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刺绣>第二十七章

  陶澈后知后觉自己闯了大祸。

  他瘫坐在椅子里,面前是他娘捞起茶壶摔了他爹满脸满身。

  今晚,李三扬言这是他婚前最后一次放荡不羁,成亲后再吃不到他鬼混的下酒菜,于是酒肉朋友汇聚一堂,在酒楼里胡吃海喝,酒壶倒了一地,陶澈晕晕乎乎扶墙出来时,差些还牵错了马。

  回到府上,乔二奶奶还未歇下,陶澈胡言乱语的关心到,“娘,快去睡吧,都这么晚了。”

  乔晴笑道,“你爹和你那个当哥哥的都还没回来呢,一个一个的,知道这么晚了还不着家。”

  陶澈嘿嘿的笑,望着天上的月亮都能望出三个来,一段路走的歪歪扭扭。

  乔晴扶着他一只手臂,拍了拍,“等你哥哥成了亲,过两年也为你寻一个好姑娘,有人管着你就不敢这么喝了。”

  陶澈哪还记得什么官家小姐,浆糊一般的脑袋转了一圈,只寻思出来在茶馆里见过的乔装的轻陌,遂惊诧道,“娘,哥肯定乐坏了,你竟同意让他把可人娶进来。”

  笑意突然顿住,乔晴还以为是听他嘟囔着听错了,追问到,“可人?”

  陶澈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大着舌头,“就是那个哑巴姑娘,哥还换她‘小娘子’呢,还给她绾头发,不是...不是那个可人吗?”

  “什么可人!那丫头不是在青楼院里做裁缝么?”

  “明明是青楼院里的可人,长得那么水灵,挺,挺好看...”

  乔晴脑袋嗡嗡响,都说酒后吐真言,她赶忙按下心思,倒了杯茶水塞进陶澈手里,一字一句的慢慢问到,“澈儿,梁芷那小丫头是可人?”

  陶澈比他娘还糊涂,“梁...梁芷是谁?”

  乔晴不解恨的掐了掐陶澈的脸蛋,“要你何用。”

  恰时小厮伴着陶老爷进了院里,也是一身的酒气未散,乔晴不自觉皱起眉头,“你们倒好,若是澄儿回来也是个醉醺醺的鬼样子,你们爷仨儿都要我这个大肚子来伺候是不是?”

  陶老爷喝尽一杯茶水,不大愿意搭理她,指指陶澈,还不待开口就被乔晴连珠炮一般劈头盖脸的轰炸过来。

  “老爷,你去哪儿了?”乔晴的眼神在陶老爷衣襟周围扫了一圈,没发现胭脂的痕迹,却倒是说不上来如愿不如愿。

  陶老爷忍下一口,只道怀孕之人脾性不定罢了,“澈儿这是怎么了?”

  “澈儿无碍,倒是你的大儿子有些不妥,”乔晴站起身,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把陶老爷按在椅子里,“据说那个梁丫头是个可人。”

  陶老爷疑惑道,“梁丫头?”

  乔晴捧着心口,气不打一处来,嗔怒道,“不是和你提起过么?澄儿把她看中的那姑娘领回家来,怎么儿子的事情你都不上心?”

  乔晴压根不知道她和陶老爷,和陶澈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陶老爷撑着额头,终是想起有这么一茬,可惜他脑袋里浮现的是轻陌穿着长裙的模样,自那时起,他便默默给轻陌扣上了“小葶”的称呼,在乔二奶奶提起梁芷时,听了一耳朵却未放心上。

  陶澈半趴在桌上,还在说胡话,支支吾吾道,“嫂子是个哑巴,就没人跟娘顶嘴了...”

  乔晴反过身就用手绢甩了他一耳光,又对陶老爷焦急道,“是个可人!哑巴也就暂且不追究了,她相貌平平,还颇有心计,撺掇咱们澄儿给她盘下一间铺子,好歹那日被我看穿,提醒了澄儿。”

  陶老爷揉着眉心,心道,连出身都如此相似。

  他正追悔今日未能算出陶澄的姻缘,眼下赶忙多念叨了几遍“梁芷”,将名字记住,等着下回再去寻那算命先生。

  乔晴还在数落,陶澈也喃喃不停,吵的陶老爷耳朵疼,他呵斥到,“少嫌弃别人!别忘了你又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屋子顿时陷入安静,陶澈怔了一瞬,还是不甚清醒,手一歪碰倒了茶杯,骨碌碌摔在地上,只这一点儿动静都令人心惊。

  乔晴张张口,眼圈一下子红透了,“我?我从什么地方...”

