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化族是佛国信徒后人这件事，想必尹小姐已经告知了各位。”
尺玉摸着猫，微微偏过头，把目光落在亭子外的桃林中。
宋凌和云无心并不知道这事，此时一听，俱是微微怔忡。
云无心忽然轻轻“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记载有扶桑露的那本书是前朝一位民间医者。这位医者喜好游历，有一年，他游历到西部，亲眼见证当地寺庙的和尚以一种白色的树汁为中毒的牧民治疗。”
当地的牧民以放牧和采集为生，荒原上长着各种各样的毒草，草丛里还会有毒蛇毒蝎，最可怕的还是一种毒性暴烈无比的毒蜂，一只便有人的拳头大小，若是被蛰了，会在三个时辰之内死亡，但所有这些，使用那种白色的树汁都能解毒。
医者非常好奇，就询问那白色树汁到底是什么，但寺庙的和尚也说不清楚，加上语言不通，只能勉强听懂一点点，医者连蒙带猜，勉强听明白那种白色的树汁是来自于一棵生长于遥远东方的神树，这棵神树只有唯一一株，长得巨大无比，可以连接到天上，这种树汁液丰富，割开树皮就能流下可解百毒的白色树汁。
中间夹杂了许多古怪的语言，医者听不懂，和尚也解释不清楚，最后医者便认为，这种树汁来自于传说中的扶桑古木，并且在和尚的热情指导下，绘画出了想象中的扶桑木的模样。
是一株遮天蔽日，通体雪白的大树。
尺玉认真的听着他的叙述，听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这还真是个美妙的误会，那棵树来自于东方不错，但却并不是你们传说中的扶桑古木，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佛国八尸林的传说？”
一直默默跪坐在云无心后面的宋凌脸色微微一变，但并没有说什么。
他的父亲无妄和尚出身少林，他少年时期曾经在少林住过一段，无妄和尚的师傅，也就是少林的老主持，对他十分疼爱，破例允许他进到藏经阁最顶层看书。
顶层藏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书，其中提到过有关“尸陀林”也就是“八尸林”的传说。
中原大地的佛法派系主流以少林为主，中正平和慈光博远，但在佛国本土以及深受佛国影响的西部地区，却有些一些神秘而血腥的派系。
传说曾有一高僧，名叫突嘎和尚，他修正统佛法，有个弟子名叫踏儿巴那伯，这位弟子不知道为什么就长歪了，变得十分偏激且激进，并且搞出了“男女双运”这种邪恶的修行方式，他到处宣扬这些歪了的佛法，所到之处佛法大乱，于是突嘎和尚便出手清理门户，却被踏儿巴那伯反杀。
再后来踏儿把那伯往生，出世之后化身成魔鬼马瞻布渣，一路以杀正道，最终成为了暴虐的君王，他的恶行引来了菩萨的关注，终于出手将他摧毁镇压，他的尸体被分成八个部分，镇压在八个方位，便成为了“八尸林”，八尸林在经过长久的净化修行之后，成为了往生的边界之处。
“八尸林中，东方尸林，又名寒林，是镇压马瞻布渣心脏的尸林，其中有一棵神树，名为黄寻梨厦树，通体雪白，接天蔽日，其树汁可解百毒。”尺玉道，“当时我听闻有人私下打听可解百毒的树汁，便留了一点心，但扶桑露这个名字又与我所知相差甚远，之后几经波折，我才弄清楚是千金谷的朋友在打探，千金谷是药神之后，所作所为无不出于医者仁心，所以我这才决定放下戒备，与谷主坦诚相待。”
他神情诚恳，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但配上他猫一般的慵懒气质，莫名就显得不那么可信。
见几人都不说话，尺玉又了然地笑道：“当然了，尸林的说法过于传奇，魔鬼菩萨什么的，我也是不信的，但佛国与华夏一般，是有着数千年传承的古国，总会有些特殊之处，就我所知而言，八尸林只不过是佛国早年派往各地的信徒们所建立的传教之所，只是历经了久远的岁月和数代人的传承之后，逐渐与佛国本土断了联系。”
“所以莲化族便是东方尸林的守护者？”冯楚英问道。
“不是的，”尺玉摇摇头，叹了口气，“八尸林的传承几乎断绝，便连尸林守护者的后人都不一定清楚自己的来历，与普通的隐世族群也没有了什么区别，消亡败落是所有尸林的宿命，东方尸林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消亡了，我听闻最后一名上师离开尸林去往了中原腹地，随身所带的，除了一些典籍，大约便只有那可解百毒的树汁。”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云无心，想必，有关扶桑露的记载便是来源于那位上师了。
