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娇媚撩他>第24章 三更合一

  随口寻了个借口离开, 李鸢时只想母妃不要揪着她的婚事不放。

  李鸢时儿时跟定国公世子张凌曾有几面之缘,对那个玩世不恭的男子印象不好。

  所幸母妃没有拉着她多聊。

  李闻斌跟李睦谈事情,李鸢时不敢去打扰, 便先回了房间。

  之前李鸢时无缘无故生病,大半时间都在屋子里养病, 那段时间李睦又在边关, 因此兄妹两人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李睦回来当天, 李鸢时吃了晚饭就跟着二哥去了他院子里。

  烛火下,兄妹两个慢慢叙旧。

  李睦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他去边疆多久, 这佩剑就挂在墙上多久,幸是没有生锈。

  李睦一面擦剑,一面同妹妹闲聊,“鸢时,等二哥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就带你出去玩,将近一年时光没出门,该憋坏了吧。”

  “二哥哥你快别说了,”李鸢时愁愁地叹息一声,单手托腮撑在桌沿, 悠悠道:“以前只要尝到一点苦味,我都接受不了, 如今喝了大半年的药,我可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小姑娘骄傲说着, 似乎是想讨一个夸奖。

  竖起大拇指, 李睦毫不吝惜夸耀道:“我李睦的妹妹,果然厉害!”

  低眉浅笑,李鸢时被李睦一夸, 心情愉悦。

  一个念头划过,李鸢时登时对李睦手中的长剑好奇,便问道:“二哥哥,我记得这把剑跟了你有三四年,怎还是这般锋利,能照出影子来。”

  提到这个,李睦脸上的神情明显比方才多了几分失落,“这把剑是二哥一个好朋友送的,上好的玄铁打造。”

  李睦说:“剑,越用越锋利,一旦闲置不用,时间一长就锈迹斑斑,纵使材质再好也会变成一堆废铁。剑是这般,人亦如此。倘使一个人自小出挑,乃翘楚一个,可因为小小的原因,他弃自己的理想,消失于众人视野中,这跟生锈的利剑又有何区别!”

  李睦言辞有几分激进,话音刚落便把长剑插进剑鞘中去,脸沉了下去。

  上次见李睦这般生气还是三年前。

  李鸢时眉心微蹙,习惯性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指腹捻着一个银叮当,小心翼翼问道:“是二哥哥那个好友吗?”

  摆了摆手,李睦敛了神色,爽朗道:“罢了,不提他。可不能因为他坏了我们兄妹叙旧的好心情。”

  顿了片刻,李鸢时问道:“二哥哥,你说天底下真有不被权势引诱的男子吗?有学问,却不入仕。”

  李鸢时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这个,或许李睦口中的那个旧友听上去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让她不知觉想到了麓溪镇那个气她无数次的男人。

  李睦坚定道:“有!”

  看了她一眼,李睦狐疑,问:“为何这样问二哥?平日里朝堂上的事情你可是一概不问。”

  手中握了一杯茶,李鸢时一贯笑道:“还不是因为二哥哥你一回来就被父王叫去了书房去,我也是今天才开始问二哥哥朝上的事情。”

  “这样的人你觉得怎样?不畏强权,有学问,却不入仕。”

  李睦冷不丁一问,李鸢时自然而然想到了沈晔,她细细回想在麓溪镇和沈晔的相处,片刻后回道:“无趣,书呆子一个。”

  哈哈一笑,李睦直拍手,乐道:“对!说到点子上了!无趣!他那人甚是无趣!”

  李鸢时云里雾里,不知道李睦为何笑成这样,左右她说的是沈晔无趣,她二哥哥笑得好!

  那个书呆子就是个无趣的人!

  不解风情!

