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姝色惊鸿>第39章 媚香

  姝姝的睡意瞬间被驱散,身子上猝不及防压上来个重物,她下意识地伸手推拒,却在看清他的脸后,挣扎的双手缓缓停下。

  陆景元五官端正的俊容近在咫尺,他双眼紧闭,鼻梁高挺抵上她的鼻尖,灼热的气体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又痒又烫。

  姝姝呆呆地望着他,任由他不断啃咬她的嘴唇,一时间竟不知做什么反应好,男子用的力道又大又狂野,不多时唇舌便被他完全占有,她的身子也被他压着,丝毫动弹不得。

  她没有推开他,心中甜蜜的悸动野蛮滋生起来,平日里见到的他,总是一幅端方君子,克己受礼的样子,他性子随和不受拘束,最多也就是出言逗弄她,从未见他失态至此。

  虽然这只是在他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可心上人的吻,哪有推拒的道理。姝姝也不再抗拒,细嫩的藕臂搂上他精瘦的腰身,敞开身子任他索取。

  慢慢的,口中尝到一点腥甜,失去神智的男子吮去她唇上的血珠后,渐渐安静下来,又陷入了彻底的昏迷之中。

  “爷......”

  姝姝看着伏在肩头一动不动的男子,试探地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唯有洞外的风吹雨打之声。

  她又伸出一指,轻轻戳了戳他沉睡着的脸颊,触感极好,光滑又柔软,只是他失血过多,脸色苍白。

  男人依然毫无反应。

  姝姝默默松了一口气。以方才那阵仗,她险些以为自己的初次,就要交代在这个冰冷昏暗,荆棘丛生的山洞里。

  突然胸口处一片濡湿,姝姝低头一看,暗道不好,只见陆景元胸膛处,点点鲜血从雪白的包扎布料中洇出。

  姝姝心头一颤,想必是方才的动作太大,导致他身上好不容易缝合的的伤口,又再次裂开。

  她连忙将他的身子背过去,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地扒开他的衣襟。待血再次止住,已是一个时辰以后。少女替他包扎好伤口后,终于精疲力竭,重新躺回他的身边,两只眼皮如同交战,慢慢粘合在一起进入了睡梦之中。

  姝姝做了一个梦。

  她再次梦到了前世,在梦里,她被人锁在一个黑暗的屋子。

  那狭小幽闭的房间里满是毒烟,她不停地呼喊挣扎,使出了这一生全部的力气,也打不开紧闭的房门,更没有一个人来救她。她死死地捂住口鼻,也挡不住那些毒烟刺入她的肺腑,最后她浑身剧痛,如被凌迟,四肢痉挛倒在冷硬的地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绝望等着死亡的到来。

  上一世,没有人知晓她的恐惧与无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那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

  不同以往的梦境,这次她梦见自己刚咽气,屋子的门就被被砸开,一个体格形似男子的人走进来,她看不见他的脸,只瞧见他穿了一件暗红色的锦袍,腰间系着一枚碧色连枝螭纹环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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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姝姝重复不断地陷入梦境的深渊,一遍又一遍梦见自己痛苦挣扎,又梦见自己窒息而死,死后出现的那个戴着碧色螭纹玉佩的男子。

  而她始终瞧不清他的脸。

  梦境里忽然泛起重重大雾,将一切都淹没得一干二净,唯独将她封锁其中。

  她不住地拨开浓雾,寻求一丝光亮走出那片雾都,却始终摸不着边际,瞧不见月明。

  她在迷途陌路上跌跌撞撞摸索良久,快要濒临绝望时,一道清澈空灵的声音从不远处悠悠传来。

  “姝儿,醒醒。”

  一双温热宽厚的手伸过来,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攥住那只手。

  陆府晚霰轩内。

  陆景元坐在软榻边的圆凳上,平眉善目盯着榻上陷入梦魇中的少女。

  少女睡得并不安稳,细长的柳眉汗湿搅成一团,她的小脸色发白,蜷缩在羽被中,檀口不住哆嗦咛喃。

  “不要,不要......”

  “我不想死......”

