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国师不是妲己>第92章 【九二】 过客矣

秦央刚下马车,就觉得好像被人拧了一把腰间软肉。他心头一惊,旋即又镇定了下来,小声问道:“国师?”

白苏九嗯了一声。

秦央连忙大步进了卧寝,关好门和窗户,一扭头,果然看见白苏九皱着眉头坐在书案上。

“秦央,你听说御史大夫贪污的事儿了吗?”白苏九开门见山地问道。

秦央怔住,顿了一下后飞快地回答道:“不知道。”

白苏九瞥了他一眼,哼笑道:“装吧。你肯定是知道的。”

秦央迟疑,许久后终于无奈地长叹出声:“国师,我求您别再往自己身上揽事了。”

“好啊,那你告诉我,我到底忘了些什么?”白苏九歪歪头,表面上是笑着的,语气中却满是奇怪的胁迫感。

秦央再度语塞,扭头随手拿了本书,坐在榻上自顾自地看了起来。仿佛视白苏九为空气。

白苏九顿时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气炸了。他跑过去一把打落秦央手中的书册,低吼道:“有什么不可启齿的吗?!我是恶人?我是妖?!我杀了人放了火遭了天谴是吗?!你随便说,我扛得住。”

“没有。”秦央回答得平静且简短。

白苏九提着他的脖领子,看向秦央的脖颈,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一使劲儿直接把他衣服给扯烂了。

“好,我的事你不说,你的事呢?你身上这么多奇怪的东西,你莫不是个邪...”白苏九话还没说完,忽然愣住了。秦央身上的咒印依旧看不见,然而...

鞭痕却慢慢浮现了出来。

白苏九惊愕地看着那些鞭痕从上到下一条接着一条地显露,很快,横七竖八的伤痕翻着血肉‘画’了秦央一身。

“...你这是变出来的还是根本就没好?!”白苏九慌忙用手去摸那些伤口,结果摸了一手湿漉漉的血。

秦央蹙眉,小声喊了句:“脏...别摸。”

“血有什么脏的!”白苏九一时间把要问的话抛之脑后,连忙结了个咒去治他身上的创口。奇怪的是,那些伤口居然没有丝毫的改善,而是越来越清晰。

“治不好的。我的身体...已经...”秦央吞吞吐吐地嘀咕道。

白苏九抬头,满脸的恐慌让秦央忍不住心头一颤。秦央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道:“我说着玩的,过几天就好了。”

“我不信你...我不信你们任何人了。”白苏九低头,又结了个咒想去添补那些伤口。然而还是没用。于是白苏九一扯自己的衣服,捏着胸口刚愈合的伤想再把撕开。

秦央在白苏九突如其来地撕了他的衣服时,已经开始发傻了。而当白苏九将胸膛上的创口又撕扯开一小道裂痕时,秦央顿时头发丝都竖了起来,魂不附体地去抓他的胳膊。

“国师!心头血也没用!”

白苏九愣住,再抬眼时,眼底已经有了血丝。

“我求你跟我说句实话好么?算我求你成不成?”白苏九的表情说不出的绝望,昔日神采奕奕的双眸忽然浑浊到如同掺杂了泥沙的河流。

秦央的手都颤了,匆忙挤出一个笑容:“真没事。我身体特殊,过几天就好了。真的。”

白苏九失神,慢慢地摇摇头:“我说了,我不信你们任何人了...你们别跟着我了,我被天谴了,一定是被天谴了...我是个大恶人...你们别跟我打交道了...”

“国师?!”秦央这才发觉白苏九的情绪特别不对。过去的白苏九一向平静如水,淡漠如尘,怎么今日这般焦虑?!

白苏九低着头絮絮叨叨念着:“我上辈子是个恶人...什么狗屁的修仙都是我幻想的...我是只妖狐...对了...妲己也是我吧?”

“不是,不是,不是的!”秦央急了,抓住白苏九的肩膀使劲儿摇晃:“国师,你振作一些!我对天发誓!你不是恶人,跟那混账妲己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你骗我...”白苏九的脑袋无力地垂着,浑身在微微哆嗦:“你从来不说实话...”

“这句是真的!我发誓!”然而秦央发觉自己怎么解释都没用,哪怕他上蹿下跳指着房梁起誓,各种黄天在上,白苏九还是失魂落魄地胡思乱想,跪在地上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秦央忽然明白了。什么淡定,什么看破红尘,都不过是苦苦支撑和故作坚强。白苏九要崩溃了,他如今的神经已经敏感到如同一根枯草,风一吹就会折。

于是秦央跑去水盆边浸湿了帕子,又举着帕子给白苏九擦脸,试图让白苏九冷静下来。白苏九的脸色被他擦得苍白,嘴里倒是不念叨了,却始终跪在地上不起来。

秦央无法,只能小声哄着:“这样...你说那御史大夫,怎么了?”

