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上挂着一小匾额,上书“洗尘斋”三字。轻扣房门,细声唤了声“姑娘,汤来了。”
里间人闻声轻轻开了一扇门,那不是紫苏是谁?透过那门缝还能窥见一身红衣艳艳。
接过了汤碗,打发了那小娥,随手关了房门。转身微颦娥,有这几分不自觉的温柔,“起来把这汤喝了吧。”
那正横躺在床的红衣正是清羽,自昨夜一事,心情烦闷得很,今日便拉着紫苏喝了一天的酒。才发觉他真如秋月白所说,喝不醉的人,借酒消愁也是无用。
清羽挑了挑眉,慵懒地,f接过汤碗,笑得颇有几分大魔头的邪魅,顺手就将其抛出窗外,竟是一滴也没湿了地毯。
对上紫苏不悦的眼,摊了摊手,委屈地说:“太烫了,我没拿稳。”
紫苏的桃花眼梢轻轻抽了抽,纤秀的手指按了按眉间朱砂,也不理会他,转身要走。
清羽忙忙一拉,伸手把人环入怀中,讨好地说:“莫生气啦,我不过想醉一场,若再喝醒酒汤,那今日的酒岂不白喝了。”
紫苏叹了口气,也拿了杯酒,一饮朱颜酡些,红唇轻启:“你与先生呕气,便来烦我不是?”
伸手将她发丝轻理,鲜有的正经八百,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紫苏微微避开,耳根多了一抹可疑的红。
拉过她的手,低头轻柔把玩她的纤指,无奈地说:“紫苏,你怎么就不愿信我。”将那玉手轻轻移上心口,抬头看她,“我是真心的。”
紫苏猝然收回,只觉那手掌还留着他的温度,指间还感觉得到他的心跳。有些不忍,低低地说了一声:“那你怎么就不信先生?”
清羽盯着她半响,突然笑了起来,“他是个没有心的人。”
红衣盈盈起身倚窗前,望那一江春水烟雨蒙,美人深作频蛾眉,复又浅笑轻妩媚。只听得空灵飘渺有语言,竖耳细听闻见。
“怎么会没心呢?先生他是一颗莲心自苦,一颗佛心度人,一颗圣心无情。”
此话也不知被何人听了去,此间百年,云水常有渔歌传唱,宛丘茶馆多了一段词案。
“莲心怜,苦自苦,佛心度,美人误,圣心悟,美人哭……”
烟雾缭绕,细雨迷蒙。云水的美在于此,云水的怖亦在于此。
隔着这一江云水,东有云泽,西有卢令。云泽富饶,耕田五谷丰登,经商富甲一方,国家财力雄厚。卢令贫瘠,多是高原荒漠,黄沙漫天汉子矫健,赛马弯弓射大雁。
然,两国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或因是云水难渡。能横渡云水的,怕也只有月落一族了。寻常商往尚得靠人摆渡,兵戎相见又如何谈?不过倒也不是没有交接处,只说漠北太寒,也无人烟,草草有将士驻守而已。
再说这月落一族,传闻居在云水间的镜花岛,是极崇拜月神的部落。世世代代生在云水,守护云水,从不牵扯他国恩怨,也从不允许云水染血。月落族人多以摆渡为活计,往返在东西二国,从中换取食量。
且看,云水岸,歌舞升平灯永昼。细听,有琵琶声悠扬,随风飘来与君欢。
乌云压下有艘大船,船头一青衣男子。见他貌比潘安,气宇不凡,想来又是个惊世艳艳的青年才俊。只是可惜了,看他座下轮椅,怕是不良于行,难道是天妒英才?
“族长,那人会来吗?”后头撑伞的灰衣男子问。
“会,他会来的。”那青衣男子语气坚定,紧紧地将手指嵌入那没有知觉的大腿。笑得颇为自信,“我花了那么大的功夫请他,总得给个面子不是?”
“那,刺杀圣女的事?”灰衣男子皱着眉,继续问。本以为再容易不过的事,却因那人变得棘手了起来,派出去的人也是屡屡受挫。
“罢了,总要留着那丫头给客人带个路。”青衣男子笑得温文无害,内心思踱着,那人对那丫头很是上心呢。如此,岂不更有趣了?
要变天了,云水的怒涛翻滚,咆哮奔腾。骤雨抽打着船板,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雨越来越大了。”若鱼喃喃自语,起身关了窗子,似乎是想到什么,复又推开,任着雨滴蹦进屋来。
若鱼盯着窗外的一株桃树,在无尽的黑暗里隐约能见,雨打落花凌乱了一地。当年因先生埋藏在那的东西,也差不多是时候从见天日了。
哪怕从此世间再无若鱼,哪怕是会辜负先生的一番苦心。可,如果没能守住先生,那若鱼可是真的愚笨了。
再不能让先生独自遇险了,半年前的那桩事,一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也是这么个大雨瓢泼的黑夜,先生一身染血,直直地倒在庄外,气息奄奄几近断绝,如何呼唤也都不醒人事。
若鱼是怕的,从没那么怕过,抱着先生回来时,双手止不住地发抖。逼着他要信守承诺,威胁他要将所有全盘托出,不停地给他灌药治疗。
幸好幸好,昏迷了七天的人终于是醒了。只是心里又压着什么事,郁郁寡欢了一段时日。
也是后来才得知,是穆清回来了,像从地狱里爬回的恶鬼,把那肮脏的手伸向先生,想将那禅心揉碎,把那白衣拖入泥沼。那个疯子,是想看先生狼狈不堪,想让先生痛苦求饶。
那,就让真的鬼,来守住那一身白衣!
夜阑无寐,听尽空阶雨。或是注定无眠的夜,在这宛丘城里,有多少人是眼睁睁到天明。
安歌挑了一夜的灯芯,有些事也该是要解决了,是恩是仇也该说清了,那么何去何从也该有个方向了。
这夜,安歌做了个决定,一个她也不知对错的决定,她只是想相信那个人,她要做她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