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外室撩人>第112章 番外二十八:前世

  萧景澄冷冷地盯着严循, 恨不得把他的乌鸦嘴给缝起来。

  严循却有些后知后觉,并未注意到萧景澄的目光,还在那里自以为是地给他分析:“您看啊主子, 公主来咱们这儿呢就是为了和亲。不管怎么说她总得嫁人。她要是知道您出什么意外, 虽说肯定要伤心, 但公主毕竟是公主,她跟一般的女子不一样啊。”

  “怎么个不一样法?”

  “她有责任在身啊。东周的百姓全盼着她呢, 她也不能只图自己痛快不是。她要真是那种只管自己死活的人, 当初就不会来咱们西凉和亲。所以我说公主必定是个心怀家国之人。若是得知王爷出了事, 夜里虽要掉几滴眼泪,但明面上肯定也是以大局为重的。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

  萧景澄说话已然是咬紧牙关了, 奈何严循正在兴头上还是没察觉,兴冲冲地往下道:“到时候肯定是要另嫁他人的,说不定还会嫁给三皇子。”

  萧景澄一手紧捏着皮囊,几乎要将它一分为二。再开口时语气已沉了几分:“他敢!”

  萧晟是嫌断两根肋骨不够, 还想再断几根是不是。

  严循却听岔了,误会道:“公主有什么不敢的。原本也是说好了要嫁三皇子嘛。反正是和亲嫁谁不是嫁, 何况如今宫里跟您年纪相仿也只有三皇子殿下了。余下的四皇子五皇子那年纪还小,公主也不好嫁过去给人当姐姐吧。”

  萧景澄眼中立马出现了四弟五弟的模样, 他俩今年还未满十五, 都是稚气少年的模样。尤其是四弟自小身子弱, 拈弓搭箭都做不好,每次练武都要哭鼻子。

  想想余嫣若是嫁给他们两个, 那可真像严循说的不是去当妻子, 而是当老妈子了。

  想到这里他将皮囊重重往地上一扔,立刻翻身上马:“出发!”

  严循吓了一跳,没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惹恼了这位爷。但主子既然都说出发, 他也没有偷懒的道理,马上跟着就要上马。

  结果脚刚碰到马蹬子就见萧景澄举起手中的鞭子,指向了不远处一个中暑的年轻小兵,吩咐严循:“将他扶上你的马。”

  严循立马照办,刚把一个扶了上去,那边又一个中暑的,于是他将两人都扶上了自己的马背。

  可这样一来马上就再也坐不下第三个人。无奈他只能牵起缰绳用两条腿徒步前行。一路上跟着驰骋的马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跑着跑着严循终于有点回过味来了,怎么看都觉得主子像是在故意惩罚他,才让他把马让给其他人的。

  可这是为什么呢,他是哪里做得不对吗?

  严循挠了挠头吐出一品气,脚下跑得飞快,脑子却乱成了一锅粥,一直跑到晚上都没有明白过来。

  很快他们便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夜色里远处的贺兰山已隐约可见。他们已经踏入了怀远的地界,翻过那座贺兰山,另一边就是匈奴人的聚居地。

  如今的怀远一片宁静,半点看不出从前征战连绵的模样。两国停战已久,这几年一直在休养生息。至于何时再战目前看来还未可知,对将士们来说自然是盼着永远都不要再战才好。

  萧景澄借着火把的光望向了不远处的怀远军营,扭头看身边的严循:“去通知骆将军,说我们到了。另外派人将准备的密函送回京城,不得耽搁。”

  严循朗声应了一句,立马就行动了起来。

  这一趟他们除了来送人外,还有一桩极为机密的事情要做。待这五千精兵在怀远安顿下来后,明日一早他便会跟着萧景澄打道回京城。

  至于派出去送信的人会先他们一步将消息递到京城,到时候宫里一定会大为震动,某些人的狐狸尾巴也会趁这个机会一并露出来。

  严循希望他们露出越快越好,越多越好。这样一来他和王爷赶回京城时,正好可将这帮人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想到这里他已忍不住摩拳擦掌起来。三年前的仇,如今总算是要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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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嫣自打萧景澄离京后,每日都是掰着手指头数着过日子的。起初几日想着他在路上应该安全,也没太过焦心。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心中的不安也渐渐大了起来。她知道一旦萧景澄到达怀远,一场恶战便在所难免。到时候他是死是活一半是捏在他自己手里,另一半就交到老天爷手上了。

