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挨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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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锁牢关的路上, 司马浚想象过无数次,谢黛宁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她原本就不像京城的高门贵女,那现在, 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身着甲胄, 带着比她还高的士兵?

  又或者是谋士那样, 还像在京城一般,穿着男子衣服,看起来像个假小子。

  但是这些画面都没有出现, 到了锁牢关,他先是听到一串匪夷所思的事情,什么驯服金雕, 独自去打猎,现在好容易见到了人——

  谢黛宁都没来得及换衣裳, 还是穿着那身牧民的装束, 满身尘灰, 一看就是才赶路回来,长发图方便梳成一束, 扎着五彩的皮绳, 脸上皮肤也不那么白净,只是那双眼眸,亮的惊人, 让人想到天边最远处的云朵, 雨滴,好看的光,可望却永不可及。

  司马浚笑了笑, 状似无意的收回目光, 指了指一旁的座椅, 道:“看你急的,先坐下喝口茶吧,这是刚从草原回来?”

  茶水温度刚好,是谢黛宁最喜欢的香片,仿佛只是巧合,他不是特意在屋子里等着她。

  只是谢黛宁没有留意这些,还有司马浚整洁的衣装和眼里的期待,她有些尴尬的点头,拱了拱手算是见礼,然后才坐下了。

  她心里忽然有个念头,离开了京城,换到了天地如此阔达的锁牢关,曾经不能原谅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但是礼不可废——

  “六殿下……”

  听见这个称乎,司马浚眼神一暗,谢黛宁刚才进门前脱口而出一句“小六子”,已经觉得不妥,于是避开他的眼神,只笑道:“敢问,您怎么会来锁牢关?”

  “我是代行皇命来前线巡视,还带了两千玄衣卫辖下禁军,是你舅舅亲自操训的,准备交由沈将军统领。”

  谢黛宁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司马浚挥挥手,让所有人退出屋子,看着她继续道:“老七还在守陵,皇上已经下令三年为期,期满方可回京,如今朝中势力……几乎全部倒向四哥,众臣都说皇上绝无易储之心,这段日子政令人事皆通和,只是京城和战局形势好,郓州的允王却坐不住了,皇上说太子殿下想要稳固地位,不如趁此时机立些功劳,便派他去了南边巡视,而我则被派来了这儿。”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如今也封了王,封号为楚。”

  谢黛宁默了默,想着他带来的这些消息,垂眸道:“其实这么多年,皇上也是多有无奈,一面是太子殿下和你,一面却是唯一的儿子,我倒是觉得他从始至终,从未有过易储之心。”

  司马浚凝视着她的侧颜,缓声笑道:“也就是你会如此认为了,一旦坐上那个位置,拥有无上权力,又岂是能轻易放下的?”

  “你真这样想?”谢黛宁提高了声调,“这些年底下人是势利眼,为难你,为难太子殿下,可是皇上做了什么吗?没有吧?也就是一些小人自诩能揣测上意罢了。”

  “阿宁,你怎么还是这般单纯?”司马浚站起身上前两步,语调里带着微微恼怒,“你现在是沈夫人了,不能再如此简单的看问题,皇上这时候用我和太子殿下,表面上看是安抚了人心,稳固了朝局,可实际上呢?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四哥他在湖州那边出点什么事……”

  到时候岂不是给别人做嫁衣?

  他说出心中隐忧,气得一砸手边桌面。

  屋内的气氛一时凝滞,过了好一会儿,谢黛宁才道:“既然楚王殿下这般看待此事,那么来锁牢关,想必也不是单纯的完成皇命了?可是我沈家,还有阮家都只是唯皇命是从,并不考虑,也不参与这背后之事!”

  她的话让司马浚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先是微微的疼,然后加重,直到令他无法喘息,他从前同她讲起自己为难时,她总是能说出恰到好处的安慰,让他不那么难过。

  就像在岸上几愈窒息的鱼儿,他遇见了一双挽救自己的手,轻轻凉凉的,抱着他,让他回到水里,哪怕每次都是片刻,他就会再次被残酷的命运摔打在地。

  现在这双手的主人,彻底袖手旁观了。

  “你不要这样看待我。”

  司马浚艰难开口,不知自己还有什么不死心的:“我同你说的,都是掏心窝的话,是我在外人面前永远不会说的话。司马徵,也就是允王世子,他投靠了老七,老七虽然被囚在皇陵,该做的却一件没少做,司马徵带走了他的私兵,据报最后一次出现,正是在郓州的边界处,我担心四哥安危绝非随意揣测。”

  谢黛宁有一点后悔,自己话说的太直。

  可是储位之争何等残酷?阮清辉早就交代过她,不能因为幼时交情,就脑子发热的选择一方支持,毕竟沈家虽然洗清了冤屈,但是根基不深,更何况,沈承和那小半军饷,也是个隐忧!

  阮家和沈家都禁不起这些,所以只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阮清辉以命护卫宣帝的功劳,还有沈屹战场拼杀的功劳,未来的新帝愿意用他们就用,不用也不能任意处置他们两家。

  但若站队错误,那就相当于把脖子洗净了等人来杀,何等愚蠢?

  “我只希望你知道,司马澈绝不那么简单,就算被困住了,该做的他一件没少做,如果他日后成事,你和沈家,阮家,都无法独善其身,而四哥是个念旧的人,他记着这些年阮大人明里暗里的好,也记得咱们小时候的情谊,只要一个态度,未来……”

  “当初,你们也是这样劝服阿瑗的吗?”谢黛宁打断他,眸中渐渐有了水色,眼眶微红,“其实你们只认为那个位置重要,抛弃原则,利用朋友,不择手段的夺取胜利,可是我,舅舅,还有师兄,哪怕阿瑗,我们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权势富贵,我要的是和在乎的人厮守,我宁肯以后粗茶淡饭,也绝不拿良心和情谊交换。”

  这话说的太重,太无可挽回,司马浚觉得像被人重重打在胸前,捂着心口退后几步,“我在你心里……阿宁,我在你心里,就只剩下这样子了?”