  “不要杀我。”

  她浑身颤抖着,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流出,从她白嫩的耳垂下滑过。

  陆景元洗了块湿帕,为她擦脸上的泪痕,少女忽地抓住他的手臂,紧紧抱在胸前,边梦边哭:“爷,救救姝姝。”

  他顿了顿,用另一只手去解开她的手指,却不料这丫头将他的手愈缠愈紧,他越是想挣脱,她便揪得更紧,强行挣脱只会伤了她。

  少女面上的泪水也像是断了线的珠串似的,漱漱往下落。绣上海棠的枕巾,在片刻间湿透,晕出一大片水色。

  陆景元淡然的眼眸中露出几分无奈,他俯身轻声道:“姝儿,醒醒。”

  少女被梦境缠得深,他又多唤了几遍,方才奏效,睡梦中的少女总算止住哭声,慢慢苏醒过来。

  她一睁眼,便望见了陆景元的脸。

  “爷!”她掀起薄被跑下榻来,像只受了惊吓的猫,扑进陆景元的怀中。

  陆景元前几日本就受了伤,一时间没立稳身子,被她忽然撞上来的力道,撞得后退两三步。

  待他稳定身形后,少女已紧紧环住他的腰身,用的力道很大,像是极怕他突然消失。

  她伏在他的胸前,嘤嘤啜泣,不断地小声唤着他,声音又软又娇又媚又柔。

  陆景元轻蹙眉心,只当她是被前几日的刺客吓住,才这般慌神,他拍着她纤瘦的背,温柔道:“爷在,莫怕。”

  “爷,不要离开姝姝。”

  “好。”

  ......

  安抚良久,姝姝终于缓过神来,镇定乱糟糟的心绪后,她扶着哭得晕乎乎的额头从他怀中探出脑袋,问道:“爷,我们这是在哪?”

  她记得,他们在栖霞坞遇刺后,落入悬崖,谁在一个又潮湿又昏暗的山洞之中。

  “这里是晚霰轩。”陆景元道,他望着她哭花了的小脸,“怎么,不记得了?”

  姝姝倚在他的怀中,双眼微微睁大,下意识环视四周,屋内熟悉的摆件映入她的眼帘。

  这里果真是晚霰轩,他们回到了陆府!

  红漆栊窗外天光盎然,穿透薄薄的窗纸,将一小块石砖照得莹白,瞧着天色,似乎已近午时。

  而回来的这一整个过程,她竟毫无察觉,一直沉睡到现在。

  陆景元俯身抱起双腿无力的她,走向软榻。

  “你昏睡五日,首日发了高热。”

  姝姝下意识揪紧他胸前的料子,听了他的话,小小惊了惊。

  她只以为山洞之夜就在昨日,不曾想时光如梭,居然已匆匆过去五日,这恐怕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睡眠时辰最长的一日。

  她震惊之余,想起陆景元中的箭伤,她柔白的手抚上他胸膛前受过箭伤的地方,担忧地问道:“爷,你的身子可好些了?还疼吗?”

  那日他被刺客射过来的箭穿透后的景象,依然历历在目。那时所承受的心慌与恐惧,她怕是这辈子也无法忘怀。

  陆景元将她稳稳放在榻上,道:“爷无事。”

  姝姝瞧着他发白的面容,有些不大相信,她半跪起身子,探手去扒他的衣襟。

  “爷,让姝姝瞧瞧。”她要亲自检查一遍,才愿彻底安心。

  陆景元见此长眉挑起,握住她细嫩的手腕,阻止她乱来的小手。

  “你既醒,便起来用膳更衣去拜见祖母,这几日她日日来晚霰轩看你两回,没少为你忧心。”

  姝姝顿了顿,觉得他的话有理,讪讪收回手,刚想下榻,却见自己身上的衣衫已换上新的。

  山洞里那些羞人的记忆即刻没入她的脑中,姝姝瞬间脸颊如绯。

  “爷,姝姝的衣衫,是谁换的?”

  陆景元刚要出门,听到身后娇妻的这句话,脚步微顿,淡定答道:“府里的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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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姝姝沐浴更衣后,挽上一个小巧体面的发髻,来到合欢院拜见陆老太太。

  合欢院的合欢树枝叶碧绿,院中花圃里的绿植生机盎然,被老太太养得极好。几只粉蝶小蜂围着各色各样的芳草起舞唱曲儿。

  老太太身边的修筝守在暖阁外,看见姝姝,道:“太太,您来了,老太太就在屋内,您直接进去就好。”

  暖阁内隐隐传出女子柔柔的说话声,姝姝听着像是云荷的,她整理好微皱的裙摆,朝修筝道了一声谢后走入暖阁之中。

  许久不见老祖宗,她亦甚是想念,只是不能失了礼数。这是陆府,不再是栖霞坞。

  一进屋,就见那黄花梨喜鹊啄榴纹罗汉床上,老太太半边身子倚靠在紫檀木茶几边,愁锁眉心。一个女子双膝跪在她的脚下,掩面哭泣。

  “老太太,云荷不想嫁人,云荷愿留在老太太身边,帮老太太养一辈子的花,云荷不愿嫁......”

