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佳色>第111章

  屋中鸦雀无声, 一时间只能听到无忧一声声的难过作呕。

  司马衍站在一旁, 已是傻了。

  就算南渡以来, 司马氏的地位尴尬,可他毕竟还是名义上的九五之尊, 连当年那般蛮横暴戾的苏峻入了建康,也是对他毕恭毕敬的...

  他又何尝有过这般,被人吐过一身的狼狈经历?!

  再一低头,瞧见自己衣裳上那大片的秽物,司马衍那张本就不大愉悦的面皮,隐隐显出了青色。

  ... ...

  女人的直觉,来得永远比男人要准确。

  无忧的情形,像极了她怀孕初时反应...杜陵阳心中一跳, 赶忙托着肚子下地去喊宫人,她先是吩咐宫人们带陛下前去沐浴更衣,再去叫医师过来给无忧看诊。

  整个过程中, 她都是悬着一颗心。直到那医师确认无忧无恙, 她才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人虽无碍, 但因着司马衍的一席话, 今日重聚的兴致还是被彻底搅合个干净。

  无忧的身子才刚刚恢复了些,便要回家,杜陵阳自觉有愧, 只得亲自将人送上了来时的犊车。

  等一切忙完,她心里一松,脚下一软, 只觉得自己浑身汗津津的,连脑门上也发起了一层薄薄的虚汗。

  然而,才被扶到床上歇下不久,她便听到了司马衍急切而来的脚步声。

  只听那人将帘子一掀,开口便问道,“她人呢?”

  ... ...

  杜陵阳的身子本就不大康健,她之前又张忙了许久。

  无忧吐得难受,她心里跟着紧张,临到歇下时肚子已经有些不大舒服了。

  此刻再听司马衍张口闭口问起无忧...杜陵阳轻轻咬唇,半睁开一双眼睛,向对面的男人瞧去。

  纵然眼中凝泪、含着情愫,她开口时的声音却是淡淡的,“‘她’是谁?...陛下是在说无忧吗?”

  司马衍一怔,放眼一瞧,却发现杜陵阳鬓边的碎发已然被她那渗出的薄汗给濡湿了。

  “若陛下问得是无忧,那么,此刻...她已经归家了。”说完,她仿佛格外疲惫似的,很快又将双眸阖上了。

  司马衍突然感到了愧疚。

  那张小脸,被他将养了好些时日,才养出如今的丁点血气...然而,现在瞧着,却又是苍白了不少。

  而那眼睫上因为沾了泪的缘故,此刻黏答答地垂着,在她的眼下落了两道乌压压的阴影,显得很是憔悴。

  他忙行上前去,坐到杜陵阳的身边。

  离得近了,待见了妻子脸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司马衍心慌意乱之下,也顾不得自己这身刚换的新衣了,他将袖子一伸,便往杜陵阳的脸上抹去,“陵阳,怎么出了这么些汗?你的身子,是不是又不舒服?!”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我这就去叫人!”

  还不等他离开,杜陵阳却是柔柔地扯住了他的袖子,她摇了摇头,道,“我无事。刚才无忧看诊之后,我便顺道也瞧过一回...只是有些累到罢了。”

  司马衍这才稍稍安心,再想到方才的情状,他皱皱眉,转而紧握住杜陵阳的手,“陵阳,幸好有你在...”

  “我真是不知道,无忧竟然是带病回来的...难怪那桓崇在出征前,要特意把她送回来了!”

  杜陵阳“霍”得睁开了眼睛,她不可思议地望向司马衍,见那人仍是双眉紧锁,她只得无奈地笑了一下,道,“陛下,你好生糊涂!”

  她抿了抿唇,“我知道的,陛下对桓将军一向不大满意...”

  “可是,今日既是我们姊妹相聚,便不谈政事,只谈情谊,陛下又缘何非要开口,发这等扰人之语呢?”

  “而且,我看无忧和桓将军之间的感情很好...都是给人嫁作妻的,知道自家夫君处境艰难,心中定然不会好过...”

  提及“妻子”二字,杜陵阳仿佛深有所感似地,还特意加重了声线。

  而后,她再低低叹了口气,抹了抹眼角含着的泪,轻声道,“何况,无忧现今,已经有了两个来月的身孕,正是要好好安养身体的时候...”

  “...身...孕?!”

  她的话音刚落,司马衍就猛地站起身来,那肃着的面容甚至好比庾亮在世。

  “你是说...那桓崇,要有孩子了?!”

  ... ...

  无忧是被侍婢们拥回屋的。

  女儿出门时精神尚好,一进家门却是病恹恹的,临海公主不由大吃一惊。

  她忙要去请医师,却听无忧解释说,全是因着她太久未入宫的缘故,今次偶尔嗅到了宫内的熏香,略有些难耐,其他并无大碍。

  孕妇对气味都很敏感,临海公主怀无忧时也是如此。故而,她对眼前的女儿多出几分心疼,便对那不在场的便宜女婿生出几分的不满。

  等把无忧安置回房休息后,她再转念一想,干脆严命家中侍婢,从此在宅子内禁止燃点任何熏香。

  禁香令一下,连那惯是焚香弹琴的曹统也受到了波及。

  ... ...

