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正酣,突然听到高声示警,守夜的师侄大呵:“起来!有人!”。

  杨皂言噌的翻身起来,四下张望,两步拉过秦氏到身后,一边拔剑戒备,一边横眉冷笑,直接问道:“来者何人?有本事现身会一会!”。

  只听得林间窸窸窣窣,夜月高悬,一道黑影试探着在阴影中左闪右闪,突然欺身上前,直驱秦氏身后,杨皂言回身一削,就要斩杀这鬼魅之人。只听得咣当一声,横剑相击,扑头盖脸的就是一把香灰,兜头撒来。

  杨皂言怕是有诈,没去看来人情况,只左手拦腰抱住秦氏,就飞身后跳一丈之外,先站定到火堆旁,远离了障眼的尘末再说。

  众师侄家丁也都聚到火堆边,围着火堆,彼此背对着背,围成一圈,杨皂言牵着秦氏一只手,将之护在身侧。

  “宫誓,刚刚怎么回事?”杨皂言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边出声询问刚刚报信的师侄,前半夜值守是二师叔门下的大徒弟何宫誓。宫、商、角、徵、羽五个师侄皆修音律,耳朵灵敏,所以杨皂言专门点了他们同行。

  一个沉稳的声音答道:“我夜里本没感觉到有人接近,只是隐约听到戚夫人那边睡得不安稳,就往她身旁看了一眼,却瞥到一个黑衣人,正挨着戚夫人身子伏在地上!我赶紧一剑刺过去。那人原本单手已然在她脖颈附近,见我袭来,扯过戚夫人枕在头下的包袱,就势挡了我一下。我刺破包袱后再看,他已然退到不知何处去了,我便立刻高声喝警,喊醒了大家。”

  秦氏听到贼人的手,刚刚就在自己脖子边上,怕不是想扭断自己脖子,默默地抽出一条随身的软鞭,以作防身之用,但手抖得厉害。夜凉如水,北风呼啸,衬得秦氏娇媚的身影,在火光间瑟瑟地无比慌乱,像是一只被饿狼盯上的小白兔,炸着毛瞪大了眼睛,显是受惊不小。

  林子里却没了动静,几息之后,彻底安静下来……杨皂言判断,对方已然撤退,但不清楚今夜来的是有几个人。怕有埋伏,也不敢再追,故而不知去向踪迹。

  杨皂言适才顾着秦氏,闪躲间并未看清什么,只知道交手的是一个身高不算高大的人,力量不弱,应该是个男子。

  何宫誓的师父孙橙宁,是二师叔的大徒弟,也是杨皂言同辈里比较稳重的一个,武功能进百人榜。所以他的徒弟,也就放哨好使,真要说退敌,还是要杨皂言。

  值守后半夜的另一个师侄,二师叔门下三弟子何角帆,松了口气,糯糯地汇报说:“我当时瞥见了。撒灰之人是一个瘦弱的蒙面黑衣人。如果是男子,便是个矮小的男子,看出手目标,似乎是冲着秦氏去的。”

  杨皂言打着呵欠,沉闷地点点头。

  听到是个蒙面黑衣人,想起二师兄的描述,杨皂言决定先不折返了,干脆护送秦氏一路,直到戚家再做打算。

  后半夜很平稳就过去了,无事发生。

  杨皂言没有正经去过戚府,之前小师弟几次邀请她来府上玩,她都没答应。几天前去确认小师弟的消息时,也是正事为主,只在堂上小坐,得了回信就撤,每次办事皆是如此。

  从没仔细打量过这座历史悠久,富丽堂皇,气势恢弘的府邸。

  所以这次入住戚府,初次参观,也只能看出这高墙大户,像个缩小版的城池,又或者像个放大版的堡垒。

  核心八户人家聚在一起,形成主院,外围则是亲戚门生的宅子。若是算上附近专门为戚家服务,做相关营生的贩夫走卒,绵延形成的小城镇,方圆不知几里。院内暗哨繁多,防守严备。秦氏在这里,安全无虞。

  于是杨皂言放心地遣回了师侄等人,独自在戚府逗留,想再探探蒙面人的消息。

  因为不想小师弟的父母,两位长辈伤心,杨皂言并没有坦白实情,而是瞒下了小师弟失踪多日的事,只是说道:“路经此地,特来拜访。最近在附近有事要办,希望暂时借住一段时间,不知是否方便?”

