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国师不是妲己>第64章 【六肆】 天之道

马车一路急驶,终于在两日后赶回了都城。

“秦央,想个主意让方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宫。”白苏九道。

秦央还没来得及回答,沉默了两天的问尘方丈忽然开了口:“不必,贫僧自有办法。”

白苏九听见问尘方丈说话就心里直打哆嗦。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总觉得这老和尚跟别人不一样。别的道士或者和尚,他看见后顶多绕着走或者心里有些膈应,但面对问尘方丈,白苏九只剩下了一个字...

怂。

白苏九看着惜字如金的问尘方丈,搓着手讪笑道:“是是是...大师您请,您请...”

瞧瞧,大师两个字都蹦出来了。

问尘方丈点点头,大步流星地在前边走。果不其然,左右侍卫仿佛没看见他一样闷不做声。秦央憋着笑紧随其后,白苏九跟在秦央后头,见秦央憋笑憋得左右摇晃,恨不得一脚踹他屁股上。

“见过国师(明奚王殿下)!”原本安安静静的守门侍卫突然声音极其洪亮地向白苏九与秦央问了好。白苏九吓了一跳,一脑袋顶在了秦央后背上。

秦央被他撞了个踉跄,回过头去哭笑不得道:“国师,您注意脚下。”

“...你快点走!”白苏九窘迫不已地说道。

“好。”秦央后退了一步,跟白苏九并肩进了皇宫。

秦央自行去跟国君问安,同时说白苏九在路途颠簸中感了风寒,耽搁点时间。国君也没起疑,吩咐秦央给白苏九带去问候,便忙着去批奏折了。

白苏九一路飞奔进了院子,抢在问尘方丈的前头冲进院子里大喊道:“都藏起来藏起来!”然后扭头折回去跟问尘方丈陪着笑脸,尽量拖延时间。

孩子们被吓了一跳。白辰轲率先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开始指挥大家。问尘方丈见白苏九慌里慌张得跑出一道烟来,嘴角勾笑默不作声。

于是,白苏九孤苦伶仃地自己面对着问尘方丈。君南衡在榻上昏睡着,白栖梧化成了树形一动不敢动,白辰轲藏在床底下虽然更渗人了几分但好在藏得挺隐蔽,阿年...

直接可怜兮兮地被塞进了衣橱里。

“您请...您请...”白苏九大汗淋漓地将问尘方丈给迎进了院子。

问尘方丈走进院子,看了一眼高大的梧桐树,忽然笑了笑道:“好好好...草木皆有灵也。”

“哈哈哈...哈...”白苏九直咽口水,附和着笑了笑。

白栖梧被问尘方丈这么一夸,连忙绷紧身子站得更笔直了些。

“难得...难得啊。”问尘方丈说罢,转身往屋里走去。

白苏九的心脏顿时跟打鼓一样咣咣地响,他看了一眼白栖梧,挑眉使着颜色。

白栖梧悄悄点点头,暗示白苏九都藏好了。

然而...

“床下的那位小施主,可否去院里回避一下?”刚踏入屋内的问尘方丈忽然朗声说道。

白苏九一怔,刚要说话,只见白辰轲忽然披头散发,阴阴森森地爬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白苏九被吓了一跳,嗖地窜上了书案。

“国...国师...嘿嘿...”白辰轲傻笑着,如同一只小狗一样绕着边儿爬了出去。

“你给我好好的走行不行!你要吓死几口子啊!”白苏九被捂着心口喊道。

白辰轲此时心里欲哭无泪,他也不想啊!问题是这老和尚...有点厉害。自他进了院子的一瞬间,白辰轲就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仿佛被一种威压强加在身上。

问尘方丈看了看在书案上金鸡独立的白苏九,忽然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国师好功夫。”

“没没没...”白苏九连忙跳下书案,绕到书案另一边,远远地看着问尘方丈。

方丈看向床榻上的君南衡,正要低头查探,忽然手中一顿抬头望向衣橱,眉头也蹙了起来。

“国师。将那衣橱里藏着的东西拿出来吧。”问尘方丈沉声道。

白苏九压根不知道阿年藏在了里头,正纳闷呢,那衣橱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阿年探着小脑袋战战兢兢地爬了出来。

“我的天!你也不怕憋着!”白苏九手忙脚乱地跑了过去,将阿年抱在怀里。

问尘方丈的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他定定地看着在白苏九怀里满脸怯意的阿年。白苏九察觉到问尘方丈的视线,心里一沉,连忙将阿年抱出了屋,放在树下的摇椅上,并回过头嘱咐正在外头听声的白辰轲。

“布置好结界,把阿年藏好了...”白苏九道。

待白苏九回到了屋里,问尘方丈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坐在院内的阿年。许久后,忽然叹息一声:

“这怕是贫僧此生见过的...最无辜的因果了...”

白苏九僵住,想问些话又不敢问,生生憋的自己直咳嗽。

问尘方丈见白苏九紧张到不能自制,又摇头道:“国师不必拘谨,你的事,贫僧都知道。贫僧不会管,也管不得。是非对错自在人心...”