“八尸林的守护者各有称呼，东方尸林的上师被称为无边龙王，所属族群便是无边族，而莲化族则是莲化龙王的眷属，乃是东南尸林的守护者。”
云无心眉宇紧皱，他一个医者，向来不关心已经死去的人，也没有那么多有关族群延续的伤春悲秋：“那东方尸林的位置在哪里？那棵树不是应该还在吗？”
尺玉摇摇头：“每个尸林都有对应的神树，但并不完全一样，东南尸林的神树名为黄戛染楂树，树汁是橘色的，含有火毒，八尸林中，也唯有东方尸林的神树有解毒之效，但神树与族群共生，族群都不复存在，神树也不可能活着，莲化族二十年前遭遇灭族之祸，几年前我回去看过一趟，神树早已枯败化为朽木，想来东方寒林的神树也不会例外。”
云无心猛地握起拳头，心里火起：“你主动透露出消息给千金谷，难道就只是为了告诉我扶桑露根本已经不可能存在了这件事吗？”
“当然不是”尺玉道，“我刚刚说了，八尸林的神树不完全一样，并不是完全不一样，这八棵树属于同一株菩提母树。”
“你的意思是，别的树汁也有解毒的功效？”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我知道神树之所以会呈现出不同的性状，是源于守护族人的特殊培育手法，比如说东南尸林的树之所以含有火毒，是因为它被栽培在地火之上，生长的过程中吸收了过多来自地底的火毒，而东方尸林的树，是唯一没有经过人为炮制的一棵，所以——”
“所以，我只要找到其他尸林可能存在的树，并且想办法祛除树汁中多出来的东西，便能得到可解百毒的扶桑露？”云无心眼睛一亮。
“是的。”尺玉肯定了他的说法。
云无心干净利落地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对尺玉行了一礼：“多谢告知，千金谷必有重谢。”
尺玉反倒一愣，他虽然看着体面，但说白了也就是个玩物，而云无心身为有名的医者，便是身份再高的权贵也要敬他三分，两人身份差距说是天上地下也不为过，却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供了一些消息，便得到了这人如此郑重的感谢。
他猫一般的碧瞳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却又很快垂下眼睑，笑着还了一礼：“谷主太客气了，谷主医者仁心，值得敬佩。”
“不知其他几个尸林如今情况如何，所处何方？”云无心在这种事情向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当下便开口追问。
尺玉苦笑了一番：“八尸林之间也早就断了联系，除了位于远岛的东方尸林和东南尸林，其他的都位于大陆以内，难免与世俗相通，祖先的传承更加细微幽弱，据我所知，到如今最有可能还保有尸林传承的尸林有二，其一是南方鸠那宣鸣林，位于南方十万大山之中，守护族群为安止族，其二为西方罗刹密集林，位于——”
他若有所思地顿了顿才道，“位于西京道，守护族群为护贝族，再具体的方位我就不知道了，但顺着族群打听，应该还是可以找到的，其他的，几经沧海桑田，想来是不可能找到了。”
宋凌豁然睁开眼。
再多有关扶桑露的消息也没有了，话题便自然转到了冯楚英这边。
“八尸林的传说，我的母亲并没有跟我提过。”尹竹月先开口。
尺玉并不意外：“当然，因为你的母亲只是普通的莲化族人。八尸林的守护者传承断绝，并不仅仅来自外在因素的变迁，更是直接承担守护职责的上师的决定。我们这些族群，从离开佛国到如今，已经历经了十几代人，比起虚无缥缈的信仰，我们更愿意自己的族人像普通人那样生存繁衍，所以久而久之，便唯有上师的直系后人才会知晓这些隐秘。”
不等别人发问，他坦然道：“我的母亲便是最后一位上师。”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是她临死前请求殷瀚，请他把三十一个还未满三岁的孩童带离远岛的，她一直希望莲化族能够走出远岛，过上正常的生活，但迫于种种阻力并没有得以成行，她也是没有想到，最终，莲化族的后人会以这种方式走出远岛。”
尹竹月怔住。
难怪，当初尹竹月的生母找到尺玉的时候，他的态度那样奇怪。
“所以，小王爷不必担心，”他扭过头，浅笑着看向冯楚英，“我不会在岭南给您添麻烦的，过往未来自有造化，善恶是非俱是修行，莲化族的孩子们能过上什么样的生活，是他们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