  她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不安,哪怕是自己被安排来西凉和亲,她也不曾这般心神不宁过。

  吃不下睡不着,关键是眼皮子总是跳个不停,时不时还会觉得胸闷心悸。

  每每这个时候她就会拉着月莹的手,好叫自己安心几分。起初还有点用,慢慢的连这一招也无用了。

  余嫣寝食难安,眼见着便消瘦了一圈。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酷暑过去一入了秋,镐京便凉得很快。尤其是早晚风吹在身上的时候,会令人不自觉地打寒颤。

  余嫣以前从未来过镐京,并不知道这里的天气。她按着自己在家时的穿着早起站在晨风里,被风一吹连打了三个喷嚏。

  忆冬就赶紧拿了披风过来:“公主小心着凉,这里不比金陵和暖,一入秋便凉得很快。”

  说着她把披风给余嫣披上,又摸了摸她的手,“还是别在风里站着了,奴婢陪您回屋去吧。”

  余嫣却莫名不想走,眼神一直望着西北的方向,盼望着能看到什么。天边飘来层层厚云,遮挡了大片的阳光。就在这时明时暗的天色里,严嬷嬷脸色凝重地从外面走进殿内,直朝余嫣走了过来。

  后者一看到她的表情,本能地就后退了一步。

  “公主!”严嬷嬷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哪怕满心震惊神情却丝毫不乱。她走上前来向余嫣行了礼,这才将刚传回京城的消息告诉了她。

  “什么,这怎么可能!”

  出声的不是余嫣而是忆冬,她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规矩直接喊了出来。前去怀远增援骆将军的五千人马在贺兰山下遇到了突袭,居然损失惨重。

  更要命的是主将萧景澄不知去向,极有可能已为国捐躯。

  这消息不啻于一个惊天巨雷,震得在场所有人皆是眼前一黑。忆冬刚喊完就感觉手上一沉,扭头便见余嫣两眼一闭已是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忆冬大吃一惊赶紧将她扶住,慌慌张张地招呼其他人一起将余嫣扶进屋去,顺便让人去喊太医来。

  严嬷嬷却道:“圣上听闻此消息伤心过度,已然病下了。眼下只怕所有的太医都留在了宫里,轻易出不来了。”

  “那怎么办,公主这边怎么办?”

  “不如我先去城里请几个大夫来给公主瞧一瞧,咱们再想办法。”

  严嬷嬷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便碰上了负责巡逻的徐朗。徐朗一见她的神色便知出了事,一打听得知是公主晕了过去急需请大夫,于是便道:“主子走前留了一名姓冯的大夫在此处,不如现在就请来如何?”

  严嬷嬷自然称好,催着徐朗去把人请了过来,她自己则站在原地整理眼下的千头万绪。想着想着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

  二殿下这安排也太周到了些,像是一早就猜到了公主会怎么样。不仅留了护卫守着兴庆宫,连大夫都给安排好了。

  这一切实在有些蹊跷,仿佛一出戏,谁来唱怎么唱都已是安排妥当。如今大戏已然拉开帷幕,锣鼓也敲响了起来。

  那自己呢,是不是也跟着一道演便可以了?

  想到这里她扑通乱跳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转身又回了正院。

  她信二殿下也信自己的儿子,三年前他们既是没有死,如今便不会那么轻易出事。作为一个母亲她心里坚信,她的儿子一定会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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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景澄生死不明的消息一传回宫里,上上下下皆是乱了套。南明帝当场便吐出一口血来,随即便被人扶回了寝宫一病不起。

  张皇后自然急匆匆地赶来探望夫君,顺便将侍候的宫人训斥了一顿,又令太医们好生照料皇帝的身体,自己也挽起了袖子准备亲自侍奉汤药。

  可南明帝却并不领情,似乎谁也不想见的样子。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后,他便把屋里所有的人都撵了出去,连皇后也不例外。

