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冤2◎

  ##67 鹭

  天色渐渐暗沉, 宫城内的鼓声敲过,各宫相继紧闭了大门,只余屋檐下的两盏灯火, 或明或暗的在夜色里闪烁。

  慈安殿内, 汪太后已经歇下了, 此前她因张太妃一案气病伤了元气,卧床足有月余,如今虽然好了些, 可精神却不比从前,照旧是早早歇下,不想才刚有点困意, 就听外间宫女在格窗下低声唤道:“太后娘娘,您睡下了吗?”

  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若非紧要, 哪个敢在这时扰了她?

  汪太后缓缓睁开双眼, 低低的“嗯”了一声,又问:“何事?”

  “是喜公公求见, 说有万分要紧之事回禀太后!”

  今日正是喜敬一月一次的休沐日, 照说明早才会回宫伺候的,如他这般得脸的内监,早在宫外置了宅院了, 怎会急匆匆的这个时候赶来了?

  汪太后皱着眉支起身子, 道:“叫他进来。”

  宫女应了一声,随后只听殿门吱呀着打开了,帐子外的烛火刚被点亮,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快速来到榻边, 汪太后撩起帐帘, 喜宁扑跪在地,咚咚磕头泣道:“太后娘娘,臣有罪!臣有罪!”

  汪太后微微蹙眉,“怎么回事?慢慢说清楚了!”

  喜敬陪伴她有十来年了,人机警又会来事,在主仆情分之外,汪太后对他还多了倚靠信重,所以对这失态的样子并没有斥责。

  “回娘娘,今日承恩侯家的崔景崔公子,他去文昌观祈福,不想那观主带着他到猎苑皇庄闲逛,恰好遇见一辆拉木头的牛车经过,牛车翻了,竟把田地压塌,出了一个大坑洞!那里发现……发现了一具尸体……”

  汪太后明白过来,猎苑的皇庄是内执库在管,约莫十来年前,喜敬短暂任过内执库的主事,田地里出现尸体,和他有关也未可知。

  只是也并不算什么大事,她经历那么多风浪,又是大烨最尊贵的女人,难道还保不住一个喜敬?

  “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的,竟不顾礼数深夜惊扰本宫?”汪太后从塌上把脚放下地,喜敬赶忙膝行两步,替她把绣鞋套上。

  “扰了娘娘休憩是臣的不是。”

  “说罢,那尸体是何人?”

  穿好了鞋子,喜敬仍旧弯腰趴回地上,汪太后看不到他脸,只听他声音里带着惶急,“是个小道童,随身带个包袱,里面装着文昌观那几亩地的地契。”

  原是为了这个,汪太后隐隐记得,当年喜敬上任不久,景帝亲征大败失踪,京城的风波好容易平静下来,他便惹了文昌观的官司,宣帝认为他管事不利,虽然看汪太后的面子没有处置,却说他不宜再在内执库,仍调回了慈安殿。

  这么说来,说是景帝让他买地,却是谎言了,只是如今地还是皇家的,这奴才也没落得好处!

  “这也值得你慌张成这样?”汪太后斥责一句,想了一下,又道,“衙门若审问你,不认就是了,焉知不是文昌观诬告?这么多年过去,哪里就这么巧,当着观主的面牛车掉进坑洞,尸体又就在那埋着?焉知不是他寻来的尸体,伪造了契据?”

  她拉拉杂杂说了一通,喜敬却仍不敢抬头,好半天才咬牙道:“太后娘娘,臣,臣的确不曾害过道观的道童,这——臣就都说了罢!尸体倒是其次,是这……是这发现尸体的坑洞,连着一个墓道,因年久失修而塌陷,里面露出不少金银财物,看样子……看样子就是当年沈承带走的军饷!”

  汪太后刚拿起一个茶盏,准备润润嗓子,闻言大惊,茶盏也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再说一遍?什么沈承带走的军饷?”

  “墓道里发现的大批金银财物,就是沈承带走的军饷,崔景当时就使人去报官,自己亲自守着,京兆府的人下的墓道,在里面发现了几张陈旧的单据,交给户部一查,就核对上了,就是那批军饷!”

  汪太后的心脏急剧的跳动起来,人久久没有出声,脑海里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沈屹。

  自打他入朝,汪太后就隐有不安,事情一波一波的袭来,似乎每一件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而她无力反击,那个年轻人办事沉稳果断,更兼聪慧无双,众人皆知他要为沈家平凡,可他在大理寺的差使,认认真真的办着,并未因私废公。

  他破毛江案排的那出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汪太后不能相信,若非早就疑心到了张太妃,如何能安排那么巧妙,将两个人都逼到绝处?只是宣帝雷霆震怒,她又气病了,之后便无法再去追究,他在其中究竟有无私心。

  此后她和宣帝愈发离心,母子二人沟壑难逾,皆是拜这沈屹所赐!

  喜敬不知汪太后的心思拐到了沈屹身上,看她半晌不语,只得不安的开口:“娘娘,臣伺候您多年,这份忠心您是看在眼里的,绝不是伪装!如今臣也没料到,皇庄田地中会突然冒出军饷!若是知晓,早就禀报给您和皇上了!臣是无根之人,就算私吞这大笔财物,也无法享用,更谈不上留给后人!臣是绝无可能做下这等事情的,请娘娘千万要信臣!”

