠,“还有谁再来和我切磋!”

  秦守在旁瞧宋清明这股虎劲又上来,笑着摇了摇头。场外围着的人里忽然传来道人声,“我来!”

  宋清明转头一看,却是那个王副将。他看着三十来岁,身形有些微胖,个头稍矮,面上挂着两撮好笑的胡子,溜须拍马之徒,宋清明最是瞧不上他。

  “在下王瀚,见过云麾将军。”他提枪来抱拳,互相见礼过后,便就势冲了上来。

  夜色下练武场周围火把高燃,宋清明同是执刀奔去,锋芒一挑即点,拧腰裹身,便以刀刃粘化而去,招招凌厉。

  王瀚疲于应对,宋清明趁势上前以刀势截了长枪,脚踩枪头翻身过,军衣霁红,一下挪至王瀚背后,随上步之势打腰侧去。

  “小心!”

  他却一笑收了刃,刀身拍在王瀚臀上。

  王瀚踉踉跄跄从台上下来,围观兵将们顿时哄笑一堂。

  “行不行啊王副将!不行还上去逞这能哈哈哈哈。”

  王瀚却也不羞恼,乐呵挠挠头,赧着脸朝宋清明一抱拳,“要不人怎是云麾将军呢,我要打得过,我还能做副将?”

  宋清明眉头一挑,这人还挺会说话。

  “宋清明,还打呢,小心明天连马背也爬不上去!”秦守想他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在台下呦呵着。

  宋清明摆摆手,“再打几个!”

  秦守抱胸摇摇头,孺子不可教也。一旁忽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她转过头,认得是大将军帐下的亲兵。

  “秦军医,大将军出事了。”

  秦守环顾四周,见没人往这看来,她起身拍了拍灰,随那亲兵走去。“怎么了?”

  “将军像是……不行了。”

  秦守陡然生出不好预感,等走离人群远些,随亲兵急急跑去主帐,周围果真不像前几日一般,现如今亲兵都守在帐外,瞧见秦守来就像看见了主心骨。

  “军医快请!”

  秦守一把掀帘进去,瞧见宁长英面色发绀,手捂心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连忙冲去把宁长英摆成平躺,握拳砸向胸口。

  “秦军医你这是作什么——”亲兵急急上前拦她。

  “滚开,别耽误老子救人。”

  秦守砸了两三下,伏身听了听,连忙伸手开始用劲按压,周围人不解其意不敢出声,然而正当秦守还要再凑上去的时候,宁长英开始醒转咳嗽起来。

  “对对,用力咳,刺激心脏。”秦守忙转头挥挥手,“快把我医箱取来。”

  亲兵回过神来,激动地语无伦次,“好好,好,我这就去。”

  宁长英睁开眼来,秦守低头看着他,神色凝重。

  直至快到宵禁,练武场上众人都哄散去,宋清明出了一身大汗,随同宁荣坐歇在帐门口,秦守走过来递水囊。

  “怎么了,突然来找我?”

  秦守难得正经,“是大事。”

  “怎么了?”

  “宁老将军患有心痛之症,近几年的事,朝廷命他领兵,他怕以后再无出征机会,隐瞒了病情。”秦守在宋清明旁边坐下,夜色中看不出她面上神情。

  宁荣愣住,“病发了会如何?”

  “行军路难,他身体恐怕吃不消,如果没及时施救,死路一条。”

  三人六目相对,皆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宁荣忽然有些手忙脚乱,起身就要匆匆离开。“……我这就传信给圣人,如果主帅阵前出事,只怕军心大乱,不战自败。”

  “哎等——”秦守抬手想要拦住人却欲言又止,这可算是欺君之罪啊。

  罢了,她话哽在喉间。

  “怎么了?”宋清明看着宁荣匆匆走远,问秦守。

  “听说宁荣自幼父母双亡,宁老将军作为他的二叔,将他抱来养在膝下,这二十多年对他就好像亲生孩子一样。”

  “这我倒也知道,”宋清明苦笑一声,“或许便是如此吧,家国大义,总是要胜过个人私情。”

  “可好歹是自家二叔患了重病,未免也太绝情了。”

  宋清明与秦守不约而同叹了口气,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夜空下,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出军营,僻静处,宁荣低下眼来,早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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