  似乎是有人帮她出了在沈晔那的气,鸢时跟着心情大好。

  小姑娘眉眼弯弯,捧着茶盏浅浅笑着。

  兄妹两个又聊了一会儿才止住。

  翌日,李睦一早跟着李闻斌上朝去了。

  父子两人接近午时才回府,脸色不是很好。

  李鸢时料到是朝堂上的事情,没敢多问。

  ===

  时光流逝,这日李鸢时收到闺中姐妹冯月盈的帖子,请她去府中小聚。

  冯月盈是户部尚书的小女儿,两个小姑娘年纪相仿,有聊不完的话。

  李鸢时生病那段时间,冯月盈常常来广平王府看望她。

  马车行在街上,忽然一阵晃荡,李鸢时没坐稳,倏地撞在车壁上,肩膀生疼。

  一阵跌宕中香巧稳住身子,掀开帘子,生气道:“怎么回事。”

  车夫稳住马车,道:“对面有人骑马过来,险些撞上。”

  细眉轻拧,李鸢时揉了揉肩膀,掀开帘子头探了出去,只看见一个男子骑马远去的背影。

  “街上人来人往,庆朝律令,闹市之中禁止骑马急行……”李鸢时正说着,那骑马远去的男子蓦地回头,她一下认了出来,是定国公世子张凌。

  难怪如此。

  此时,张凌策马已消失在长街上,李鸢时放下帘子,心不在焉坐在马车内。

  张凌,也就是上次母亲同她说过的定国公世子。

  定国公夫人有替张凌提亲的打算,好几次上门都含蓄地提了这事,只是她母妃一笑了之将这带了过去。

  鸢时只见过张凌几面,连熟识都提不上,断然是不愿同他成婚的,可若是父王答应的这门亲事,她该如何是好?

  一对秀眉高高皱起,她本来是要和冯月盈相聚的好心情,登时全没了。

  ===

  冯府,后院。

  冯月盈前几天在院子里搭了一架秋千,特地请来李鸢时当第一个坐秋千的人。

  “鸢时,自从你生病,有一年光景没到我家来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枯了一批,幸好你送我的昙花长得好好的,三个月前还开花了!”冯月盈坐在秋千上,小脚荡在空中,“我之前送你的杜鹃花长势可好?”

  “啊?”李鸢时在后面心不在焉推着秋千,隐隐约约听见冯月盈问她。

  反应好半天,李鸢时才恍惚过来,正要回她,冯月盈扭过头来。

  “鸢时,你今日怎心不在焉?从你一进府开始脸就沉着。”

  冯月盈脚踩地上,秋千稳稳当当在原地停下。

  李鸢时手搭在秋千绳索上,指甲若有若无抠着绳索,“盈盈,我今天在街上遇到定国公世子张凌了,一想到定国公夫人想要替张凌提亲,我头疼。”

  “张凌!”

  冯月盈一惊,直愣愣起身,“我听说这个定国公世子张凌玩世不恭,名声不大好,在太学念书时常常背着学官赌博,好几斋的学子都被他迫害过。”

  “啊?”

  本就对张凌无感的李鸢时此刻对他的好感降到深渊。

  见李鸢时愁眉苦脸,冯月盈起身拉她坐在秋千上,宽慰道:“京城上下谁不知广平王最宠的女儿就是你,广平王不见得让你嫁给张凌。”

  “话虽如此,凡是也有例外,父王若是真把我许配给了定国公家……”

  话到此处,李鸢时突然想到一个办法,眉头渐渐舒展开了,自言自语道:“对!我要趁着父王母妃没找好合适人家前先向他们提提。”

  冯月盈似乎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你有心上人了?!”

  李鸢时脚尖点了点地面,秋千又荡高了,唇角弯弯。

  “很早以前的。”

  虽然是她一厢情愿,但眼下有总比没有强。

  同为女子,好奇之心渐渐攀升,冯月盈刨根问底,待秋千荡到最低时将其停了下来。

  “哪家公子?我认识吗?可是朝廷中人?相貌如何?品行如何?”冯月盈拉住李鸢时的手不放,势必要问出个所以然。

  “京城人士,相貌么。”李鸢时顿了顿,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来形容沈晔。

  好一会儿,她才回道:“眉眼如黛,姣姣如月,可入画。”

  “温文尔雅,博闻强识。”

  在她人面前,李鸢时自是不会贬低沈晔的。

  如今贬低他,不就是在说她昔日眼光不行?

