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长姊>第119章

  尹全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还当苏轩过了这些年,被磨掉了了锐气,原来只是收敛了一下锋芒而已,一句话就能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想到自己出来传旨之前,仁泰帝特意与他说到的事,他还觉得仁泰帝是小题大做,就算是傻子都不会拒绝平反并官复原职的好事。

  结果仁泰帝只是幽幽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说:“你不懂。如果他还是苏轩,就不会接旨。”

  尹全是不懂,也不敢再去猜仁泰帝的心思,哪里想到苏轩得知自己无罪之后,微有喜色,但在得知要官复原职之后,喜色又消失了。

  苏轩这分明是记仇了!

  陛下果然英明。

  陛下心里实在太看重苏大人了,他可不能把人给得罪了!

  尹全这般想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笑落在苏轩眼里,明显就是不怀好意的狼外婆。

  他缓缓皱紧眉,“尹公公若是不打算问罪,便请回吧。轩一直在这里,不会跑。若是陛下要问罪……”

  “苏大人说什么呢?”尹全笑得讨好,全然不顾苏轩的冷脸和周围人惊异,“陛下早就猜到苏大人人不会接旨,是以,还有另一道旨意。苏大人听旨吧。”

  苏轩眉头越发拧紧,这个时候不好去纠正尹全的称呼,重新跪下接旨。

  “……苏轩救助崇远郡王,护他安危,并教他成人,助他还朝,功不可没,今封苏轩为会文安伯,赐稷下学堂为会靖安学院……”

  尹全念完了许久,都不见听旨的苏轩有任何动静,提醒他:“苏伯爷,还不接旨?雪香公主的在天之灵,得以慰藉,伯爷功不可没啊。”

  尹全心里直打鼓。以陛下对苏轩的态度,若是这第二道旨意没有宣出去,他就没脸回去见陛下了。

  苏轩缓缓转着眼睛,不解地看向尹全。

  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当官,便给他封伯?

  只是这封伯的理由,怎么就那么讽刺?

  他当初,不就是为了雪香公主母子能够安稳回到大夏才背上罪名丢了官失了子丧了妻的吗?结果,事未成。

  尹全更急了,“伯爷便是再不重视功名利禄,也该为苏大姑娘想想。陛下为她赐了婚,她若是以商户女之名嫁到郡王府,少不得被人说闲话,若您是伯爷,就不一样了,好歹是她的后盾。”

  尹全的明示暗示总算让苏轩回过神来。却又更为不解,“赐婚?谁和谁?”

  说完,才反应过来,拔高了音量,“陛下给我女儿赐了婚?!”

  随着这句话音落,苏轩脸上的血色也褪得干净,语气森凉,“今日~你不给我把事情说个详细明白,便别想走出这道门!”

  尹全一个激灵,蓦然发现眼前的苏轩比当年在朝堂上怼人的时候还可怕。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尹全费心费力地向苏轩解释整件事情的时候。

  姬言已经完成了胯马传胪,回到了状元府。

  苏槿时比他先到一小会儿,在门口处停了许久,看哪一处是他们一家人被丢出来落地的位置。

  在这黑底人鎏金的牌匾下,她被退了亲。

  ……

  当年的一幕幕,好似就发生在昨日,清晰无比。

  商陆见她这般,默然跟在一旁,不去打扰她,直到看到姬言过来,才颔首自动消失。

  发凉的手被温暖包裹,苏槿时抬起眼来,落入少年如夜空的眸子,扯出一个笑来,“你看那里。当初,虎子就是从那里被拖出来的。他不肯走,说是爹爹不在,要护在我们身边,结果还没跑到我们院子,便被人拖着从这里丢到了门外。还有……”

  姬言从她的笑里看出了沧桑和伤感,听着她说着当日发生的一切。

  直到她停下来,他才道:“看来,我向陛下要这个宅子,是做错了。”

  “???”苏槿时扬眉看他,好似在问“为什么”。

  姬言道:“原以为,你想回京城,是因为这里记载了你许多高兴的回忆,这里是你曾经生活过许多年的地方,你一定想回这里。结果……”

  他幽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个宅子留给你的全是不好的回忆。”

  说完,发现苏槿时好笑地看着他,弯着眉眼,如静立在画中的人儿一般温柔恬静。

  “笑什么?”

  他轻声问,声音里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分哑。

  苏槿时缓缓眨了眨眼,当年的那件事,是无法抹去的,他们一家都会记得清楚,可那些年在这宅子里的喜怒哀乐,是她努力回来的动力。

  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意识到他那酸溜溜的话不过是玩笑,面上笑意更甚,朱唇轻启,不答反问:“崇远郡王?”

  姬言:“???”

  苏槿时的笑容一点点变得瘆人,“姬言?”

  姬言:“……”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槿时:“晋国的太子殿下?”

  “……”预感成了真,姬言却没有一直以来担心这一刻出现的沉重,反倒是放下了心中巨石,纠正她,“是曾经的准太子。不过,毕竟不曾真的被册封。”

  他顿了顿,发出一声喟叹,“我说过,等考完,我就把余下的都告诉你。”

  他还穿着状元郎的大红袍,站在鲤池的廊桥上,垂着眉眼看着面前的人,似要将她吸进他的星空。

  早就想好了什么也不瞒她,却没想到,她会在他开口前主动提出。

  苏槿时微微偏头,似一只好奇的猫儿,眨了眨状似杏眼的大眼睛,“你别说,让我来猜。你只告诉我是对还是不对。要是不想说话,只用点头摇头也成。”

  姬言诧异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

  他的未来媳妇儿不想他亲自说出那些。难过的事情,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可以好似是在听故事,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则是自己撕开自己的伤口,重新体会一次疼痛。只是她又如何得知这段故事里没有她的伤呢?