  张皇后心里气不过,却还是耐着性子劝道:“皇上,您就让妾身留在此处吧。您身子不好妾身怎么能离开呢,妾身还要给您喂药啊。”

  南明帝却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咬牙怒道:“朕叫你出去你便出去。”

  “皇上别这样,您要保重龙体。景澄去了您固然伤心,可您还有晟儿啊,您还有那么多的皇子公主,您可一定要振作起来啊。”

  张皇后疯狂压抑着内心的狂喜,走到床边想扶南明帝起身,却被他伸手重重地推了一把。张皇后站立不稳,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堂堂一国的国母,竟摔了个屁股墩儿,哪怕这会儿屋里并没有其他人,张皇后的脸色也是一下子就变了。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她这个丈夫竟是连这点恩情都不顾了。为了区区一个儿子,居然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连看她的表情都充满了厌恶,仿佛杀了萧景澄的就是她一样。

  张皇后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这么想倒也没错。她同阿兄联手勾结匈奴算计萧景澄不假,可那又怎么样,丈夫凭什么对她横眉冷对。

  儿子有什么了不起,她不也夫他生了儿子吗?就非得要萧景澄那一个吗?

  说来说去丈夫还是忘不了发妻,忘不了他的表妹,对自己这个继妻从来都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

  所以他看不上晟儿,对自己也毫无柔情可言。一直到现在萧景澄都死了,他竟还是不愿意看自己一眼。

  实在是太过分了!

  张皇后眼神一黯,默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那一刻她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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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嫣晕倒后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地醒转过来。

  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床边围了一圈人,有东周过来的宫女嬷嬷,也是西凉派来侍候她的丫鬟婆子。屋子里满满当当站了一堆人,看起来特别热闹,却叫她愈发觉得心空空的。

  她的目光在众人面前逡巡了一圈,不必多问也知道自己晕倒前听到的那个消息是不是梦里的事情,而是真实发生的。

  余嫣闭了闭眼,只觉得整个人特别疲累,也不想说话。脑子里那股嗡嗡的声音又蹿了上来,令她听不清周围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隐约间似乎有大夫把了她的脉,又给她开了方子,便有人忙前忙后熬药去了。其余人还围在那里,乌压压的人头看得余嫣愈发胸闷,于是她抬起手挥了挥,示意她们都下去。

  忆冬是这里的管事宫女,见状立马就把大部分人都清了出去,独留她与月莹还有严嬷嬷等两人。然后她俯下身端起药碗递了过去:“公主,奴婢熬了药,您先喝一碗可好?”

  余嫣却依旧只是摆手,一副不愿喝药也不想见人的样子。忆冬没法子只能望向月莹求助。

  月莹是余嫣身边的老人,最是知她的心意,可这会儿她也有些发怵,不知如何是好。她刚要从忆冬手里将药碗接过,就听余嫣冷声道:“都给我出去。”

  这一声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吼完后整个人又瘫软了下来,侧过头去不愿见任何人。

  严嬷嬷见状终于上前来,一把将药碗接过,又冲忆冬两人做了个眼色。很快那两人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严嬷嬷一人。

  余嫣见她不走,以为她也跟她们一样要逼自己吃药,不悦道:“你还留下做什么,不怕挨骂吗?”

  严嬷嬷淡淡一笑,在余嫣的床沿边坐下,一面搅着碗里的汤匙一面扯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来:“公主忘了,奴婢的儿子跟着二殿下一道去了西北。如今也是生死未卜,奴婢眼下还有什么可怕的?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被公主责骂几句吗?”

  余嫣想起严嬷嬷的儿子严循,一时间也是悲中心起,对她颇为怜悯。

  自己好歹还有父母家人兄弟姐妹,可严嬷嬷呢,听说严循是她唯一的儿子。可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严嬷嬷后半辈子要怎么活。

  想到这里余嫣不由支起身来,反倒想说几句话安慰安慰她。岂料严嬷嬷冲她笑了笑,摇头道:“公主不必安慰老奴,老奴相信自己的儿子,也相信二皇子殿下。三年前老奴就是这么过来的,如今老奴依旧是这么想的。所以公主什么也不必说,咱们等着就是了。”

  余嫣见她如此笃定,倒也有些犹豫起来。她看了眼屋子见没有其他人,便凑近了小声问严嬷嬷:“严循临走前,可是跟嬷嬷说了什么?”