  他说完了,咚咚磕头,嘴里不住的请罪。

  汪太后知道他慌什么——那块地从文昌观手里抢来的时候,正是景帝出事军饷失踪,管皇庄的是喜敬,而下旨抄了沈家的是她……

  不止是喜敬,汪太后的心也渐渐慌了,宣帝迟早会想到这一层,他会不会疑心自己当年那道旨意,是否是有私心?若再往此处查下去……

  汪太后极力稳住心神,吩咐道:“伺候我更衣,我要去见皇上!”

  喜敬赶忙爬起来,小跑到架子边,取下了那身属于太后的华贵衣袍。

  很快,汪太后的凤辇到了清凉殿外,这里灯火通明,内监们抱着卷宗来回进出,门口守着景祥,看见她毫不意外:“见过太后娘娘,请娘娘稍待,老奴这就进去通禀。”

  汪太后嘴唇紧抿着“嗯”了一声。

  不多时,景祥请她进去说话,一进殿内,就看见内执库的黄总管,户部尚书顾大人,几个面生侍郎,还有沈屹都在,内监搬来的旧档堆在几人面前,他们正一一核对。

  见太后进来,众人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一齐起身行礼。

  礼毕汪太后也不废话,直言问道:“听说丢失的军饷找到了?若是真的,可真真是我朝天大的好事!”

  国库空虚数年,也就是最近两年才缓过来一些,这话说的没错,的确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宣帝却不像她以为那般欣喜不已,他只淡淡一笑,“母后说的是。”然后便向户部尚书微微颌首,尚书硬着头皮上前:“回禀娘娘,找到丢失的军饷虽是好事,但臣等核对了一下,寻回的大约只有三分之二多,还有三分之一不在了!”

  “不在了?”汪太后惊叫,“什么叫不在了?沈承难道还藏了别处不成?”

  “母后!”宣帝忽然出声,语气不悦,“沈承并没有这么做!是有人也发现了墓道,朕派玄衣卫查勘过了,另有一处塌方被掩盖,想是盗墓贼将东西偷走了!”

  他递过来了几页纸,汪太后一看,除军饷清单外另有一信,正是沈承所写,信里说押送军饷途中听闻兄长败绩,又闻谣言说他要逃,他不得不回头请罪,但财物辎重拖累,于是先存放于偶然发现的墓道里,待进京后向朝廷禀明,若有意外,此信可证其忠心!

  看着她的脸色青白交加,宣帝微微挑眉道:“这封信的现世正可谓是苍天冥冥,自有安排,沈承当年没有机会为自己辩白,一进京就看见一片火海,沈家上下家破人亡,随后自己也死在火海之中,若非因此,这批军饷也不会不见天日这么多年!”

  汪太后醒过神来,指着宣帝厉声喝道:“皇帝这话什么意思?是疑我的旨意有私心?当年朝廷内忧外患,摇摇欲坠,风雨飘摇之中是我苦苦支应,你在成王府里什么也不知道!还有沈承,若非他见了禁军就拔刀相向,如何会被逼入火海身死不得分辨?”她抖得筛糠一般,不等宣帝回答,便转向沈屹恨恨道:“是不是你?这都是是你安排的罢!”

  沈屹参加科举,是高太傅力保,入朝为官则是宣帝下的决心,打着为沈家平反的旗号,破毛江案,将她和宣帝仅剩的母子之情消耗殆尽,如今找到军饷,又是在自己亲信的地盘上,令她无从辩白。

  难倒只能眼看着,失去仅剩的权力吗?

  沈屹垂下眸子,声调平缓的回道:“太后娘娘高看臣了,今日之事臣也是方才得知。沈家获罪时臣不过八岁,离京多年又怎么能安排的了?”

  “母后,是朕召沈卿入宫的,本想他手里能留有沈承信件,用来核对笔迹,不想沈家烧的片瓦不留,他身边一点旧物和念想也没存下。不得以,从兵部侍郎的旧档之中找到了沈承奏折,这才核对上笔迹,入宫前他根本不知晓此事。”宣帝看向沈屹,“丢失的军饷慢慢追查便是,明日早朝之上,朕会为沈家洗去罪名!”

  汪太后不可置信看向宣帝:“洗去罪名?就凭一封信皇帝就信了?军饷还未能全部找回,怎么就能洗去沈家的罪责了?”

  宣帝站起身,静静地看着已经失态的汪太后,“母后,这些事情儿臣已有决断,您最近生病本就需要静养,朝政的事情还是不要太过操心,身子为要。处理的结果,明日廷议之后,儿臣会第一时间送去慈安殿。”

  言下之意,告知她已是极限,想改变宣帝的决定却是不能,汪太后哑口无言,她的处境已经没有说话的可能,她头一次发觉,这个脾气温和的儿子,竟也有了帝王的杀伐果断和气势凌人,早几年她还觉得宣帝性子软,总还是得仰仗她的,可没想到这一天始终没有来,她日渐老迈,便是站在这里,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她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悲哀,这一生所为的皆是为了大烨,为了儿子的江山,可是到头来,一个尸骨无存,一个却和她离心离德!

  见汪太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般僵持也不是个事儿,景祥上前温声道:“太后娘娘,夜深了,您还是先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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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