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佳色>第117章

  司马衍神色淡淡, 仿佛刚刚那句, 不过是他随口说来的顽笑话。

  可这句“顽笑”落在无忧的耳朵里, 不亚于是一声惊雷。

  她双腿陡得一屈,拼尽全力, 好险没把熟睡的昶儿摔下地去,“陛下...你说什么?”

  司马衍却一点儿也没有放开对她的钳制,他深深地向无忧的眼睛里望了进去,少倾,那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稍稍一松,反是慢慢上划,摩挲了她细嫩的颊,“无忧, 从今往后,你就住在宫里,陪昶儿...陪我。”

  陪昶儿?外加...陪他?!

  难道, 他完全不顾及她人臣之妻的身份, 只把她当做一个人尽可夫的卑贱女子吗?!

  无忧的眸子里蓦地生出了一股怒火, 她扭过头去, 退后两步,就算不言不语,也足够表明她抗拒的态度了。

  可司马衍像全无察觉一般, 她退,他就进。

  “你不愿意?”

  “陛下,我已经嫁人了!”无忧被他一路逼到了殿门口。

  “朕当然知道...可, 嫁人后尚能改嫁。”司马衍表情有些古怪似的,道,“况,你的夫君...不就是那桓崇么...”

  无忧被他轻飘飘的态度激怒了,“陛下,桓将军为晋廷征蜀,就连人人皆可团聚的元日也不得归家,你...你此刻,却在建康宫中亵辱他的妻子,此举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为不齿!”

  “...为了晋廷征蜀?”

  司马衍的反应,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无忧,朕从小就知你唇舌的能耐,但巧舌如簧...也要有个限度。”

  说着,他挑了挑眉,冷漠道,“桓崇野心勃勃,他不顾朝廷诏令,私自伐蜀,所求无非是自己的权势欲望而已,与我晋廷有何干系?!”

  无忧蹙了蹙眉。

  事情似乎没有那么单纯。

  桓崇因家仇之故,对司马氏自是多有怨恨,可如今听司马衍的言谈,他对桓崇...似乎也有着颇深的敌意。

  若是单单因为当年桓崇的元会提亲一节,那这“野心勃勃”、“权势欲望”一句,又要做何解释?

  无忧仍在思索,这时却听司马衍话锋一转,他的脸色一瞬间又变得十分难看起来,“而且,元日不能归家的,岂只有他一人?!”

  “今年元日,朕痛失所爱,亦是有家归不得!”

  两人沉默半晌。

  无忧嘴唇蠕了蠕,片刻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杜皇后为了昶儿,才新丧不久。陛下对待‘所爱’...未免太无情了些!”

  司马衍被她噎了一下,他的目光痛苦地闪了闪,却是不由地想起了那死在他怀里的女子。可很快地,他就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淡淡道,“无忧以为,你那夫君就不无情吗?”

  无忧的睫毛眨眨,又沉沉地垂落了下来。

  司马衍扫了眼她那掩在宽大罗裙下的小腹,再接再厉道,“他为了自己的谋划,把身怀有孕的你独自撇下。甚至,朕听说临行之时,他还是把你哄骗回建康的。”

  “若说朕无情...那么,他这样的人与朕相比,不过半斤八两而已!”

  ... ...

  司马衍与无忧互为童年的伙伴,虽他们后来各自的经历不同,可两人独属的天赋秉性却与过去相差无几。

  就比如,无忧知道怎样说话能使司马衍难受,而司马衍也知道如何能用寥寥数语便戳中她的痛处一般。

  见无忧默然不语,司马衍歪过头去,重重地咳嗽几声,再无情无绪道,“关于他的事情,朕上回所言,没有一丝一毫的欺瞒。”

  “桓崇不自量力,朝中几乎无人认为他会成功。倘若那蜀主稍稍有些调兵遣将的头脑,想必我们很快便会获知他的死讯...”

  “不,他会获胜,他一定会回来的!”无忧心中狠狠一悸,一语作毕,她努力咬住牙,尽力维持住冷静自持的模样,可那一双越发收紧的手臂却在不意间将小小的昶儿惊醒了。

  怀中的小婴孩像小猫似地轻轻叫了一声,黑亮亮的眼睛眨了眨,便幽幽地醒转过来。

  无忧先是一呆,随后她反射似地低头看去,只见昶儿眨巴眨巴,正不错眼地盯着她瞧,待和无忧的目光对上,他竟是咧开了一张小嘴,露出了十分高兴的笑容。

  ...这个可怜的孩子,怕是傻乎乎地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吧!

  就算他的父亲有多么差劲,无忧发觉自己还是不能对这样一个小孩子怒目相向。

  无忧的母性被唤起,她吸了吸鼻子,唇角一弯,便对昶儿回了一个笑容。

  见她笑了,昶儿欢喜得连眼睛都笑弯了。

  一大一小正相互笑对着,这时,却听司马衍笃定道,“无忧,他喜欢你。”

  他一开口,无忧的笑容立马垮了下去。她肃着一张脸,就算心中不舍,仍是把昶儿的小襁褓向前一递,道,“陛下,请你把他抱回去。”

  司马衍非但没有伸出手,他反而将手背过了身去。

  无忧呼出一口气,垂下眼帘,又道,“陛下,臣妇粗手粗脚,怕会对小皇子照顾不周。”