  “不曾说什么,只说要跟二殿下出兵打仗。老奴就叮嘱他注意身子,还叫他好生照顾二殿下。我这个儿子啊从小最是听话,尤其是听我的话。我说的他不敢不做到,所以他一定会注意好自己的身子,全须全尾的回来,也一定会照顾好二殿下,公主且放宽心就是了。”

  余嫣听了她的话虽然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但多少还是有点忧心。萧景澄从前是有过死里逃生的经历,可一个人会这般幸运吗,连着两次躲过灾祸?

  老天爷当真会这么厚待他?

  余嫣自己也说不准是信还是不信,一颗心七上八下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倒是严嬷嬷直接把药碗递到她跟前,冲她一挤眼:“公主还是听我的,先把药给喝了。身子须得养好才是,身子在就什么都在,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余嫣被她这淡定的神情给震住了,本能地觉得严嬷嬷肯定知道些什么内情,乱糟糟的心绪总算平静了片刻。

  她想了想端起药碗,一口将汤药饮尽。严嬷嬷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萧景澄不过是失踪,只要一日没寻着他的尸首,她便要撑下去一日。

  若哪日当真不幸寻到了他的尸身,她也得以未亡人的身份将他迎回来好生安葬。就算真要的死,也得把他安顿好了才行。

  想到这里余嫣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勇气,胸口也不像先前闷得那样厉害了。她甚至吩咐严嬷嬷传膳,准备好好吃一餐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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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夜深人静时,张皇后一个人独坐在明义殿内,心情不知是喜是悲。

  她应该很高兴才对,萧景澄这个眼中钉终于被除去了,从此以后她便可以高枕无忧,等着自己的儿子萧晟被封太子甚至继承皇位。

  可她又满心忧愤,因着皇帝对自己的态度,叫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她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可自己的丈夫却对她丝毫没有怜惜之情。他的心从来不在她身上,娶她为后也不过是为了天下社稷罢了。

  她就是这大明宫最华美的一尊雕像,虚有其表,内里实则空洞无物。

  她都不记得上一回皇帝来找她是何时的事情,似乎在生下晟儿后,他便不大来此处了。偌大的明义殿空荡荡的,夜晚一个人独坐在此处时,甚至会令人有些心慌。

  哪怕身边立满了侍候的宫人,张皇后的心也是空空的。

  唯有见到阿兄的时候,她整个人才会活过来。

  张朔来的时候已近巳时,皇帝身子抱恙不少臣公都进宫来探病,张朔自然也来了。

  但他和旁人不同,旁人黄昏前就要离宫避嫌,而他却因有张皇后赐的腰牌,所以哪怕这般晚了也能堂而皇之地来这明义殿,借着探望妹妹的名义行苟且之事。

  从前他也曾来过这里好几回,只不过这么晚倒也是第一次。实在是皇帝身子不好令张朔过分欣喜,以至于等不及明日白天再过来与妹妹商议此事。

  明义殿内皆是张皇后的心腹,见张朔前来便忙不迭过来通禀。张皇后立时起身亲自相迎,将他迎进了偏殿内。

  两人一见便干柴烈火,先搂在一起温存一会儿。张朔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喃喃道:“洙儿你可知道我有多欢喜,除掉了萧景澄咱们的好日子便快要到了。”

  张皇后却比他冷静许多,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透着一股凉意:“阿兄当真觉得我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怎么,你不这么认为?”

  “你别忘了,就算没了萧景澄,皇上也未必会立晟儿为太子。三年前不也是这样,圣上死咬着不松口,愣着等了三年将他等了回来。”

  “今次不一样,这回他必定不可能这般好运。我倒也没想到伊凌单于会行突袭一招,洙儿你放心,这回萧景澄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太子之位乃是晟儿的囊中之物,咱们这回可以安心了。”

  “即使如此也未必能安心。”张皇后冷哼一声,轻轻将张朔推开,“你可别忘了,太子上面还有什么人。”

  “太子上面自然就是皇上了,洙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怕皇上……”