“...你是不是要死了?”白苏九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秦央僵住,慌忙打岔:“御史大夫被太子检举,我知道的。但是国君...”

“之前你有几次,莫名其妙地身体虚弱。是不是因为身上的咒印?”白苏九又问道。

秦央没放弃,使劲儿地逆转话题:“我知道你忧心太子和那些含冤的重臣。这事儿我会去调查的。”

“你跟阿年身上的咒印是不是一样的?都是噬魂阵?你是在修邪道吗...又不像...”白苏九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咣当撞在了秦央胸膛上。

秦央恐慌,抱着白苏九发凉的身体不敢再说话了。白苏九闭着眼喃喃自语:“可能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吧,再一睁眼,你们都不见了。跟闻人秋绎一样,明明昨天还一起聊天吃饭,一转身的功夫他就跳了崖,找都找不回来...我好累啊...”

秦央想哭,又怕白苏九更加抑郁,只能强颜欢笑道:“国师您这是怎的了?您不是一向很乐观的吗。闻人秋绎的事儿...说句难听的,国家和国家之间争斗的牺牲品罢了。你我都深陷其中...你不是要扶持太子继承皇位吗,等太子当上国君就好了。他受你教导,想必耳濡目染...”

“秦央,你是不是要死了?”白苏九又问了一遍,只是这次语气轻得可怜。

秦央垂下眼帘,沉默了很久后小声回答道:“不是...我那些咒印...我...我确实修了邪道...我...你知道的...我贪财...”

嘭。白苏九一拳砸在了秦央鼻梁上,顿时鼻血四溅。

“不许!”白苏九低吼,两只眼睛已经变得血红。

秦央捂着鼻子,看向白苏九处于发狂前兆的双眸,慌忙就地一滚开始装怂:“我修着玩的!没想到这么厉害!我也没捞着好处,而且伤了身体...以后我不修了,自然就好了。”

“老子他妈杀了你!”白苏九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么大的怒气,抬起拳头往秦央身上砸。

秦央下意识地护住心口,闭眼等着被白苏九揍成烂泥。然而并没有,白苏九那拳头攥得很紧,落下来时却是轻飘飘的。

“人死了...多少银子都带不走...你想要钱...等阿赞当了国君,让他赏赐你金山银山...”白苏九似乎渐渐冷静了下来,瘫坐在地上捂着额头,小声喊道:“...头好痛...”

“国师...”秦央抹了把鼻血,捡起掉在地上的帕子又跑向了水盆。

白苏九头上敷着手帕,终于稍微恢复了一些,他瞥向趴在水盆边擦鼻血的秦央,后悔地磕巴了起来:“...是不是也不能愈合?”

“啊?”秦央连忙抬头,见白苏九指了指鼻子,傻呵呵地笑了笑:“鼻子又没掉,一会儿就好了。”

“...王八蛋。”白苏九莫名其妙地开始骂他。骂到最后又缓和了下来:“你说你,贪钱不要命,是不是个傻子?”

“...小时候穷怕了。”秦央把脸上的水擦了擦,走回榻边撇着嘴说道:“别看我是个王爷,其实国君给我当这个亲王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德...很久以前,我在战场上给国君挡过好几次刀。还有太子幼年时,有一次着火我给他救出来了。国君便给我封了个王。其实我这王爷没啥用。”

“那也不至于穷到那个地步。”白苏九总觉得秦央在没话找话。

“也不是穷...就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秦央抬起头,苦笑道:“就是明明大家都是王爷,谁也不比谁差。但是你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跟他们有差距的现实。他们都轻视我...我就总觉得当个有钱人比当王爷强多了,起码等我老了,或者那天国君不待见我,打算杀我,我还能卷了银子,隐姓改名地安度晚年。”

“那也不至于修邪道吧?!”白苏九还是认为秦央在撒谎,拍着桌子满脸的审视。

秦央耸肩:“从民间看来的,说练这种功法能有大财运。于是我便修来试试...没想到出了大事儿了...不过我已经很久不修了。”

“荒谬。”白苏九对秦央说的话半信半疑,却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别的合适的解释。

“国师...你一直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不知我的感受...”秦央落寞,扭头看向窗柩缝隙中投来的一束阳光:“有些东西...有些人...美好到让你放不下,如同沉沦于美酒佳酿。唾手可得,近在咫尺,却终究不是你的...就像那一溪风月,或者踏碎的琼瑶,终究是空相思一场,只能任他去...我永远只是个过客...”

白苏九听得云里雾里,总觉得秦央满心的愁虑似是有所指。但秦央却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语气轻松地又补了一句:“不过就算只是个过客,我还是想守着最美好的东西。”

“...贪钱让你说的这么诗情画意?”白苏九嫌弃不已地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摘用了:

《西江月·顷在黄州》

——苏轼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

嗯...白某人没听出秦某人的告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