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79 凄

  沈家军, 诞生于战争中,是沈家数代人努力,不知流了多少血, 也不知道填进多少儿郎的性命, 这才有了当年的规模, 毁掉十分容易,可要想恢复重建,不知又要经历多少惨烈的战事。

  然而军队的存在, 原该是维护天下太平的,沈屹的问题,说白了是在问手握军权和守护百姓太平, 二者孰轻孰重,这关系到他们这群人日后该如何行事。

  众人争到最后每一个都脸红脖子粗, 几乎吵了起来, 却谁也说服不了谁。

  沈屹不想再让沈家回到武将的老路上, 尽管带着旧部,他不能立刻摒弃父辈们的道路, 但是也不想再为此杀戮太多, 有同意沈屹看法的如贾明,便道要重建沈家军,必要大举招募新兵, 而新人在战场上大多都会成为炮灰, 若要守护天下太平,这样做岂非失去失去本心?

  也有更在乎当年荣耀的,譬如刘宇光, 他就认为二者绝不矛盾, 北狄之战就在眼前, 沈家不做的别人也会做,此时不是心软的时候,趁着战事攫取军权就是最好时机。

  毕竟输了战事,就不止是士兵失去性命,百姓,贵族,没有一人能够苟安。

  然而无论如何,上战场已成必然,战事逼近眼前,仅昨日一天,赵国公就往兵部发了五道急信,催促筹措粮草之事。

  今年暖的早,恩济纳河的“冰排”也格外迅猛,骤涨的洪水将堤防冲溃,洪水泛滥成灾,北狄人的草场牛羊,人口损失惨重。小股的劫掠明显多了起来,匪徒中明显夹杂着兵士。

  已经没有考虑和纠结的时间了。

  最后刘宇光跺着脚,冲着沈屹怒道:“公子要是一意孤行,我老刘也不能抗命,只要皇上能同意您的做法,老刘能上战场就成!”

  沈屹点点头,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邓省危,道:“这两日,我就会向皇上禀明计划,。”

  计划是什么,他没有多做说明,只转脸去看谢黛宁,她微微颔首。

  “你做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第二日早朝,宣帝将喜敬一案的处置结果公布,然而没有留给朝臣感慨时间,他又连发数道旨意,安排应战之事,帝王令行禁止,至少表面上,朝廷里的各方势力都暂时放下了私心,开始汇聚起来一心御敌。

  忙完了这些,他顾不上换身衣裳,又匆匆赶到了慈宁宫。

  昨晚汪太后回宫后就昏死过去,直到现在也没有苏醒的迹象,数位太医诊了脉,都说是因急怒攻心导致风邪侵袭,痰火阻窍,若是长久醒不过来,怕是不好。

  崔贵妃正在殿内伺候汤药,然而汪太后牙关紧闭,汤药顺着唇角流到脖子里,根本喂不进去。

  宣帝问伺候的太医道:“这可如何是好?”

  太医满头是汗,惶惑不已。

  “这……臣可为太后娘娘施针一试,若是醒过来能心平气和,喝下汤药或许还……有三四成把握。”

  “若是不施针呢?”

  “不施针,太后娘娘恐难自行醒来,如此……怕也就是三五日的事情。”

  宣帝看着床榻上的汪太后,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她脸色蜡黄,整个人在昏迷中都紧紧皱眉,像是在抵御着什么。

  看见自己的母亲这幅样子,宣帝心中大恸……无论如何,汪太后只是个女人,她撑着大烨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即便有错,也能功过相抵了。

  他上前两步,半跪在汪太后榻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低声道:“母后,这件事不是您的错,您不要自责了,自古以来,多少帝王将相都受过小人的蒙蔽欺骗,又有多少丢了江山,丢了祖宗基业的?您已经撑着大烨度过了亡国的危机,今日又有了可和北狄一战的资本……母后,你放心,朕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了,您虽然没有将朕当做帝王培养,可是这些年,你我母子联手,大烨还是好起来了……朕,学会如何做一个皇帝了,朕能够撑起重任……”

  他喃喃说了很久,也许这些宽慰的话真的被听见了,汪太后的手放松了一些,眉头也舒展开来,宣帝心下一喜,唤过太医施针。

  他退后几步,让太医和宫婢们围到床榻边忙碌,终于,床榻上传来了一声隐约而又沙哑的呻/吟,只听有人唤道:“快端药上来,太后娘娘醒了!”