  冯月盈难以置信,“有这么好?京城中有这号男子?照你这般说,那心上人定非凡品,快跟我说说是哪家公子。”

  李鸢时纠正道:“前心上人。”

  似乎又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冯月盈眸色一转,慌张道:“鸢时,你这个可入画的前心上人得看紧点,毫不夸张说,京城里的姑娘如狼似虎,万一被哪家的姑娘看中抢先一步,有你后悔的时候。”

  庆朝民风开放,男子可上门提亲,女子若是心属哪个男子,同样也可以告知家中父母,父母再找媒人上门说亲。

  李鸢时甜甜笑着,秋千越荡越高,耳边风声呼呼,她一点也不担心月盈方才的话。

  “他不在京城中,况且清心寡欲,赶走上门的姑娘亦是常事。”

  冯月盈惊道:“难道是你在乡下养病遇到的男子?”

  李鸢时点头,“他就像古书里走出来的君子,谦谦有礼,谈吐得体。才学不输他人,偏不入仕。”

  冯月盈:“不做官,倒是一股清流。”

  “不提他了,”李鸢时回头望了望,“盈盈,快帮我想想届时如何说服我父王拒了定国公家的提亲。”

  冯月盈:“我猜广平王不会把你许给张凌,且先等一阵子再说。许久没和你出去玩了,明日去泛舟游湖可好?杨柳岸,微风起,碧波荡漾,把扰人心绪的事情统统忘掉。”

  “好啊,我们去湖心亭赏荷花,还要吃满香楼的荷花酥。”

  左右最近闲着无事,李鸢时一口应了下来。

  秋千荡起,粉色衣角随风飘扬。

  ===

  麓溪镇。

  李睦回京以后便托人打听沈晔的消息,终于在半个后有了音信。

  策马赶到麓溪镇,李睦对着地址找到沈晔住处。

  一方池塘,两座宅子。

  “这地儿找的好,他倒是过得惬意。”

  李睦纵身下马,将马拴在树下,疾步往篱笆小院走去。

  叩门三声,院里的人闻声而来。

  “李将军?”飞松愣在门口,让他进来也不是,不让也不是。

  “沈晔在?”

  李睦脸色半青,他寻了沈晔很久,次次都没有消息,现今寻到人,挤压了多年的情绪全上来了,不等有人请,他径直进了院落。

  李睦是将军,进都进来了,飞松哪敢把人赶出去,便在身侧引路,“李将军请,少爷在屋子里。”

  踏在石板路上,李睦边走边看,院落中养了一堆花草,错落有致。

  花多,但不杂乱,院子收拾的还挺干净。

  看来这人闲心不错。

  屋子里摆了一个木台子,沈晔盘腿端坐,手里拿着雕刻小刀,细细刻着木块。

  男子一身青衫,衣服上的竹子图案一如他人一样。

  闻声,沈晔淡声道:“就知道你会寻来,我也懒得再搬走了。”

  脸上瞧不出情绪,沈晔敛了袖摆,放下手里雕刻的木头,抬头正好对上李睦的目光。

  当年在太学因为贺九安,大家不欢而散,沈晔一意孤行退出太学,不仅跟朋友断了联系,而且还和家里闹了矛盾,搬离京城音信全无。

  李睦不愿舍去这个挚友,寻了他多年。

  可沈晔在躲他。

  心里一肚子气,李睦略去了寒暄,一拳打在沈晔肚子上,气道:“躲啊,怎么不躲了,有种躲一辈子,京城也别回了。”

  只听一声闷哼。

  那一拳李睦控制了力道,打在沈晔身上不痛不痒。

  沈晔不咸不淡掀了掀眼皮,拉开搭在肩头的手,拱手恭贺道:“恭喜李将军凯旋归来。”

  “别,少跟我来这些。”李睦是个直肠子,他来这里可不是听兄弟这恭维的话。

  李睦进来时就瞧见了屋子里刻木台,此时目光急转而下落在那四四方方的台子上,嫌弃道:“不要告诉我你整日除了在屋子里刻木头,就是在院子里种花浇花。”

  沈晔将小刻刀放回匣子中,道:“阅书抚琴。”

  前段时间还帮你照顾过小妹。

  李睦:“……”

  “你倒是过的清闲。”李睦一声冷哼,随手拿起一匹木雕战马,又细细看了看木台上的摆放,“山河图?”

