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悠悠宫事长>第125章 芳草已绿知不知1

第一卷 明年芳草绿

  昭仁二年三月初九。

  此日是吴昭仪吴娘子生辰,因她才为帝诞下皇长女,三月初九又将将出月,吴娘子侍奉帝多年才得了这个女儿,帝相待嫔御一向和气宽厚,是以虽对吴娘子并无太多情分,亦不算薄待。譬如吴娘子出身并不显赫,入侍潜邸后随入宫,还是才人之位,却于诞下长女后连升多阶。今日吴娘子清宁阁中是一派欢喜,然尚服局中却是阴沉压抑。秦尚服在正殿里来回踱步,看着宫娥手里破损的襦裙,连连责斥郑司衣说“你…你真是糊涂啊!今日是吴娘子的好日子,你这样扫兴,说不准讨个怎样的罚呢!”

  此刻后列宫娥中忽有一人膝行向前“尚服,奴愿往清宁阁去。”秦尚服瞥了一眼,十分讶异,后又不耐的说“你添什么乱?我晓得你一向和郑相知相与为善,但如今不是妄自逞能的时候。你便是去,却拿什么奉给吴娘子?今儿长帝姬满月,我们尚服局却出了这么一个纰漏,罢了,我亲去请罪!”邵秋白跪于她面前拦阻“尚服且住。前些日子为着或有的擢升,我们另制了几件襦裙,虽不比这襦裙精巧,但却是合宜吴娘子份位的,不过是色调不足令人目前一亮而已。今日既有帝姬承欢膝下之福,想必以官家仁怀,娘子慈母之心,便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秦尚服素知她是稳妥谨慎的人,若今儿不是郑相知出事,她倒也不会在人前说如此之言。

  然而秦尚服初初做了两年的尚服,并不欲在今上面前露脸张扬,只盼着好生做女官侍奉好今上与各阁的娘子而已。她为着做尚服所耗的心血可谓颇多,满心不愿因教导不善而丢了才得的好。于是她状似为难的将邵秋白搀起“邵内人,我知你向来是伶俐周全的,今儿我们尚服局的命途,就都仰仗着你了。”邵秋白回说“奴岂敢。只是如今盛世,官家治国仁善,从不曾因宫娥的蠢笨失礼,或是冒犯冲撞而责罚,一件襦裙可以再制,但如为此伤损了他物…智者故不为也。”

  说话间,郑相知擦着眼泪,将一件色调尚属明朗的递予她,颤着话音说“秋白…”邵秋白面不改色“尚服,奴不耽搁了,这便去清宁阁了。”说罢施礼后告退,秦尚服指了两个并不懂事的小宫娥跟着,拽住其中一个耳语说“若是官家要责罚,就说是邵秋白不慎,我们皆不知此事。”小宫娥满脸吃惊,秦尚服则催促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那小宫娥唯唯诺诺的跟着走了。

  清宁阁。吴娘子正看着今上怀里咯咯笑的女儿,贴身服侍的宫娥满面喜色迎上来“娘子,尚服局的人来送衣裳了。”吴娘子闻言对今上笑说“官家,您数日前说,熙瀛还是穿蓝襦好看,妾让尚服局制了新襦,一会便换上给您看。”今上睨着人,亦多了一点温和“你如今身上这襦裙就很好…”吴娘子才与他说“那件合欢的更好些…”邵秋白便已然入阁,将新襦举过头顶“请官家、吴娘子过目。”吴娘子只瞧了一眼,便有些愠色了“怎地不是先前那襦裙了?你们尚服局好能糊弄人,明明早奉了襦裙的画给我,如今却拿旁的来敷衍?”

  邵秋白闻言战栗,她原以为这襦裙她并不知是何样式,方才尚服亦不曾告知她还有这桩事宜。她将襦裙递予身旁静立的宫娥,叩首说“奴窃以为,那件襦裙并不如这件更衬娘子气韵。”吴娘子闻言更恼“这话什么意思?那襦裙亦是我份位下可用的,且我甚喜,怎地就不衬我了?”邵秋白镇定自若“娘子容禀。合欢自得好寓意,寓意欢和长久,团圆美满,然此衣上所绣的并蒂莲,亦有此意。然此衣上另有梅花、榴花为衬,除却颜色浅淡些,便更有坚韧与多子多福之意,今日可贺帝姬满月,娘子大喜,还有…”

  吴娘子立刻打断她“你说了这些,我只问你,你们尚服局可听了我的吩咐去制那件襦裙?”却听今上续问“让她说完,还有什么?”邵秋白叩首“回禀官家,今岁军务不平,屡出战事,官家厉行节俭,自去了餐食用度,内廷嫔御以吴娘子为首,效仿官家此举。吴娘子的新襦,需以孔雀金线勾勒,双面绣法,耗时费力,需得四五个绣娘赶十数日的功夫才得制成。”今上瞥向吴娘子,吴娘子见状起身施礼“官家,妾只是…只是希望您看了能开怀…妾…并无它意。”