  自从有孕以来,无忧便频频疲累,很是嗜睡。

  可是,尽管今天下午在宫里折腾了这么一遭,她现在却是罕见地难眠了。

  几年不见,司马衍的性情似乎又发生了些莫可名状的变化。

  若按照几日前同阿父闲谈时所了解得那样,王家、庾家等几大家族虽仍存续,但随着王导和庾亮的先后过世,现今的朝堂上,倒也真没什么人能够完全牵制住司马衍了。

  无忧还真不敢想象,日后,桓崇和这样的司马衍对上,会是怎样的情景...

  思索片刻,心中沉沉,她摇了摇头,思绪再转,回到了正在蜀地的桓崇身上。

  司马衍的确不喜欢桓崇,但她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司马衍不会骗她,也不屑骗她。

  所以,桓崇这次不仅是瞒着她独自出征,而且,他还只带了区区不足两万人,只身犯险?!

  无忧越想越生气,最后气到抱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一遍遍地骂他是混蛋。

  他上战场,她不气;她气得,是他的态度!

  难道他以为藏着掖着,她就不会发现了吗?!

  难道他以为,把她远远地送回建康,她就不会再担心了吗?!

  无忧气了半天,直气到肚子都有些微微作痛了,她这才赶快调整好姿势,重新平稳呼吸,安抚好肚子里的小生命。

  现在这样,她除了相信桓崇,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左思右想之后 ,无忧在心底给自己设了个底线。

  既然他说,在元会时会回来建康述职...那么,她便暂且相信他的话。

  一切,且等到元会那时再说吧。

  他最好像自己说得那般准时出现,如果他不能准时出现的话...

  无忧咬了咬唇,不自觉地在被子里蜷起腿来。

  那人不在的时候,她独自睡觉,总是会感到冷。

  尽管,屋里的炉火分明是烧得热腾腾的。

  ... ...

  半月的时间,转眼就到了。

  至元会当天,无忧一早醒来,便是精神抖擞。等到在镜中看了自己微凸的小腹,她算算时间,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孕期也正正有了三个月。

  虽然直至现在,仍是没有收到桓崇的消息,但她安慰自己,蜀地距武昌便已是很远,距离建康那就是更远,回来的消息传得慢些,也很正常。

  这般想着,等到午睡时,她还做了个桓崇归来的美梦。

  ... ...

  依着无忧的身体情况,今年的元会是决计不该参与的。

  可临海公主就是个女儿奴,见无忧将一双眼睛睁得无辜,好像山林中的一头孺慕的小鹿,她的心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

  最后,她不止同意带无忧进宫中,甚至连女儿的衣服和妆容也是全都由她一手操办的。

  眉梢处最后一笔妆容画好,周围的侍婢们登时发出了一片惊叹之声。

  镜中女郎,通身打扮并不如何张扬,却自有一番风流气度。

  临海公主左看右看,又在无忧的鬟髻上画龙点睛地插了一支梅花簪。随后,她又叹了口气,道,“我见别家女郎有孕,都是脸颊圆润,身上富态...只有我儿,近来脸上反而越发清瘦了些,眼睛也显得更大了...”

  说着,她向那刚刚循声而来,从门口掀帘望来的曹统瞥去一眼,嫌弃道,“囡囡学谁不好,偏要去学你那阿父...瘦得好像屋后的一柄老竹竿!”

  曹统刚进屋,便听了这么一句,他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尴尬一笑。

  却听无忧笑道,“阿母放心吧...就怕等再过上几个月,你又会嫌弃我心宽体胖,好像咱们吴郡庄子上养得猪猡了!”

  ... ...

  为照顾无忧,曹家人今年入宫的时间颇晚。

  等到了前殿,皇帝和后宫诸人虽尚未现身,但殿内已是衣香鬓影,有些郎君甚至都开始推杯换盏了。

  毕竟许久未曾现身,无忧随着阿母,才刚在女宾那侧入座,便引发了一小片的骚动。

  在武昌住了三年,重回建康的曹家女郎仍是如神女一般,姿容非但不减,还平添了一番格外动人的情致。

  而她所嫁的那人,也自然成为了各家夫人和女郎口中的谈资。桓崇虽是出身不显,但年少有为,常胜不败,如今又成了荆州的刺史,前途无量。

  只是,听说他这次孤军伐蜀...家里有这般的娇妻,居然也能狠得下心来出征,可见他们夫妻之间是有些龃龉的...

  唉,可惜了曹女郎这般的面貌,却嫁了这么个不尽人意的郎君...

  ... ...

  有临海公主坐镇,纵然她们的窃窃私语未入得无忧耳去,可那一道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还是让无忧不大舒服。

  她方打算借口起身,出去走走,就见一个扎着双丫的小郎独自向她们这方行来。

  那小郎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但粉雕玉琢,容貌极盛,任谁见了,都是心生欢喜。

  无忧刚想问阿母那是谁家的孩子,却见那小郎直直行到了她的面前。他似模似样地对着她行了个礼,一张口就露出了满嘴白白的小牙,奶声奶气道,“桓夫人!”

  无忧掩唇一笑,讶异道,“请问你是...”

  那小郎一怔,又有些懊恼似地微微红了脸,道,“在下失礼。在下王浩,小字...”他顿了顿,又一板一眼道,“因年纪不够,还没有取小字。”

  “嗯...在下奉家母之命,特来邀请桓夫人过去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已经卡懵了!大家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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