  沈晔负手而立,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那一方木台,“长河万里自北而下,浩浩汤汤。红日东升,霞光拂了一地,山河雄壮,百姓安居乐业,真好。”

  李睦板着脸,狠狠驳了沈晔,“空头大话。”

  这厢,飞松沏茶放在桌上,李睦寻了个椅子坐下。

  茶盖同茶盏相碰,清脆的瓷碰声在屋子里格外响亮。

  李睦:“我没闲工夫跟你打太极,今天来就是把你拉回去的。朝廷上的尔虞我诈我知道你看不惯,但是如今形势摆在眼前,你不回去也得回去。”

  沈晔颔首,转身在李睦旁边落座,不置一词。

  啖了茶水,李睦道:“前几日我从边疆打胜仗回来,皇上念我离京许久便准我留在京中,六皇兄当着众朝臣的面,以京城之中不宜带军为由,想让皇上收了我的兵权。六皇子当面提了出来,其心不言而喻。”

  李睦是个急性子,说着说着,那急脾气一下上来了,起身絮絮叨叨,“我手里有三万精军,全是在战场上换过命的兄弟,忠诚之心,日月可鉴。”

  沈晔屋子小,李睦话说完时已来来回回走了两遭。

  “走来走去晃的头疼。”沈晔拉李睦坐下,指尖点着桌案,他气定神闲道:“朝堂之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这么些年我不在,不也一样?”

  李睦本就恼了,眼前之人无所谓的态度更是在他怒气中火上浇油。

  他桌子一拍,恼道:“沈晔,三年了,你还在置气!贺九安是骗了你,大家立场不同,政见不一,虽是偏向六皇子,可是九安他确确实实做到了他的承诺!为官做事,皆为百姓。”

  看着杯盏里的茶水,沈晔的眸色一如茶水般平静,“我早就没生气了。”

  沈晔坐得周正,“太学,求知问理的地方,何其重要,却成为了政治旋涡,这比明珠蒙尘还要可怕!”

  声音朗润。

  似松似竹似皓月姣姣。

  李睦音调拔高,“所以你就逃避?一躲就是三年?沈晔,醒醒!太学为何成了这样,归根究底不过是权位争夺。麒麟才子沈氏门阀,你忘了当初进太学的初心?”

  彼时的沈晔初入太学,立志要做一名优秀的言官。

  沈晔喃喃自语,“怎么会忘。”

  “沈晔,三年过去了,你以为你退了太学不在朝堂上当日的所见就会有所好转吗?你这是在逃避!你这是在自欺欺人!愚蠢!糊涂!”

  李睦声音大了些,试图将那执拗的人唤回来,“口中说着要守你的初心,却单单因为见不得朝堂背后的黑暗便退了,你的初心一文不值!”

  话糙理不糙。

  沈晔默了,眼底深不可测。

  李睦太了解沈晔了,面前的人这幅模样明显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喝茶水平复好心情,李睦态度温和不少,没有再提朝堂上的事。

  他笑了笑,道:“前几日定国公夫人来王府找我母妃话家常,听语气是想替他儿子张凌说亲。”

  指尖扣着桌面,沈晔眉头微微皱起,抿唇不言。

  李睦习惯了沈晔的寡言,也没有想过他会接话,便又接着说:“张凌想娶我小妹。我这妹妹到了适婚的年纪,病刚好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沈晔嘴角压得低低,“张凌,比我晚两年入太学,倒也听过他名号,纨绔子弟。放心,广平王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话虽如此,可李睦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一时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

  放心?

  他方才说了担心这门亲事吗?

  “我听你这语气胸有成竹,对我父王很了解嘛,”李睦话锋一转,“不对,我怎么瞧着是你在担心?”

  神色微凝,沈晔提壶倒茶,“我担心作甚?”

  “我怎知道?”

  李睦赤啦啦回他,不忘再添一把火,道:“沈晔,我先给你说说朝堂上的形势,如今三皇子和六皇子都有可能成为太子,皇上待两人不分伯仲。定国公是六皇子的人,若是定国公找皇上求了赐婚的圣旨,我小妹嫁到定国公家,这朝堂上的风向怕是要变。”

  目光投向门外,沈晔捻了捻衣袖,不急不淡道:“三皇子比六皇子稳重,行事是从百姓的角度出发,乃明君典范。”

  李睦:“这话也就你我关上门可谈,出了这屋你可别跟人乱说。”

  笑了笑,沈晔起身,立在门口唤来飞松,“收拾收拾,过几日回京。”

  飞松一喜,忙应道:“好嘞!”