  “相貌平平?”陶老爷打断她,他晚上一直未离开客栈,望着隔街的青楼院借酒浇愁,越是莺歌燕舞越让他触景伤怀,“你还想要如何标致?这容貌在当年可是花魁!”

  “花魁?”乔晴怒极反笑,“扔大街上都没人多看一眼,能叫花魁?你是成日里抱着痴心妄想,看谁都像...”

  “住口!”陶老爷竖起眉毛,“让你不愁吃穿,让你享受富裕的不是我这个当家的,是和你结拜姐妹的华葶!”

  乔晴气的发抖,这个女人活着时要受她压制,死了还要因她受气!二十多年来她费尽心思讨陶老爷欢心,讨来的都是些表面敷衍,什么千年修得共枕眠,尽是笑话!

  也罢,本来当初答应嫁过来,不就是为了不愁吃穿,享受荣华富贵么。

  “一身酒气,做什么情深义重的恶心样子!”乔晴一抹下巴,湿了满手背,又笑自己真是可怜之人,抄起圆肚茶壶就朝着陶老爷胸口摔去,“既然这么喜欢,她死了的时候你怎么不跟着一起殉情!”

  陶澈终于清醒了,看着一地破碎的陶瓷片,后知后觉自己闯了大祸。

  “爹...”他轻声唤到,冷不丁打了个颤儿,赶忙站起来扶着乔晴坐到椅子里,“娘,消消气,别着急。”

  陶老爷气的直喘,几次欲张口都憋了回去,胡乱用脚把茶壶碎片踢到一旁去,拍着胸口来回踱步,“有心计,还说别人有心计!你是怎么对华葶的孩子的?华葶把你当做妹妹,闭眼之前没念叨她的孩子,倒是记着不能让你委屈受苦,你再看看你是...”

  “她死就是因为那个倒霉东西!我怎么对他的?你怎么不看看你是怎么对他的?”乔晴嘶吼完又嗤笑,“我用肚子里的一威胁你就点头了,他是华葶的孩子,难道不是你的吗?你简直枉为人父!”

  陶老爷指着乔二奶奶的手直发抖,陶澈晕头转向的连声劝也劝不住,乔晴呜呜的哭,瞪着一双怒极的眼睛看杀陶老爷,“喝了酒回来发疯!对我撒什么气!怎么?粥铺那贱人没留你过夜吗?!”

  陶老爷一甩袖子,走的头也不回。

  陶澈彻彻底底的听不明白了,可也来不及顾上许多,只迭声安抚他娘,一转身,本想倒杯茶水的,却见乔晴倏然顿住了哭泣,脸色从红涨猛的变作煞白,“澈儿...澈儿...”

  陶澈瞪大了眼睛,他看到血洇湿了薄薄的裙摆,猩红刺眼,他按着乔晴的胳膊,也吓的面色如纸,“娘!你别慌!别慌!我这就叫人!”

  刚刚那一通大吵让仆人们自觉的避开,眼下院里无人,陶澈气急败坏的扒在门框上扯开嗓子,好在有小厮从旮旯里窜出来,“二少爷有何吩咐?”

  陶澈深深呼吸,稳住心神,他道,“赶紧去找李大夫,再找人去把老爷叫来,乔二奶奶要生了!”

  小厮大惊,忙不迭应着声,转身就跑。

  陶澈折回屋里,一刻不停的抱起乔晴往里屋去,看她躺在床铺里痛苦的哀叫,急的不知所措,他跪在床边捉住乔晴的手安慰,“娘,没事的没事的,别怕,大夫很快就来!”