  然而话音才落,却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裕儿啊,母后对不起你啊,你的江山……裕儿,裕儿,母亲无颜见你……”

  随后便是太医们的惊呼和药碗被打碎的声响,宣帝上前一步,太后喊着景帝的小名,双手在虚空中乱抓。

  一片混乱之中,宣帝大喊道:“母后……你看我一眼……”

  然而她听不见了,劝慰的话也没有机会说出了,汪太后为了喜敬的事情,就这样生生气死了。

  太后薨逝,朝政,斗争,还有暗地里见不得光的事,所有的事情短暂停下,无论如何,她是大烨最尊贵的女人,护佑过大烨走过最艰难的时刻。

  不过即便如此,宣帝也只停朝了三日,就不得不继续处理紧急的朝政军务,而大臣们也忙的脚打后脑勺,沈屹便是其中之一,他连着夜宿宫中几日,连给家里带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这天是有品阶诰命的女眷们入宫吊唁,各项礼仪一毕,谢黛宁出了停灵的慈宁宫,准备去清凉殿那边看看,若能遇见沈屹,就跟他说两句,看看他好不好。

  到了清凉殿附近,她倒是遇见了熟人——日常贴身伺候宣帝的内监景祥,因大殿里重臣正在议事,他便在殿外侍立着随时听候差遣,两人寒暄几句,景祥便直言道:“皇上这几日议事,没一两个时辰是散不了的,沈夫人若要见沈大人,怕是可有的等了,不如先回去,等下老奴见了沈大人,帮您捎句话就是。”

  谢黛宁谢过他好意,只道:“我是想看看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话说。”

  景祥闻言一愣,很快便无声的笑了,他也不再劝,招招手唤人给她端了张凳子过来,让她在廊柱下能有个坐的地方,歇息片刻。

  又过了一会儿,大殿内要茶水,景祥亲自进去了,片刻功夫,他探出身子对谢黛宁笑道:“沈夫人,皇上宣您进去。”

  谢黛宁愣了一下,只得进去面圣。

  殿内大臣并不多,太子,司马浚,司马澈也在,而沈屹作为翰林院的大学士就立在宣帝身侧,大殿正前挂着那副巨大的北地地图,议的似乎是关于战术部署这样机密的要事。

  谢黛宁迟疑着,上前见了礼。

  宣帝随意的摆摆手,直接问她道:“你可知沈家军用来传信的鲁班盒?”

  谢黛宁疑惑地摇头,未及开口,宣帝已看向沈屹,他则微垂着眼帘,沉声道:“回禀皇上,黛宁并未参与传信之事,是以不知,皇上若想看人演示,臣这便派人去唤精通此事的侍卫。”

  谢黛宁这才意识到,宣帝是因为急着问和沈家军有关的事情,才把自己叫了进来,然而这时候没法问清怎么回事,她正想告退,只听宣帝又道:“一来去又要一日时间,就在大殿上演示一下,先看看可行不可行罢,便是猜错也无妨。”

  沈屹应了一声是,走到一旁的书案前,略一思索提笔刷刷在纸上写了几笔,然后将这纸笺裁小,塞进了一个圆形的鲁班盒里。

  他将鲁班盒递给了身侧一人,兵部尚书魏大人,他在手里左右转动着看了半天,摇了摇头,递给了下一位,如此一圈轮下来,所有人都是摆弄半天,然后摇头。

  宣帝似乎有些失望的说:“看来此法有些难处,尽管不必担心军情泄露,但是自己人要想读懂其中深意,也不容易。”

  沈屹道:“确实如此,以鹰隼传递消息是北狄人首创,他们的骑兵能凭借鹰隼鸣叫分辨出是不是自己豢养,若不是便会将其射落,而且他们的鹰隼会护卫巡视,甚至攻击捕捉陌生的鸟,若想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只有再加一道保障,才能不必担心军机泄露。”

  魏大人道:“这样倒是不怕泄露了,可沈大人想过没有,若是我方将领误读了信息又怎么办?所谓的快速配合不一样要落空?这样的事发生一次,可就是全军覆没之危机啊!”

  这时鲁班盒递到了谢黛宁身侧的田侍郎手里,他摆弄半天,无奈的摇摇头,看谢黛宁伸着脖子看,便轻声道:“你夫君倒是心思奇巧,只可惜无人能解,也是白费了!”