“谢方丈...”白苏九的心情极度复杂。他讨厌这种被人洞穿一切又无能为力的感觉,然而他没有资格说出来。

问尘方丈终于查探起君南衡的病症来。他抬起君南衡的胳膊,中指点在他的手腕处,眉头忽然微微一抖。

“多久了?”问尘方丈道。

“快半个多月了。”白苏九回答道。

问尘方丈看向君南衡,表情凝重起来。他伸出右手罩在君南衡的额头上,低念了些什么。突然,君南衡的额头飘出一抹黑色的浓烟。浓烟飘至半空中,隐隐约约地呈现出一个字符。

“...‘杀孽’?!”白苏九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字符。

“国师知晓?”问尘方丈看向白苏九,眼神里多了些探究。

白苏九点点头,说话都有些磕巴了:“怎么会呢!是我看错了吧!这孩子才多大点啊,他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么久了,怎么可能...”

所谓‘杀孽’,乃天罚中的一种。白苏九自那日深陷幻境后,便想起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杀孽’相当于天道给一个人下的标记,头带‘杀孽’记号的人,皆是罪大恶极的修道之人,比如杀人放火,草菅人命。若持续不断作恶,其魂魄将随着记号越来越深而破损,最后死于非命,以达成天罚。‘杀孽’不会降临在普通人身上,只有修道者能遭此天劫。因为修道者若道行深,可知晓自己的命途,以躲避惩罚。而‘杀孽’便是天道用来断了他们后路的一种手段。

可是...

“绝对不可能。方丈,我跟您打包票,这孩子心思纯净,绝对不可能做过恶事!”白苏九焦急不已地说道。

问尘方丈的双眸浑浊不堪,却莫名地带着奇异的光芒。白苏九明知道问尘方丈是盲的,却止不住地与他对视着。

“贫僧问你,如何得知这是‘杀孽’的?”问尘方丈的语气十分平和,却严肃异常。

白苏九眉头紧皱,沉声回答道:“方丈,我若是说我其实记不得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您信吗。”

“信。”问尘方丈回答道,复又叹息一声:“可惜,你不知,他不知,天道知却不得说。背负‘杀孽’,不知情,也不无辜。”

白苏九怔然地看着问尘方丈,双手莫名地开始哆嗦。

“...可有解?一定是有什么错误,天道一定是搞错了...”白苏九恳求道。

问尘方丈没说话,低头拍了拍君南衡的胳膊:“孩子,你醒醒。”

君南衡应声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看向问尘方丈,嘀咕道:“...你是谁啊?”

“贫僧问尘。此番前来,为救你的性命。”问尘方丈道。

君南衡旋即露出一抹笑容,双眼亮晶晶地问道:“救我?!方丈!谢谢您!”

问尘看着君南衡那崇拜加骐骥的眼神,忽然扭过头去。白苏九看着问尘方丈,惊愕地发觉他居然落了泪。

“方丈...我还有救吧...”君南衡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问尘方丈的袖子。

“唉...天道啊天道...”问尘方丈轻轻攥了攥君南衡的手,慈爱地说道:“你继续睡吧,醒来就好了。”

君南衡点点头,乖巧地睡了过去。问尘方丈给他盖了盖被子,抬头看向白苏九,示意他出屋说话。

白苏九忐忑不已地跟着方丈走了出去。问尘方丈沉声道:“国师,贫僧想问你三个问题。”

“方丈请讲。”白苏九恭敬地回答道。

问尘方丈缓缓说道:“国师。对于你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

白苏九眨眨眼,若有所思道:“...方丈,我活了这么久,失去了很多东西。我觉得,我身边的人对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问尘方丈微微点头,又问道:“那,若是有朝一日,你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将如何?”

“...失去了...就再找回来。”白苏九歪着头认真回答道:“我身边的人,我自然会保护好。但...实不相瞒,我怕是会活得比他们要长久些。他们寿寝正终之日,我苟活于世。到时候,身边的人肯定又换了新的,我最重要的东西依旧还在。”

问尘方丈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笑,摇头道:“白苏九啊白苏九...你说这天道,是正途吗?”

白苏九愣住,想了很久后回答道:“天道乃大义,正途乃本心。大义与本心时而相符时而相斥。追寻天道,不忘本心,是吾辈的追求。”

问尘方丈看向天空,浑浊的双眸不见一丝涟漪。许久后,问尘方丈慢慢地说道:“贫僧自皈依佛门,自诩问尘,却早已逃离了尘世。见到你之后,贫僧忽然解答了心中的惑...”

“什么惑?”白苏九下意识地问道。

问尘方丈没有回答,而是淡淡地说了句:“白苏九,记住,天道还需天道解。”

“...啊?”白苏九一脸的茫然,傻乎乎地看着问尘方丈。

问尘方丈回过头,白苏九正在沉思,一抬头突然对上了问尘方丈的双眼,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他那本应浑浊无神的双眸突然变得神采奕奕,再无盲眼的迹象。

问尘方丈笑笑,整个人仿佛年轻了许多。

“贫僧,不枉此行。阿弥陀佛。”问尘方丈双手合十,再度走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