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国师不是妲己>第79章 【七九】 恨与罪

白苏九担忧归担忧,这回天剡的日子依旧得拖后。眼下,大军围城。他身为军师若临阵脱逃,那还得了。

“九公子。”一位士兵恭敬地呈上一封书信:“这是守城主将胡风的密信。”

九公子,这个称呼是白苏九在军中的身份。白苏九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只有闻人秋绎在无人的时候才私下里喊他真名。

白苏九接过那封密信。胡风的信写得很简短,就问了三个问题:“你会不会屠城?开城门后谁当皇帝,你还是澜平王?我的将士们你如何处置?”

白苏九嘴角勾笑。这位大将军确实是个心直口快的正直之人,想必他已然有了投诚念头。白苏九将闻人秋绎叫到身边,把信递给他看。

“这是你的领土,你自己做决定。”白苏九道。

闻人秋绎点头,挥手写了封回信,比胡风写得更简单明了,就一句话:“吾之子民焉可仍为刍狗?”落款是澜平王。

一句话,一个落款,三个问题都回答了。白苏九夸了闻人秋绎一通:“还挺会说话的。”

信递还胡风的当天下午,都城的城门突然敞开,胡风带着守城士兵投诚。闻人秋绎没多说什么,直接将胡风尊为大将军,把守城士兵编入自己的军队里。

都城里,百姓们都站在屋外安静地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闻人秋绎和白苏九。无人出声,只是默默地让出了一条路。

闻人秋绎一众行至皇宫宫门外时,闻人秋绎的勒马,陷入了沉思。

白苏九抬头,挥手喊道:“撞!”

众志成城,厚重的宫门在那撞木之下终于轰然倒塌。闻人秋绎看向被踏碎的宫门,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秋绎,这时不要多想。”白苏九的声音传了过来。

闻人秋绎笑笑,策马而去。

金碧辉煌的大殿,殿顶上还着着狐火。闻人秋绎看着只咂嘴:“这神仙们着实厉害,火焰只在殿顶烧来烧去,一点都没蔓延到下边。”

白苏九偷笑,悄悄抬了抬手,那狐火瞬息而灭。其实也不奇怪,白苏九只不过在殿顶上围了一圈结界,把狐火困在里头罢了。而这殿定是金子做的,自然不会轻易烧穿。

白苏九的小动作没被任何人发现。闻人秋绎连同身后的全部将士都看傻了眼。胡风反应得最快,小声说了句:“澜平王果然是上天钦赐的救星...”

闻人秋绎惊掉了下巴,翘脚往殿顶上瞅。刚看了两眼,就听高耸的台阶上,大太监喊了一声:“澜平王,陛下要单独见您!”

白苏九尚未出声,闻人秋绎一拍马屁股吼道:“单独见?等着一刀劈死我?”

身后众将士顿时笑成了一片,一笑闻人绍元愚钝可悲,二笑闻人秋绎快人快语。笑声隆隆,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大太监脸色苍白,连滚带爬逃下台阶,跪在闻人秋绎马前说道:“陛下劫持了满朝文武百官,您若不进去,他每半柱香杀一人。”

话刚说完,殿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圆滚滚的东西自门里扔了出来。闻人秋绎定睛望去,不由瞠目欲裂:“这是...礼部尚书...”

众人愣住。胡风摔下马抱住那滚下台阶的脑袋哀哭出声:“爹!”

礼部尚书胡成,胡风的父亲。

“奶奶的!”一黑脸将军怒火冲天,指着殿门大吼:“闻人绍元!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白苏九目光微冷。闻人绍元自然不把人命当回事。之前那枉死的一百名舞女不就是说杀便杀了。如今满殿文武百官,怕是难逃一劫。

“九公子,我进去吧。”闻人秋绎道。

白苏九摇头:“你不会武功,进去等于送死。”

“里面都是我乌齐国肱股之臣,我不能看着他们送命。”闻人秋绎下马走上台阶。身后将士大惊,连忙团团围住:“不能进去!”

闻人秋绎扬手,嬉皮笑脸地说道:“我死了没关系。你们认九公子当皇帝便可。横竖我也没多大本事。我的心愿不过是把闻人绍元拉下台,让老百姓过几天好日子罢了...”

白苏九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上:“你把皇位给我,等同于亡国。少说有的没的,你我一起进去。”

“九公子!澜平王!不可以!”胡风和几位将军焦急无比地说道。

白苏九笑笑,老神在在地看了看他们:“我,你们都信不过?”

争吵声戛然而止。众人皆后退一步,恭敬地垂下了头。

闻人秋绎心中感慨。这便是白苏九的魅力。

殿门敞开,白苏九跟闻人秋绎一前一后走了进去。百官们立于两侧,殿中央的地上,一片血渍清晰无比。

“秋儿,朕是让你一人来。”闻人绍元慵懒的声音自大殿正前方传来。

“我怕你一刀砍死我,带了个给我收尸的。”闻人秋绎不卑不亢,昂首回道。

“哈哈哈哈...”闻人绍元的笑声如同夜半悲鸣的豺狼,阴狠而可怖。

闻人秋绎有些紧张,白苏九拍了拍他的后背仰头喊道:“我们澜平王已经进来了,是否该放了文武百官?”