  古圣山和戚家渊源很深,可以说古圣山能发展到如今,几十号人的规模,其实主要金主就是戚家。随着情势发展,未来不定会演变成,戚家在江南外的一股主要的分支势力。

  小师弟父亲戚中婓,原本就和杨皂言已逝的师父留仙真人,颇有交情。故而才把儿子托付给杨老先生培养。往日里也常听小师弟提到,所以早就听闻过杨皂言,热情地招待道:“家里别的没有,房间倒多得是。杨姑娘,客房随便挑,令牌拿去。还有需要什么的,跟管家说。”杨皂言双手接过戚家令牌,连连道谢。

  即使小住了整两日,观察过斜对门的代族长所在的大伯家,对门的戚公子和秦氏所在的二伯家,小师弟自家,其他五个主要院子虽没进去过,但也见到过院门,说还有再看出什么不一般,便只能看出有钱二字。

  大伯家虽不是金堆银砌,也不用雕梁画栋之类的繁复装饰,但是用料的木石材料全是大料,顶天立地的整面门板都是通体的整料,一排排的立柱,看合抱,绝对有五百年以上的树龄,材质皆是上品。筑造不说,单是收集运送相关物资,就不知道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历时几何,才能达到如此程度。

  堂哥戚原容公子家古香古色,墨宝众多,秦氏也看得出是个传统风格的人。

  小师弟家所在的六公爷府秀气许多,典型的江南园林。

  细细品味这大户人家的雅致生活,杨皂言只感叹,吃的不错。

  对深宅大院里的假山流水,移步易景,花花草草,之前只听说过没见过的设计,没感到有什么别样的风味。

  偶然见到曲水流觞,信步吟诗的名流雅士,又听到抚琴弄月,清歌折枝的莺莺燕燕……杨皂言一时不免想起,十六岁那次难忘的塞北之行,那时的大师兄也是这般风雅……

  那时的大师兄刚刚及冠,一水的柳青色素面湖杭夹袍,身侧挂着青玉坠的竹箫,那时的他,还没得到后来他的成名剑——枯荣剑。用的是从小就随身的师父给他的静心剑,宝蓝色的剑鞘,配着小师弟冠冕礼送他的,无上美玉作的剑坠,英姿飒爽,意气风发。他天生自带的无暇的俊朗容貌,不需要专门摆弄他的洞箫,也不必酸腐地吟诵诗歌强说愁,哪怕只是坐在窗边,微笑着饮一杯茶,就有风雅不凡的气质。倘若他一时兴起,夜月吹箫,漫雪清歌,那就像他主修的木行一样,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当真是美不胜收……让天下间多少闺阁辗转难眠,只盼梦里与他相见。祈祷上苍,让自己能再得他回眸一眼。

  那时的杨皂言才十六岁,墨色布衫,红云纹腰带,一柄雪白剑鞘的玉女剑,青涩懵懂,少女不知愁滋味。在她主修的土行之下,不知道什么在暗暗发芽……

  那时的杨红薄十七八岁,白袍衬底,血雨薄衫,一把淡红色剑鞘的炎钰剑,无论寒暑都能随时爆出火光,热血方刚,豪气冲云天。在其主修的火行下,什么都是可燃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那时的小石头才入师门五年,不满十二岁,缕金百蝶银袄,缎织飞雪梅花锦衣,一把镂空羊脂白玉剑柄淡蓝色剑鞘的灵玉剑,腰间别着个内装芳草丹药无数的小巧迷你宝葫芦,还是个安静智慧,偶尔不安分的伶俐少年。在他主修的水行下,清水璞玉,洗涤凡尘,空灵忘我。

  大师兄杨青漓和三个人一开始,始终是差着一天半日的路程,三人是紧随其后跟着偷偷下山的,本是一心想赖着一起出游,跟着大师兄去行侠仗义。

  结果他们下了山才发现,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面汇合的。只得一路追在大师兄的踪迹后面,不时打探,快马赶路。

  直到后来惹上麻烦,被追杀得屁股尿流,慌忙逃窜地彻底赶超了大师兄都不知道,只知道大师兄在附近,放出了信号弹。还好大师兄及时赶来,一番援手,打跑了群雄,三人才彻底追上了人。

  那时第一次出来闯荡世界,什么物件都新鲜,什么事情都想试试。遇到南方少见的北方外族蛮夷人,不知道危险,反而看着稀罕,不住地兴奋。

  “哇~好可爱的布老虎~店家,这个多少钱?”十六岁的杨皂言,小时候在门派里长大,门里女生的东西很少,现在其实已经过了玩娃娃的年纪了,但是这个玩偶摸着软乎乎的,一时不愿撒手。

  “十五文。”店家一脸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