  今上示意她坐“依朕看,你如今这件就很好。昔日朕的衣裳若有刮碰的,亦让蔺棋缝补,吴娘子瞧。”说罢今上示意她看向自己的袖口“蔺棋的女红一向不错,这松柏绣的栩栩如生。”吴娘子只得悻悻说“是妾无知,一心只想官家看新襦的欢喜,却不曾有这些深谋远虑。”今上摇摇头“如今能省一分是一分。万民生计,边疆战事,我们受人奉养,自该更谨慎一些。”

  今上复望邵秋白“朕瞧你眼生,不知你是何官品?”邵秋白闻言再叩首“奴尚服局内人邵秋白。”今上似有诧异“内人?清宁阁的差事,不遣司衣来办,反倒叫一个内人来,这秦孜,可是愈发会办事了。”邵秋白抬首“官家,宫娥女官虽有阶品,然才不仅从阶品而观,官家重用饱学之士,即便其出身贫寒,仅为庶人亦提拔入朝,今奴虽为内人,同理而思,如何不能当清宁阁的差事?”

  吴娘子才要喝斥她失礼冒犯,今上却抚掌说“朕向来以宫娥谨言慎行,蔺棋便是头一个寡言的,日日跟在长盛殿,愈发没了精气神。”吴娘子望向邵秋白“官家夸赞,你还不谢过?”邵秋白闻言双手交叠叩谢“官家是仁爱慈明之君,才能容奴冒犯至此。奴得遇良君,百姓得遇良主,幸何如之。”

  今上凝视邵秋白半晌,将怀中的长帝姬交给一边的乳母“吴娘子,朕尚有朝事,便先回长盛殿议事了。蔺棋,取两对钗,一对耳坠,赏赐这尚服宫娥。”邵秋白谢过,又听他问“你叫什么?”邵秋白垂首答话“奴邵氏秋白。”今上笑说“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秋白,是个好名讳。”他复又看了看邵秋白,蔺棋仔细琢磨他的眼光后有了一点难得的笑意。

  晚膳后。邵秋白得了赏赐,尚服局又全身而退未受牵连,人人都似除夕一般欢喜非常。众人用完了饭,相知揽着秋白的手臂往她屋里走,只听有人传话说“蔺棋女官来了。”蔺棋是尚宫,为六局之首。除却如今未设的司宫令,便是她份位最高。秦尚服早早出来相迎,与她进了屋里说话。

  蔺棋开门见山“秦尚服,我来带一个人去长盛殿。”秦尚服变色“尚宫,我们尚服局一向老实本分,没出过什么大差错,不知是谁触怒了官家,下官一定捆了人上长盛谢罪。”蔺棋知道她有几分本事,笑着摇头“不是差错,是福祚。”

  秦尚服更不解“尚服局这些蠢丫头,哪比得上…”蔺棋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她便住口,后试探性的问“是…是秋白?”蔺棋点头“我带人去,是去进幸的。”秦尚服目瞪口呆“什…什么?蔺…蔺尚宫,这是官家的意思吗?”蔺棋并不直接答话“我是御前行走的,官家的眼色我还是会看的,今儿在清宁阁,官家虽心下有欢喜,但碍于吴娘子和帝姬,并没有直接调人去长盛,然今日晚膳后官家一直心不在焉,还不曾宣嫔御侍寝。秦尚服,你觉得官家是什么意思?”

  秦尚服有些后悔自己不曾厚待邵秋白,如今邵秋白即将一步登天,她真是悔不当初。她有些犹豫,蔺棋却早已起身“你们尚服局出一个娘子,今后官家赐了阁,更加尽心侍奉就是。秦尚服何必惶恐?我看秋白并不是个把小事放在心上的人。但若今后她做了官家的嫔御,你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心意了。”

  秦尚服恭恭敬敬的说“记下了”,蔺棋便去寻邵秋白,去时她正和郑相知翻绳,见蔺棋来,两人搁了绳行礼“尚宫。”蔺棋笑了笑,指邵秋白说“你随我来。”郑相知以为是白日的事,上前欲和蔺棋解释,而邵秋白却觉得今上并不是个找后账的人,便挡开她说“奴遵命。”灯火昏黄,只有两个宫娥替她和蔺棋打着宫灯照明,蔺棋望了望她,见她面色平宁,神态自若,问“你知晓我要带你去哪儿?”邵秋白答“长盛殿。”蔺棋笑着点头“是去做什么?”邵秋白握紧了双手,语气却轻快,回说“侍寝。”

  蔺棋和颜悦色,笑说“你没有侍奉过官家,我会先遣人教导你,官家很喜欢你,你不必惶恐,还如白日那样就好。”邵秋白勉强笑了笑“尚宫,奴若说…奴不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