  苏槿时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你的母亲是雪香公主,你生气时会散发出雪香,是随了她。我娘初见你时,你正在生气?”

  前面一句是毋庸置疑的,后面那句却让姬言愣了一愣,缓缓点头,“似乎是。”

  当时,他刚刚醒来,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对他充满恶意的。看到靠近的秦婉,第一反应便是这人要害他,愤怒地想要杀了她。

  可是他当时受了重伤,半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只能不停地释放着自己的愤怒。

  现在回想起来,秦婉看到他之后,满脸都是惊讶,然后才谨慎地查看四周,把他抱了回去。她没有有问他的来历和姓名,只是善待他。

  这些都足以说明,秦婉早就认出了他。直到她快要不行了,才提出了要他洗干净给她看模样的要求。

  苏槿时:“……我娘与雪香公主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啊……”

  没想到这一面之缘还会有后续的缘分。

  她没有揪着这一点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杨江风通过杨贵妃得知的你们的行踪?”

  看姬言的神色,苏槿时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了,“追杀你们的夏人,和在我们回乡路上追杀我们的人,都是他派出来的吧?”

  “他早就与纪宗之勾结到了一起。他想要的,是皇位吧?”

  “纪宗之是以驸马之身生出了这样的野心,那杨江风呢?他不过一个外戚……我懂了,他是想当太上皇!对不对?”

  姬言点头,“你说得都对,不过,你怎么确定他不是想自己当皇帝?”

  苏槿时撇撇嘴,“之前听说过一桩事,很久了……杨贵妃是杨江风的妹妹,杨江风生下一子,据说体弱,请了高僧过来看过,说是命弱,得有一个大福大贵的贵人认他做义子,才能让他健康长大。那个时候,杨家已经位高权重,对于他们来说,更福更贵的人数不出几个。后来,杨贵妃认了侄子做义子。那个时候不过是闺中闲时的下点心的东西,不曾注意,却没想到……”

  她感叹起来,“其实,他的野心早就显露了出来,只是无人往这方面想。”

  等到大家发现的时候,杨家已经做大,皇帝处处受掣,不得不把苏轩推出来做一个替死的羊羔。不过幸好有兰阳县主,他们家才在绝处有了一线生机。

  杨家经营那么多年,早就在朝堂上和宫里布满了耳目。

  既然连皇帝都得不到绝对的自由,那他们回到乡里能得到自由吗?

  苏槿时转了转头,“他管不了那么小的地方,但是可以把意思传达下去,让别人帮他去办。他绝不可能会对我们心软而留下我们的性命!可是,为什么?”

  纤细的眉头缓缓拧紧,“为什么会放我们一码?”

  “他没放你们,只是觉得你们死定了,便没有再投过视线。”

  姬言在朝堂上配合着皇帝把当年的事情翻了出来,恢复了身份,打了杨江风一个措手不及,顺带用他的法子审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苏槿时脸色微微一白,“我爹变成了那样,若是如寻常人家那般,失了主心骨,妇人便当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带着孩子任人欺负罢了。”

  不过,秦婉并不是那种必须要靠着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女人,在家人最难的时候,她一力养起了整个家,直到无力再养。

  如果说秦婉是他们家命运的第一个变数,那么苏槿时便是第二个。

  只要她稍微弱一点,亦若是那段时间的经历稍有差池,他们几个就等不到苏轩回神,便要被卖去四方,许是一生不得见了。

  “恐怕他是觉得玩弄我爹那样的人比直接要弄死他有趣吧。”苏槿时把思路梳理清楚之后,便明白了猫逗鼠的心理,有些愤怒,倒也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那我爹呢,他是不是早就认出了你?你,又是什么时候和陛下相认的?”

  姬言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加深,眉眼飞扬,“我们住在陈家的时候,便遇上了。”

  也是因为相认了,又走漏了消息,他那次在青州府参加府视的时候才会引来那一场屠杀。

  这件事情,苏槿时不知,他便不打算说给她听,那般血腥的事情,实在煞风景。

  “岳父大人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我不知道,不过,在我和他提出要娶你的时候,他反应颇大。我思量再三,又去试了他一试,他说了一句话,我便知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苏槿时好奇追问,“什么话?”

  姬言肃起眼,仿佛另一个苏轩,“晋国甚远,我不会让伊伊步公主的后尘。”

  姬言换回了自己的神色,“他说,你是他最宝贝的女儿。”

  苏槿时鼻间发酸,声音涩哑,“那你呢,会让我步她的后尘吗?”

  脑中却是想到当初在母亲灵前,那一瞬的狠意与犹豫。庆幸自己最后的心软。

  姬言抬手敲了敲她的鼻头,如同她一贯敲他的一样,“心头血,非死不离身。”

  苏槿时一怔,面上迅速飞起红霞,这才知道自己平日里敲他鼻头的动作有多撩人,难怪他会不许她对旁人做那样动作。

  这八个字,落入她的耳中,滑到心头,心头血发烫,似在灼遍全身。

  还有许多的疑问,她都想问,可此时此境,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余生漫长,可以慢慢问每一个问题,眼前的旖旎,心动,震憾,不可重来。

  一逝经年,待他们耄耋之时,一起回忆初入状元府的情景,都似乎能再感受到这一刻的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