  “难道你不怕吗?咱们这么偷偷摸摸终究不是长久之事,万一哪天被皇上发现了,你我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便是晟儿也保不住太子之位。”

  张朔不由皱眉,伸手不停地捋着自己的胡须,沉吟道:“但我今日看皇上的身子,可是大不如前啊。萧景澄的死必然会给他极大的打击,说不准过上些日子皇上就会……”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没敢再往下说。张皇后瞥他一眼,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阿兄你这就错了,三年前我也当皇上重击之下身子会变差。可你看他不是活得好好的。三年又三年,若他一直活着,咱们便每日都要提心吊胆永无宁日,这种日子过到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且萧景澄的尸首还未寻到,你怎能保证他一定不会再活着回来。”

  “那、那你说什么怎么?”

  张朔一时间也是没了主意,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妹妹。他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妹妹似乎想要做一件大事。

  张朔纵横官场多年,也算是饱经风雨的人,向来对什么事情都鲜少忐忑不安。可今日不知为何,看到皇后妹妹那样的表情时,他竟有些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中闪过,张朔一下子连声音都变了:“洙儿,难不成你是想要……”

  张皇后坦然地点对,毫不掩饰:“对,我就是那么想的。”

  “这、这怎么使得,这可是……”

  后面两个字张朔一时间说不出口。他惊惶地看看四周,确定门窗都紧闭后,这才贴到张皇后耳边悄声道:“这是弑君啊妹妹。”

  “那又怎么样,向来做大事不拘小节,阿兄你说呢。”

  “这、这可不是小节。这是要……”

  要掉脑袋的大罪啊。他虽然贪恋与皇后的情意,但也并不想就此放弃府内的娇妻美妾。他眼下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就想除掉一个萧景澄而已。

  既然此人已除,往后他甚至不必再跟匈奴有什么牵连,老老实实当皇帝的大舅子就行。等哪天南明帝油尽灯枯他再接着当新帝的舅舅,想想都是一桩美事。

  可现在妹妹居然要让他铤而走险提前动手,直接把皇帝给做掉。

  这是天大的事情,非常人能办到,稍有不慎便是灭九族的大罪。张朔怕了,他是真的怕了,他颤抖着声音劝道:“洙儿你再想想,此事可不能乱来啊。”

  “阿兄看我像是乱来的样子吗?”不同于张朔的慌乱,张皇后始终淡定从容。她甚至伸出手来勾住了张朔的脖颈,冲他妖媚一笑。

  “你怕什么,如今皇上缠绵病榻,正是你我下手的最好时机。他每日要喝那么多汤药,只消咱们谨慎地做些手脚,便能送他上西天。到时候皇上既然没了便要拥立新帝,凭晟儿的出身地位,加上你我的力保,还愁江山不保?到时候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张朔原本听得头晕脑胀,结果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眼前不由一亮,脱口而出道:“当、当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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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朔被张皇后的话哄得晕头转向,一时间也是贼心大起。

  且他看南明帝每日缠绵病榻,流水样的汤药和补品送进殿内,可怎么吃身子也不见好转,他那一颗心便更是放到了肚子里。

  看来妹妹说得对,此番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比起三年前皇帝的身子愈加差了几分,若这回再不动手的话,一旦南明帝扛过了这一劫好了起来,再想寻机会可就难了。

  于是他忙不迭地开始在京城活动起来,听从张皇后的安排联络起了手握兵权的各位将领。

  这些人自然不会个个依附于他,可但凡有一两个为了前程动心的,这往后的事情便好办了。

  到时候皇后在宫里处理掉皇帝,他便能在外头领兵相呼应,就算抚国将军等人再怎么忠君爱国,也不过回天乏术乖乖认命罢了。

  一想到自己往后便能权倾朝野,还能美人在怀,张朔这几日便洋洋得意到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但他到底还不够心狠手辣,做起坏事来也有些忐忑不安,于是乎那日见天色晴好便出门去了城郊的法净寺烧香,想求菩萨保佑此番一切顺利。

  法净寺乃是京城第一名寺,寺内香客众多。张朔既是国舅那便是贵客,自然没有与一般香客一道上香的道理。

  法净寺的住持亲自领着他去了后面的殿内烧香,过后又要引他去厢房上座奉茶。张朔一面同住持说着佛法,一面打量着寺内的景致,正觉无聊想要告辞时,突然一眼瞥见不远处的回廊下,一抹素净淡雅的身影一闪而过。

  虽未看到脸,但只看那嫡仙般的背影,也可知这女子必是绝色。

  张朔立马伸长了脖子,当着住持的面毫不掩饰地探看起那女子来。眼见对方进了厢房没了踪影,他忍不住追问道:“大师,方才那一位是哪家家眷,可是随家人来此处烧香的?”