  谢黛宁摇摇头,声调里也有了怅然,“我是把和你,和阿瑗的情谊看的太重,我忍受不了一丝一毫的伪饰,利用……”

  ……

  这次会面的事情,谢黛宁原原本本写在信里,告诉了沈屹,他的回信很简单,只说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也是沈家的决定。

  她知道沈屹会如此说,他们一直都心有灵犀,完全知晓彼此心意。

  不过谢黛宁忐忑的是,她有了新的秘密瞒住了他,也瞒住了邓省危他们所有人,只除了三娘和浮音两个。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初秋,赫尔聃的骑兵已经难以聚成军队,有传言他本人受了重伤,有可能已经死了。

  嵘烈的主力粮草已断,又无法突破赵国公坚实如铁的防线掠夺,带着残兵退回了北狄的王帐。

  北狄人自然会重整旗鼓,在冬季到来之前做最后的进攻,但沈屹已经没有必要在草原上牵制对方,他会带着骑兵退回锁牢关,为决战做准备。

  不日就到。

  内堂里,谢黛宁换下了身上的甲胄,解下外衫,换上松快的袍子,才坐下喘了口气,就见三娘和浮音一起进来,三娘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她眼前一亮,站起身问道:“买到了?够不够轻薄?”

  三娘蹙眉,把手里的东西抖开,原来是一卷白色的绢纱。

  谢黛宁提起来看了又看,面容凝重,问道:“这……够长吗?”

  三娘还没来得及张口,浮音在一旁急道:“姑娘啊,还是别这么做了,瞒得了一日两日,哪能瞒一辈子?京城的夫人太太们有了身子,一个个娇贵的不得了,怎么到了您这儿就这般大胆,还裹肚子!老太太要是知道了,真要吓坏了!”

  谢黛宁笑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这么干了,这段日子没人发现,你以为是他们眼拙?还不是亏得我掩饰的好?”

  朵朵本来在门边守卫,闻言半个脑袋探进来,目露鄙视道:“阿宁,这又不是好事,你得意什么啊?”

  谢黛宁正要反驳,忽然从门缝看见院外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直直就往这里走来,看她表情变了,朵朵扭头去看,只见一个高大轩昂,将军模样的人已经近在眼前,身上气势可谓沉岳,压得人透不过气,可是面容偏又是生平未见的俊逸出尘,连她这样反应机敏,一时都愣住了,人到了眼前才要抽刀阻拦。

  来人正是沈屹,他微微一笑,已经猜出门口这丫头身份,朵朵的手才一动,也不知他如何动作,只听“铿”的一声,朵朵肘腕一麻,刀又回到鞘中,沈屹已经跨过门槛进了屋。

  屋内三娘和浮音对视一眼,双双叹息,然后用好自为之的眼神看看谢黛宁,告退出去,顺便提溜上要进来的朵朵。

  谢黛宁已然吓得脸色苍白,双手护住衣襟,指望能遮掩住微微隆起的小腹。

  沈屹狂奔了三个日夜,几乎不曾合眼的回来,此刻注意力全在她脸上,竟没发觉谢黛宁眼神不对——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他只顾上前,一下抱住日思夜想的人,像捧着珍宝,将她微微举起转了个圈,哑声道:“阿宁,我好想你。”

  谢黛宁呆呆地,环上他的脖颈:“嗯……我也是。”

  沈屹又转了一圈,只不知如何亲昵才好,在她颈边鬓发里蹭了蹭,用力吸了一口气。

  门口朵朵掰着门框,原来三娘没能把她拉走,急的直叫:“快别看了,你这丫头,都十五了还不知害羞?跟我准备些好吃的给将军接风,别留这儿了!”

  朵朵翻了个白眼,拍开三娘,道:“我们草原姑娘,才没那么矫情!我是等着看阿宁,她能嘴硬到什么时候,怀孩子这么大的事都不说,万一将军揍她怎么办?”

  她嗓音脆生生的,又不是隔了多远,屋内两人自然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谢黛宁闭眼,沈屹身子一僵。

  三娘无奈的看着朵朵摇头,浮音笑道:“该,姑娘每日就知道为难咱们,能治她的也就沈大人了,走,咱们做饭去。”

  三个人嘟囔着走了,谢黛宁慢慢从沈屹身上滑下来,琢磨着措辞,如何让他不要那么生气,可是才分开一隙抬头,就见这人眼神空洞,整个人都震惊的僵住了。

  “师兄……师兄?”

  她晃晃手,沈屹缓缓低头,一手颤抖着抚上她脸颊:“她们说的……是真的?”

  “是!”

  谢黛宁豁出去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大义凌然的说:“我是有了三个月身孕了,只是你在外打仗,我不想你担心我,所以才没说。”

  “不想我担心?”

  沈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说好的再无隐瞒,坦诚相待呢?合着只有他事无巨细一一告知,什么事都替她想在前头,想做什么也都全力支持,到头来这么大的事情,她轻飘飘几个字就打发了他?

  沈屹放开谢黛宁,退后一步,她衣袍太宽大了,看不出身形,他想伸手去摸一摸她,可是回来太急,太想见她,甲胄未解满是血腥气,指甲里说不定也有血迹残余……

  他猛地收回手,忽然想起幼时,父亲回家都要在正院跨过火盆,祛除邪祟,等父亲进了后院,二叔便抱着他也跳两次,像游戏一般……

  沈屹急急转身,他得去洗洗干净,找个火盆把这一身衣服都烧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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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