  “今日就跟我回京!”李睦大喜过望,因自己劝动了一块顽固石头而高兴。

  “择日。”

  沈晔颔首,红日冉冉升起,明晃晃的阳光落在他肩上,男子神色如常。

  “二十岁加冠那日,我取了字,仲衡。”沈晔道。

  “仲衡,沈仲衡。”李睦反复念叨这三个字,爽朗一笑,道:“沈晔,字仲衡,以后便叫你仲衡了。”

  仲衡。

  平直、端正、对等。

  字如其人。

  ===

  日头渐落,沈晔送李睦出去。

  行至篱笆外,李睦指向旁边的院落,开玩笑道:“来时便见那屋子大门紧锁,该不会是怕旁人扰人,你买了两个院落,自己住了篱笆小屋。”

  李睦所指的那间屋子正是李鸢时养病住的,显然他并不知道。

  沈晔也没打算告知李睦,小姑娘不知晓他的身份,起先撒谎,说她是商人之女;他跟着她的话往下说,也骗了她。

  骗人,确实是他的不对。

  沈晔好奇小姑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何反应,也想知道两人相遇是怎样的光景。

  “那宅院一直闲置着,数月前住了个姑娘,不过现今已经搬离。”沈晔下意识握拳掩唇,说话间食指轻碰了下鼻尖,神色如常回着李睦。

  淡淡哦了一声,李睦没再细究,只是顺着石板路往外走,高墙之下让他有了几分感触。

  “你那篱笆小院比高宅差远了,就算是跟沈太尉赌气出走,你也不能亏待自己。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啧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穷酸小子。”

  此话一出,李睦是越来越觉得乡下的沈晔是个穷小子,家中什么也没有,光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偏人说话一板一眼,可不知道让多少芳心暗许的姑娘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啧啧啧,无疑是文绉绉的傻书生。

  姑娘家最厌呆呆的书生了。

  “沈兄,三年了,可有心仪姑娘,不妨给兄弟我说说,好歹我也长你一岁,算你兄长。”

  李睦怎会忘记沈晔三年来的躲躲藏藏,可让他好找,便故意调侃他道。

  说话间,两人行至栓马处。

  沈晔低低一笑,保持缄默,纤长白皙的手指解开栓马绳索。

  李睦满意地接过缰绳,继续调侃,“真被我说中了?不会一个中意的姑娘都没有吧。”

  有才是稀罕事。

  他在沈晔的住处转了一圈,别说是姑娘,就连和姑娘相关的物件他也没寻到一个。

  树荫下,沈晔颔首而立,扬了扬唇角,淡声道:“李兄这些年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事业有成,广平王妃还没替你物色夫人?将来的嫂嫂是何模样,李兄你快给我说说。”

  李睦脸霎时沉了下去,如同是六月阴沉的天,风雨欲来之。

  “好你个沈晔,这么快就开始挤兑我,”李睦自然是知道沈晔这般说是在报方才他调侃之仇,他也不恼,道:“我常年在外,不是在战场,就是去战场的路上,哪里有中意的姑娘。”

  望了望天边,沈晔没再跟李睦闲聊,催促他上马,“天色不早了,从此处回京费些时辰,可别赶夜路,若是要叙旧,便等我回京。”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别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李睦翻身上马,紧紧勒住缰绳,道:“我在京城等你。”

  沈晔点头。

  夕阳西下,晕了几片云彩。

  李睦策马回京,远行的背影和那景致融为一体。

  立在树下许久,直到没了那身影,沈晔这才转身,不过在正对那紧闭的高宅时,他愣在原地。

  小姑娘还在宅子里住时,销尖了头想到他院子里来同他攀谈。

  日子照常过着,没之前那般烦闷,多了几分生活气。

  这几月耳边没了她的吵闹,倒觉得不适应。

  扯了扯唇角,沈晔摇头,大步往回走。

  腰间的香囊随着步子起起伏伏,若有若无的兰草味传入他鼻尖,和她衣服上的熏香很像。

  ===

  广平王府。

  李鸢时昨夜来找李睦时他不在,她只知哥哥回来的晚。

  第二天一早,李鸢时便去了李睦院子。

  还没踏进院落,在石拱门外李鸢时便听见了咻咻的剑声。

  果然,练剑的李睦一见李鸢时来了,就收了长剑。

  “听说你昨晚来找我扑了个空,说吧,找哥哥何事?”