  住持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意图,赶紧解释道:“那一位乃是东周来的公主,今日来寺里乃是为了二殿下烧香祈福的。”

  住持特意点明了她的身份,又提起了二皇子萧晟,为的就是打消张朔的坏心思。

  果然他这话一出对方脸色一变,转眼便有了别的心思。他扭头问住持:“此话当真,她真为了二殿下来的?”

  “千真万确。国舅爷明鉴,这东周公主已与二皇子殿下定了亲,如今二殿下生死未明,公主自然忧心忡忡。别说今日便是昨日公主也是一早便来了寺里,抄经颂佛虔诚无比,连老衲看了都不免动容啊。”

  张朔边听边听头,末了若有所思地回了句:“原来如此。”

  说罢他便起身告辞,急匆匆离了法净寺,去往了西苑。萧晟还在此处养伤,张皇后几乎每日都会来看他。张朔想要见妹妹,这里便是最好的碰头之地。

  果然他人刚到那里坐下,手中的茶还未来得及喝几口,得了消息的张皇后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她如今出入大明宫甚是方便,南明帝身子抱恙自顾不暇,宫里宫外谁也拦不住她这个当朝皇后。且儿子又在西苑养伤,她来此处已是家常便饭,众人对此也是见怪不怪。

  但知道她来此地与张朔相会的人却是不多,不过她身边几个贴身心腹而已。

  两人在凌烟阁相见,张朔甫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把今日在法净寺见到余嫣之事告诉了张皇后。

  “如此看来萧景澄遇袭一事,必定是真的了。”

  张皇后瞥他一眼:“怎么,你还当这事儿是假的?”

  “倒也不是,只不过一日未寻到萧景澄的尸首,我便一日不得安宁。你也知他那人足智多谋,此番的事情实在顺利得叫人有点不敢相信。换作是旁人也就算了,可这毕竟是萧景澄。他那个人你也清楚,从来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你怕什么。”张皇后不以为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满面得意之色,“三年前他就被我害过一回,那一次若是再狠一些说不定就没这回的麻烦了。此番你我再次借匈奴之手将他除去,这便叫做天意。萧景澄再厉害也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还能与你我相比不成?他若真是假死使诈,这余嫣又岂会日日去法净寺烧香拜佛?”

  “洙儿说得是,我本存了几分疑心,今日见余嫣如此倒真信了萧景澄已死的事儿。既如此咱们的计划不妨赶紧实施起来吧,免得夜长梦多。”

  “那是自然。”张皇后抬手轻抚张朔的脸颊,唇角微勾,“我吩咐你做的事情可都做好了?”

  “你放心,自然已经办妥了。除了那些老顽固外,其余的年轻将领大多是识时务的。他们也想升官发财,跟着你我自然错不了。待他日晟儿荣登大保,自有他们的荣华富贵。只是洙儿,此番行事颇为凶险,你可要想清楚了,莫要自己动手才好。须得寻个背锅之人方是上策。”

  “那是自然。”

  张皇后嘴角含着笑意,眼中流露出成竹成胸的神情。张朔说的事情她一早便想过了,就算要毒杀自己的丈夫,她也不会亲自动手,以免落人话柄。

  寻个替死鬼来做此事,一来将自己与此事撇清,二来也能借机除掉一个心腹大患,当真是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张皇后轻笑道:“我已吩咐下去,叫各家命妇轮流进宫来侍疾。想来我那至孝的大儿媳妇,必定最是积极。既如此这个重任便交到她手中吧。”

  张朔一听不由拍手叫绝。叫大皇子萧晃的王妃陆云箴进宫侍疾,到时候借机让她把毒药端给南明帝。事发之后便可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萧晃夫妻头上。