“秋儿,你上来。”闻人绍元没有理会白苏九,他侧坐在龙椅上,拍了拍身侧。

这场景,跟之前一模一样。

闻人秋绎没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已经进了大殿,你该把人放了。”

闻人绍元似是有些惊愕,许久后低沉地说道:“秋儿,你变了。”

闻人秋绎指着高高在上的皇位朗声道:“我变了?从你逼我当长公主的那天起,我早就不是当年的闻人秋绎了。”

闻人绍元的目光自闻人秋绎身上游走了一阵。闻人秋绎感到自己浑身仿佛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爬了个边,别扭又恶心。

许久后,闻人绍元起身,自那长长的台阶上一步步走了下来。每走一步,闻人秋绎的手都跟着哆嗦一下。白苏九向前一步,站在他身后,悄悄将手中的匕首递了过去。

闻人秋绎心领神会,将匕首紧紧攥住,藏在了宽大的袖口中。他穿的是当年的旧亲王服,据说是先太后一针一线给缝的,让他悄悄留到了现在。

闻人绍元在离闻人秋绎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嘲讽而笑:“许久没见你穿这衣服了。好看归好看,不过比你穿公主华服时要逊色许多。”

白苏九心中不屑。闻人绍元死到临头都不忘刺激闻人秋绎,可见此人有多么的卑鄙。

闻人秋绎似是被嘲讽惯了,波澜不惊地回道:“本王就是这么玉树临风,穿什么都合适。”

白苏九差点没给闻人秋绎鼓鼓掌。这家伙,平时的厚脸皮是欠揍,如今的厚脸皮则是绝杀。

闻人绍元挑眉,视线移到闻人秋绎的双腿间:“玉树临风?那是形容男人的...”

白苏九心里咯噔一声。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事终于有了答案。闻人秋绎总是说自己已经不算是个男人了,看来闻人绍元这王八蛋对闻人秋绎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白苏九心中微慌,生怕闻人秋绎被揭了伤疤后失去理智。然而没有,闻人秋绎双手虽抖,却依旧直视着闻人绍元:“你这昏庸无能的暴君算是男人?”

“哈哈哈,朕是不是男人,你难道不知道吗?”闻人绍元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闻人秋绎。

白苏九听不下去了,指尖一动,一枚石子正中闻人绍元的脑门。在他一晃神的功夫,白苏九一脚踹在了他肚子上,尖爪瞬出,扣在闻人绍元的脖子上险些一击毙命。

“闻人绍元已被擒!尔等还不放人?!”白苏九掐着闻人绍元的脖子,大声吼道。

殿内文武百官见状,争先恐后地跑出了大殿。剩下一种侍卫跪在地上竟无一人反抗。

“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失了民心,失了人性,还有什么资格理直气壮?!”白苏九在闻人绍元的耳边吼道。

闻人绍元被掐得上不了气,脖子上四个血窟窿鲜血横流。他眼睛爆出盯着闻人秋绎,恶狠狠地喊道:“秋绎!你来杀朕!朕不能死在外人手里!”

闻人秋绎的手攥紧了匕首,示意让白苏九放开他。白苏九两下卸了闻人绍元的肩膀,将其扔在地上。

喧喧嚷嚷之间,闻人秋绎用匕首对着闻人绍元问道:“你为何这样对我?”

这是埋藏在闻人秋绎的心底里最困惑的事情。他们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幼时感情甚笃,谁料闻人绍元在先帝驾崩后忽然性情大变,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闻人绍元跌坐在地上,眼神中的狠绝与疯狂丝毫不减。他一字一顿地回答道:“闻人秋绎,你欠我的,是你先背叛我的。我母亲被人活活打死!你忘了那日我们从祠堂里走出时许下的诺言了吗?!”

闻人秋绎愕然,大军破门而入,将殿内侍卫捆了,最后长刀对着闻人绍元,把他带入了天牢。

闻人秋绎呆站了许久,扭头对白苏九失神地说道:“一切恶果,原是我自己种的。”

闻人秋绎终究没有亲手杀了闻人绍元,而是赐了毒酒。闻人绍元的尸体本扔在了乱葬岗,闻人秋绎却求着白苏九跟他一起悄悄地将闻人绍元的尸体移回了皇陵,立了块无字碑。

闻人秋绎给先帝上了柱香,随后闻人秋绎与白苏九坐在陵墓前,唠起了当年往事。

“我们很小的时候,闻人绍元的性子不是这样的。”闻人秋绎抱着膝盖,神色茫然。

“闻人绍元的生母身份低贱,本是宫中的宫女。当时所有皇子都不跟他一起玩,只有我看他孤单,陪着他玩耍。”

“一日,我们二人在祠堂里嬉戏打闹,我不慎推倒了他,他撞在桌子上,撞倒了蜡烛,将灵台烧坏了一角。”

“我们吓坏了,匆匆离开祠堂后互相约定保守秘密。谁知当日下午父皇来祭拜先祖,撞见灵台被损,勃然大怒,命人彻查此事。”

“很快,两个宫女供认出我们二人来过祠堂。父皇没多说什么,甚至没有找我来质问。就在我以为此事已被父皇谅解时,闻人绍元的生母突然被杖毙了。”

白苏九哑然,心中感慨万千却说不出口。

闻人秋绎看向远方,苦笑道:“现在想想。想必是因为我们二人无论出身如何,毕竟是皇子。然而灵台被毁,父皇终究要给先祖一个交代,这才杀了他的母亲。可笑,死人尚未责难,父皇便断送了一个活人的性命。”

白苏九看向脚边一杂草,轻轻点了点:“是啊,死人尚未责难,他却恨毒了你。然而心中恨意再浓,也不能拿无辜百姓当成泄愤的工具。”

“闻人绍元说过,他要毁了父皇留下的一切。这里面应当也包括了我。”闻人秋绎也去点那根杂草,手指不经意间戳到了白苏九的手上。

白苏九收回手,夜空万里无云,天气正好。

“明日你登基为帝,我也该回去了。”

闻人秋绎的手一颤,划在了草叶边缘,留下一小道割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