  谢黛宁皱了皱眉,伸手把东西要过来一看,这个鲁班盒看上去和以前所见并无太大不同,只是正面左侧的机括是挖了三个洞,洞中能看到字,正是沈屹刚才提笔写的那个纸笺,被塞在了鲁班盒里面。

  “沈大人放进去的是一句诗,从小洞中只能看见其中的几个字,要想打开盒子,需要先猜出是哪首诗,然后再根据这诗推测打开机括的顺序,只有一次机会,如果错了,盒子内的绞索就会自动把秘信绞碎,让机密不会泄露。”田侍郎为她解释了一番,又道,“更甚的,每次放入的诗句都可不同,开盒方式也会不同,所以自己人要想猜出,也是不易!”

  谢黛宁看着圆圆的小洞,忽的抬头问沈屹道:“世上诗书万千,词句有长有短,敢问沈大人,这三个字取自上下相连两句,还是每句句首字?”

  沈屹的目光闪动了一下,缓缓道:“句首字太容易猜出,是以取自上下连句。”

  听他这么说,谢黛宁挑了挑眉,轻声道:“上下两句里,也容易的很。”

  她又低头看了看洞里小字:桃、花、时。

  诗句中有这三个字的太多了,然而沈屹若要对方能准确猜出,就不能随意去挑选,出自上下两句是其一,其二顺序也应有规律,若是“桃花”二字属于第一句的一二两字,那么“时”字就应该是第二句中第三个字,若如此契合,浩瀚诗词中符合条件的就不多了,甚至答案只有一句而已。

  他这次选的诗句倒是简单,可见是想让人猜出其意,可惜太过简单,反而让人一时想不到。

  谢黛宁揣摩着他的心思,不禁微微一笑,这样文字的游戏两人玩儿的太多了,她伸手在鲁班盒右侧的机括处摆弄了两下,只听咔哒一声,盒子应声打开。

  她抬头对着殿内众人吟叹道:“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这盒子打开容易的很,但是北狄人想要打开确实不易。”

  这两句诗出自杜甫的曲江对酒,寻常的读书人应是都读过的,的确不难,大家鸦雀无声了一阵,宣帝开口道:“北狄人不熟读诗书,猜中的确有些难,只是你即便是猜中了,又是怎么根据这句诗打开机括呢?”

  谢黛宁将鲁班盒微微举起,手指在排列整齐的机括上一划,虚写了个“飞”字,道:“这一侧的机括仅就这几个,自然不可能是太复杂的字,所以猜到诗句,这句诗里还需有个简单的字作为谜底,两相印证便不会错了。”

  她停了一下又道:“即便出错,多送两个鲁班盒便是,只要北狄人打不开便无事。”

  宣帝闻言忍不住微微一笑,殿内因为太后薨逝带来的气氛低沉,一时淡去,只有沈屹看上去仍旧心思沉重。

  宣帝心里的疑虑和迟疑已经尽去,他转头看向巨大的地图,缓缓道:“数百年来,中原的王朝只能靠建立城池,修筑城墙来抵御外敌,耗费巨大亦不能安枕,我们的军队不能像草原和大漠上的敌军,他们空手而来,劫掠一番留下满目疮痍,我们必须依靠辎重,粮草,城池,种种准备完全方能一战,现在有了这样传递消息的办法,中原军队亦可快速行军而不迷失方向,后继补给也会紧紧跟随,这一次,大烨也可以和北狄用骑兵一战了!”

  殿内众人被他这一番话说的心情激荡,宣帝又对谢黛宁道:“朕看出来了,读出鲁班盒的本事并不全靠饱读诗书,和写信之人的心有灵犀也是其中关键,谢黛宁,朕要给你的夫君大烨最精锐的士兵,最好的战马,组成一支骑兵深入北狄,你愿不愿意上战场,去做支撑这支骑兵的将军?”

  谢黛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宣帝,他亦微微含笑的看着她,她又看向沈屹,他的眼眸里是浓重的担心,可是却没有说出阻止的话,她知道他这是信任,亦是尊重她的决定。

  然而不等她想好,只听一旁的司马澈大喝一声:“不可!”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司马澈上前一步,对宣帝道:“父皇不可!儿臣虽然也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可是太过依赖于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如若这信任被破坏了,那么对大烨将是莫大的风险,儿臣不能容忍这样的可能,儿臣有一事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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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来了,先买着,好忙,前面的内容我都还没来得及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