  整个陶府一直手忙脚乱到下半夜才慢慢安分下来。

  乔晴产下一个小男孩,虽然还差半个月才足月,但因为平日里乔晴吃喝甚好,孩子倒不显的柔弱,被倒拎着拍后背时,哭声能传到府外去。

  爷俩总算松了一口气,待一切都安顿好,陶澈也跟着脱了一层皮似的,趴在乔晴床边细细叮嘱了两句便回自己屋里了,只留陶老爷陪在一旁。

  乔晴的臂弯里揽着睡着的小婴儿,她筋疲力尽,脸色还是一片惨淡,“澄儿回来了么?”

  陶老爷为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混小子不知道去哪儿了,明日再教训他。眼下你受了苦,好好歇着,别乱想。”

  乔晴闭上眼,微微扭过头,“你叫我如何能不乱想。”

  确实理亏,陶老爷抹下脸来道了声歉,又俯下身在母子两的脸蛋上轻轻亲吻。

  翌日。

  陶澈起了个大早,先去看望乔二奶奶,见他爹正捧着小碗一勺一勺的伺候着喂粥,心里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愣是问不出口,索性转头去寻他哥哥认罪。

  水榭小院里,陶澄已经醒了,无奈怀里黏着一个想要懒床的宝贝,轻陌哼哼着控诉他昨晚的兽行,“你好歹给我捏一捏。”

  声音也懒乎乎的,陶澄将他翻过身压在床铺里,入眼的大片皮肉着实如用过刑一般,有吻痕,有咬痕,还有掐揉出来的痕迹,陶澄心疼道,“你怎么不叫唤呢?”

  轻陌听罢就要朝他扔枕头,“我!我没叫唤吗?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叫你更是,更是...”

  “更是被欺负的惨。”陶澄接过话尾,也算还有点儿自知之明,他一双手拿捏好力道按揉在后腰上,让轻陌舒服的直哼唧,“我既然没那什么卖身契,不用存钱赎身,那今天就歇息一天吧...”

  “嗯,叫小厮给你寻几本话本来看,亦或...我带你去私塾也成。”

  那自然是去私塾!轻陌欢喜的撑起身子,捉着陶澄手腕讨亲,“去私塾吧,我想去!”

  正是眼看着又要闹成一团的时候,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陶澄贪心的又揉了一把,将轻陌的脑袋按在自己颈窝里容他啃咬,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

  又是两声叩门,随后小厮犹豫道,“陶大少爷,您醒了吗?”

  陶澄琢磨了一瞬,扬声应到,“何事?”

  小厮回头看看站在几步外四处打量的陶澈,“您家二少爷来寻你了,说是有要事,十万火急。”

  确实十万火急。

  陶澄和陶澈站在湖边杨柳树下,相对无言。

  陶澈看他哥冷着个脸,心下打鼓,“哥,你不说点什么么?”

  陶澄瞧他,“说什么?”

  陶澈干着急,只好把他刚刚倒豆子一般的话又单独拎出来重复。

  “娘今早寅时生了个男孩。”

  陶澄“嗯”到,“母子平安就好。”

  “是和爹争吵,怒极攻心气的!”

  陶澄似是叹息,心道,还有得气。

  陶澈蔫了吧唧,“也是怪我说漏了嘴,话赶话惹出他们争吵。”

  陶澄沉吟半晌,抬手拍了拍陶澈的肩,“早晚而已。咱们陶府...”

  “咱们陶府?”

  “咱们陶府...就是一场闹剧。”

  轻陌缩着个身子扒在窗沿边,只露出一双眼睛去偷瞄两兄弟,抑或说是他的两个弟弟,轻陌只能瞧见两人表情沉重,他猜了几种可能的事情,最后只遗憾今日怕是去不了私塾了。

  正事说完,陶澈指了指屋檐下的走马灯,“你们...是叫梁芷对么?就住这里?”

  陶澄一顿,有点想跟陶澈坦白算了,欺瞒实为违心。

  陶澈疑惑道,“有段时日没听你提起过,之前在茶馆里还浓情蜜意的,听娘说,是她故意捉弄你什么的?”

  陶澄低声失笑,“罢了,待会儿回去府里,你就说是在郭先生家寻到我的。”

  陶澈不大愿意,“你和梁芷...”

  话尾被陶澄接过,“等回去应付了娘,我再跟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