  长剑收入剑鞘,李睦给了小厮,他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领着鸢时进屋去。

  李鸢时实话实说,“其实也没事,就是见二哥哥一早出去,天黑了还没回来,担心罢了。”

  靠在小桌上,李鸢时掌心托着头,笑脸盈盈,道:“二哥哥,前几日还见你愁眉不展的,今日跟换了个人一样,高高兴兴在练剑,我可是听说二哥哥这把长剑已经许久没有练过了。”

  李睦笑容满面,一口白牙弯得仿佛是轮白月,“鸢时,二哥哥认识多年的好朋友回来了,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贺九安哥哥?”

  李鸢时认识几个李睦的好友,能让李睦喜形于色的怕只有九门提督贺家的小公子贺九安了。

  她记得有次李睦喝得烂醉,那次正巧是贺九安奉旨离京去镇守南疆。

  “不是他,是另一个你没见过的兄长,叫……”李睦顿了顿,暂且给沈晔一个面子,道:“叫沈仲衡。”

  “殿前太尉你沈伯伯家的二公子,长得一表人才。”

  李鸢时摇头,揭了李睦的短,“二哥哥,上次你在街上看见一个男子的背影,也说长的一表人才,结果他回过头来,是定国公世子张凌。”

  坦白来说,张凌相貌不算差,马马虎虎能入眼,可说是一表人才,那着实差了几分。

  至于她二哥哥说的沈仲衡,没见人之前,鸢时持保留态度。

  李睦据理力争,试图为自己,也为好兄弟沈晔挽回一丝局面。

  “那次是意外,沈太尉家这个二公子近些年不在京城,若是在京城,不知让多少姑娘芳心暗许,什么王公子孙公子统统往后站。”

  李鸢时心中的一表人才已经给了麓溪镇的某人,虽说那人远在千里之外,但她听不得有人比过他。

  撇撇嘴,李鸢时第一次因为一个男子反驳兄长,“不见得如此,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京城之外保不齐也有绝色男子,可一点也不必那个仲什么衡差。”

  “是沈仲衡,”李睦纠正道:“日后也算你半个兄长,不得无礼。”

  被李睦轻轻说教,李鸢时才发现自己有些冒失了,乖乖认了个错。

  “知道了。”

  臭沈晔,她明明已经快要忘记他了,偏还因为帮他说话而被说教一通。

  垂着头,李鸢时愤愤不平捻着镯子上的小银铃,心里恼了沈晔千百次。

  此时,远在麓溪镇收拾东西的沈晔打了个喷嚏。

  飞松愣了愣,担心道:“少爷可是昨日起夜染了风寒身体不适?要不再等几日回京?”

  揉揉鼻尖,沈晔道:“无妨。已跟爹娘定了回京日子,便按既定的日子回京罢。”

  飞松立在书架前,收了满满一叠书,正准备抱上马车,问道:“少爷,刻木台和书籍是要带回去的,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就不用带了吧,马车装不下。”

  沈晔在收拾书案,抬头望了眼窗外,目光不偏不倚正巧落在屋檐下那盆兰花上。

  彼时李鸢时送来时不过是一丛半矮的小苗,此刻长势良好,前几日还开花了。

  沈晔指了指,道:“那盆兰花带走。”

  飞松顺着沈晔手指的方向看去,默默记下了。

  书案上的莲花木雕,沈晔也一并带了回去。

  ===

  翌日清晨。

  沈晔一切从简,轻装上路,马车上只装了两个箱子。

  背靠马车,沈晔撩开车帘探了探外面。

  三年未归,京城繁华依旧,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异常热闹。

  穿过四个长街,又拐了两个弯,马车在太尉府邸稳稳停下。

  飞松“吁”了一声,冲里头的人道:“少爷,到了。”

  沈晔单手撑头假寐,闻言缓缓睁开眼睛,过了许久这才躬身出马车。

  “你是?”

  太尉府门被打开,府中正在扫地的小厮见一男子进来,不由发问。

  “二少爷!”