  一个硬要送回,一个说什么也不抱,最后还是悬在半空着的昶儿意识到了自己处境不妙,他左右瞧瞧,“哇——”的一声,一张大大的笑脸突地就变成了大大的哭脸。

  昶儿体弱,连哭得时候都是中气不足。他起先两下声音还大着,后来越哭越低,一隔一隔,只听着,就感觉那孩子随时要上不来气似的。

  偏他的父亲心如铁石,对自己儿子的哭嚎不闻不问,似乎小家伙哭死了都和他毫不相干。

  无忧这下可没辙了,特别是有孕以来,她对小孩子越发地硬不下心肠。因为担心昶儿会哭得呛到自己,她只好又把小家伙抱了回来,又是哄、又是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把昶儿安置在小床上,哄睡过去。

  等她做完这些,那立在一旁、宛如泥塑的司马衍才慢慢地从后踱步上来,“无忧,你一定会是个好母亲。昶儿有你看着,我也能放下心来,专心国事。”

  “司马衍,你脑子里都想得什么?!”

  无忧一下站起身,眉毛几乎要气得竖起来,“我不是你的妃嫔,也不是你的宫人,我这就回家,绝不看这孩子一眼!”

  说着,她怒气冲冲地向门口走去。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司马衍突地轻轻地道了一句,“晚了。”

  他瞧着无忧那乍然僵住的背影,道,“从你来了宫里,我便把你曹家的犊车打发了回去,此刻殿外都是朕的内侍...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离不开这建康宫的。”

  “司马衍,你疯了?!”无忧猛地回过身来,那双灼灼的怒目,几欲在司马衍的身上瞪出几个大洞来,“你别忘了,就算桓崇不在,我家中还有父亲、母亲!我的母亲是你的亲姑母,你囚我于此,就不怕她会动怒吗?!”

  司马衍冷冷笑了笑,“我是皇帝,想留谁在身边,其他人自然毋庸置喙...姑母也是一样。”

  说着,他一步一步地行至无忧面前,“...再说,当年若没有桓崇从中横插一脚,你早就该进宫里来的!”

  “可我已经嫁给他了!他也说过,定会回建康来接我的!”

  “呵...”司马衍不屑笑道,“无忧,你还真有情有义。难不成,你真地把那无君无父的贼兵放进自己心里去了?!”

  无忧气得方要顶撞他,可司马衍才刚说完,他脸色丕变,忽地捂着胸口,在她面前呕出一大口血来。

  ...所以,皇帝真地呕了血,命不久矣?!

  压了半天的血气终于呕了出来,司马衍的头脑反而爽利了起来。

  他瞧瞧对面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无忧,却是露出了自重逢以来的第一个和煦微笑,“无忧,我不管你那桓崇会不会回来。”

  “他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你都要老老实实地给朕住在宫里。”

  “别想离开。”

  ... ...

  船过江阳,再行不久,便是蜀中腹地。

  未至南安,桓崇便下令船舶靠岸,晋兵人马悉数弃船登陆,大略重整一番后,这万余骑一路快马,向成都进兵。

  桓崇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蜀国确是衰微了。彼时,那蜀主李势正在宫中大肆宴饮,每日里几乎是变着法子地寻欢作乐。上梁不正,下梁自然就歪,有这样一位君主,成汉上下的官员们亦是无心问政,整个国家宛如一盘散沙。

  是以,桓崇这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半个敌兵。区区万余兵士,不费一丝一毫的气力,便纵深挺进了成汉的腹地。

  而直到晋兵抵达了青衣,那李势才发觉到势头不对,等成汉内部统一了意见,终于拿出作战方案,决心抗敌时,桓崇的大军已然行到了距成都只有数百里之遥的彭模。

  这顺遂的一路,让桓崇对成汉的军略部署又多了一分评估。

  在彭模树起了大营之后,桓崇只把周光和一小部分士兵留在原处,负责看守退路,而他自己则是学习那楚霸王,命全军上下只带了三天的口粮,破釜沉舟一般地直往成都而去。

  这回的路上,多了许多蜀军的阻拦,但桓崇军斗志高昂,一连三战,三战皆胜,很快就把战线推进到了成都城南不远的筰桥。

  然而,这里等待得,却是蜀国全境之内最精锐的步卒。

  虽沉阖至此,那蜀国确是有几分能耐的。

  晋兵在之前虽每战皆胜,但遇上了对面的人海和箭雨,甫一冲锋,便在战场上左支右掇起来,死伤不少。

  “将军,对面人太多了,前锋...恐抵挡不住!”副官匆匆向压在中军,观察场上形势的桓崇道。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一支羽箭十分应景地直落在了桓崇的马前,将它惊得顿时撩起了一双前蹄。

  冲锋的步卒所剩无几,前方人心浮动,再这样下去,离落败就不远了。桓崇拧起眉头,当机立断道,“调动人马,我亲自带‘千人众’赴前冲锋!”

  说着,他再一夹马腹,朗声道,“命传令官,全军击鼓,只进不退!”

  成汉方眼见着胜利在望,不禁有些松懈下来,不想即将溃散的对面竟是擂起了隆隆的鼓声,又见一位猛将携了精壮兵士,如分水一般带领晋兵突了回来,攻势疯狂。

  “我乃武昌桓子昂是也!”

  数日来听闻了对面那桓崇的事迹,此刻再见了这群突然变得悍不畏死的晋兵,蜀军们各个胆寒,他们不敢应其锋芒,只得纷纷向着成都的方向逃跑。

  一时间,蜀军兵败之势,犹如山倒。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明后天就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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