  毕竟萧景澄一死,除了三皇子萧晟外,大皇子萧晃便是最佳的弑君人选。而如今萧晟断了肋骨还躺在床上,大皇子派自己的王妃借侍疾之名行杀人之事,真是再完美不过的安排。

  张朔激动地一把搂住张皇后,在她脸颊处轻轻落下一个吻:“还是我的洙儿最聪明。”

  张皇后也笑了起来。

  这也不能怪她,多年来的后宫生活早已令她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长成了一个蛇蝎人肠的毒妇。对她来说只要能成事,牺牲个把人命根本不算什么。

  陆云箴和陆家,注定了要当她儿子上位路上的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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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皇后见过张朔后又回了大明宫,想到即将要实施的计划,少不得又要到南明帝跟前嘘寒问暖一番。

  南明帝呢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哀莫大于心思,这几日已不再像先前那般易怒,动不动便打骂下人,对谁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张皇后来给他喂药也好说话也罢,他总是一副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整个人眼见着便老了一圈,憔悴得眼皮子都凹陷了下去。

  张皇后看着这样的丈夫表面哀伤内里欢喜,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这般一连两日尽心侍候,还不停地吩咐人送各种进补汤药来。

  到了第二日晚间,张皇后正累得想寻个由头出去歇息一会儿,突然听见南明帝同她说道:“今儿一早你还未来时,余嫣派了人来给朕送了一封信。”

  张皇后一听到“余嫣”的名字不由一愣,刚刚想要起身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她极力掩饰着脸上的焦急,轻声道:“皇上,这信里都说了什么?可是与景澄有关?”

  南明帝扫她一眼,似笑非笑:“你倒是对景澄颇为关心。”

  “皇上这话说的,妾身自打嫁进这宫里,可曾有亏欠过景澄什么?”

  “倒是没有。”南明帝难得说了句公允的话,“你对景澄向来不错,吃穿用底都不曾短了他。”

  “岂止是不曾短了,妾身从来都是将最好的给他,连晟儿都比不上。我待他从来是当亲生儿子看待的,只不过他与我始终亲近不起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我也不求他拿我当生母看待,只盼着皇上心里清楚妾身做过些什么就好。”

  “那是自然。朕向来是个赏罚分明之人,你的所作所为朕全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忘记。”

  他这话乍一听似乎是在夸自己,可张皇后怎么琢磨都觉得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仔细一看丈夫的神情,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如今一个垂垂老矣之人,眼神再不复以往的锐利,连帝王之气都少了几分。

  张皇后突然发现,自己的丈夫也不过就是个凡人,根本没什么可怕的。杀了他跟杀别的蝼蚁没什么不同,甚至会有更大的好处。

  张皇后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自认为那眼神收得极快,却不料一旁捂嘴轻咳的丈夫早已将她的变化看在了眼里。

  一时间南明帝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高兴好还是难过好。这毕竟也是他的妻子,虽谈不上有多恩爱,但他自认为这些年并不曾亏欠过她。

  想不到时至今日她竟对自己起了杀心,是迫不及待想同张朔双宿双栖,还是着急忙慌要扶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

  或许二者皆有吧。

  而他这个贵为天子的丈夫,就成了她眼中最大的绊脚石,恨不得一脚将他踢开。

  原来景澄和他说的都是对的,张氏一早就有了奸夫,且整日巴不得他早死好给她的儿子挪位。如此蛇蝎妇人竟是他的妻子,南明帝只觉自己无比悲凉。

  他默默将头移开,不愿再看她的丑态。

  张皇后却还惦记着余嫣之事,忍不住追问道:“皇上,公主来信究竟为了何事,妾身可否一听?”

  “自然可以。说起来你也是她未来的婆母,此事你自然应该知晓。”

  南明帝说罢便吩咐人将余嫣送来的信取出,直接送到了张皇后手中。

  张皇后接过来打开匆匆一看,神情倒是一愣。那信不长,不过寥寥数语,但所表达的意思却与前日张朔在法净寺看到的一样。

  余嫣向南明帝请旨,想以未亡人的身份嫁给萧景澄。哪怕他生死未知,她也一定要当他的妻子。

  看不出来,这个公主还是个痴情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