  沈晔三年来没有音信,待小厮将人看清,面露恐色,怕方才有眼无珠被少爷责备,连忙认错,“小人眼拙,二少爷息怒。”

  小厮忙不迭扔了扫帚,帮飞松分担了些手中的行李,急急去堂内通报。

  “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回来了!”

  这厢,太尉夫人刚午憩醒来,沈太尉在书阁上书呈报近来禁军巡城情况,两人听闻沈晔归来,一前一后到了正厅。

  沈晔也是刚到正厅,三年未见,发现父亲头上多几个白发,母亲亦是较印象中气色有些差。

  “孩儿不孝,三年前同父亲顶嘴,离家多年未曾有音信,这些年不在父亲母亲身边尽孝,亦还让你们担忧,儿子知错。”

  沈晔在厅前跪得端正,那年离家,他也是这般跪在堂前,而后头也不会便离开了。

  太尉夫人每日都在盼着沈晔回来,但对他们父子二人的脾气秉性一清二楚,两人皆执拗,如今儿子好不容易想通了归家,她喜笑颜开。

  妇人善感,此时已是红了眼眶,丝毫没注意一旁的丈夫面色凝重,她扶着沈晔起身,“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沈奎海只有一个儿子,还被派去了岭南。”沈奎海沉着一张脸,略过沈晔坐在椅子上,慢悠悠推着茶盖。

  太尉夫人在父子两人之间打圆场,“老爷,晔儿打小便听话,也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上次顶撞想必是一时气昏了头,如今回来认错,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父子两个便不要再置气了。”

  结发二十余年,她可太清楚丈夫方才那阴阳怪气的话有何意思,平日里,她可没少听他絮絮叨叨念着儿子回来的话,现下儿子站在他面前,他偏要挤兑几句。

  既然他拉不面子,那她便给两人找个台阶下。

  饮过茶水,沈奎海眉头一皱,道:“奔波劳碌,一身风尘仆仆的,去换件干净衣服出来。”

  “是,父亲。”沈晔在正厅拜别父母后便回了南苑。

  屋子里没了沈晔身影,沈奎海脸色缓和了些许,“还以为一辈子不回这太尉府。”

  “没回来时,你念叨;回来了,你又冷着张脸。”

  妻子毫不留情揭了他的短,沈奎海面上挂不住,“老子(父亲)说儿子几句,天经地义。我不得拿出当父亲的威严!”

  说归说,沈奎海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对妻子道:“老二喜欢吃鱼,让厨房晚上做清蒸鱼,再弄一道绿豆排骨汤,清热败火。”

  月华如练。

  许久未回京城,沈晔同父母吃罢晚饭去了街上走走。

  城内尚未宵禁,街边烛火通明,人来人往比三年前还要热闹。

  一抬头,沈晔竟发现不知不觉间到了广平王府外面。

  不知道小姑娘回家后过得如何。

  如今李睦回来了,又多了个宠她的人,她应是每日都过得舒心。

  回到府中,有人护着,六皇子李元容不会明目张胆打她主意,她是安全的。

  来日方长,不愁没时间替她出那口气。

  张凌?

  她应是不会喜欢。

  沈晔站在王府外的梧桐树下,久久没有离去,思绪飘到远处。

  蓦地,一阵马车声传入沈晔耳中。

  马车渐渐朝王府驶来,借着光线,他看清是谁家的马车,而后身子往树后藏了藏。

  马车稳稳停在王府门口,小姑娘被香巧扶下,笑脸盈盈。

  “今日戏台的班子不错,改明儿还叫莹莹一起去。”

  李鸢时语气欢快,提着裙子进了王府,嘴里还不忘安排日程,“荷花酥也好吃,日后让老丁头去满香楼讨讨经,以后便不用跑那么远去吃。”

  沈晔耳力好,鸢时所说,他一字不漏全入了耳中。

  许久没听见她声音,今日的她似乎格外高兴。

  指腹摩挲腰间香囊,沈晔唇角微扬,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不知道小姑娘再见他时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或许她还在恼他。

  也对,她是该恼他的,最坏的情况便是避而不见。

  那时在麓溪镇,他没动过回京城的心,便说了一次又一次伤人的话。说来可笑,他如今回京,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她。

  小姑娘缠着缠着,缠住了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