  云荷的贴身婢女见姝姝走进来,假装咳嗽了几声,云荷立即止住哭声,捂着脸站起来退到一边去。

  老太太见姝姝进来,她面上的表情微滞,眯了眯眼,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老眼昏花。

  在看清来人确实是姝姝后,老太太脸上的愁绪消散不少,下榻就要去迎她。

  “姝姝儿,你终于醒了!”

  姝姝见状,疾步走过来,拦住老太太的动作,“嗯,姝姝醒了,老祖宗安心坐着。”

  “来,姝姝儿坐在祖母这。”老太太拉住她的手臂,指着自己身旁的一处空落。

  姝姝笑了笑,露出一对精巧的酒窝,坐在她身侧。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道:“这次可把祖母吓坏了,好在你和元儿福大命大。”

  “让老祖宗担忧,是姝姝的不是。”

  老太太摇头:“你勿怪自己,这几日发生的事,我都听元儿说了,你是为了救他险些中箭,惊吓过度又感染风寒,才昏睡了这么久。姝姝儿,你是个好孩子,菩萨一定在保佑你,你的福气啊,都在后头呢。”

  姝姝莞尔解释道:“这次其实是大爷救下了姝姝,姝姝在大爷身侧,什么忙也没能帮上,还险些拖大爷的后腿。”

  “你不用和祖母解释,祖母知道你二人如今的情谊深厚,已经不是旁人能比的了。”老太太说着,眼眸斜了一眼一旁的云荷。

  姝姝以为老太太说的这个“旁人”,是说老太太她自个,忙道:“不不不,大爷常常和姝姝说,他最敬爱之人便是老祖宗您,您和大爷之间的感情,才是姝姝望尘莫及的。”

  “哦?”老太太一脸笑意吟吟,看着姝姝红润的面颊,忽然目露精光,话锋一转:“情深了,也该考虑要个孩儿。”

  她的话说得不紧不慢,伸出一指,轻轻点在姝姝柔软的小腹上。

  姝姝瞬间明白她的意思,面色微郝,垂下头小声唤了句:“老祖宗......”

  老太太见她害躁,朗声笑起来。

  一旁的云荷脸色变了一遍又一遍,收拾好情绪道:“老太太,太太,云荷就先告退了。”

  老太太笑意微敛,颔首:“去吧,回去仔细想想清楚。”

  云荷红肿着一双眼,头也不回地出了合欢院。

  姝姝疑惑地问道:“老祖宗,云荷姐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摆摆手,面露无奈:“二十岁了,还不愿嫁人,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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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落了几日的骤雨,终于在午后停下,淡青的天际透出银白的光,隐隐流露出几分暖色,日头隔着薄薄的一层云雾,似乎随时要破云而出。

  姝姝用完午膳从合欢院中出来,见天色即将放晴,心中十分舒畅。

  她手中握着一个求子福包,那是老太太去护国寺中,特意为她求来的。

  福包上画了一个送子观音的图案,姝姝捏在手心中又瞧了几眼,送子观音的图像画得栩栩如生,她甜甜一笑,往览筠院行去。

  刚到览筠院门前,陆景元正好要出门,两个人遇上,姝姝唤了他一句:“爷!”

  “嗯。”陆景元点头,脚下步履不停,朝前走去。

  “姝姝给你看一样东西。”姝姝拦住他,把手中的求子福包举到他的眼前,“祖母给我的。”

  陆景元看了福包一眼,目光移向双颊绯红的少女,笑而不语。

  她双目含情地望着他,“爷。”

  “嗯。”

  少女目光灼灼,粉腮酡红,“爷,姝姝为你生一个孩子,可好?”

  陆景元眸光轻动,却在顷刻间定下来,恢复淡然的模样。

  “为何?”

  姝姝心控制不住地砰砰直跳,她上前一步,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脖颈,柔软娇小的身子贴上他坚硬高大的躯体。

  她睁着水眸同他对视,樱红的唇若蜻蜓点水,吻在他微抿的薄唇上。

  “爷,姝姝爱你。”

  少女漂亮的水眸中,全是他的身影,嫣红的唇婉转道出对他的心悦之情,娇柔的嗓音似涂了花蜜。

  陆景元眼底眸色逐渐深沉,若翻了一泓墨,他伸手勾住她精巧的下巴,指腹来回摩挲良久,才缓缓道出几个字。

  “等你养好身子。”

  他怀中的少女听了,欣喜得眉眼弯弯,在她听来,他这是愿同她做真夫妻了,她连忙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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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荷离开合欢院后,失魂落魄地在府内胡乱游逛。

  自从三年前,她的父亲和姑母失势后,她的靠山全部沦为阶下囚,如今她在府中,不过是个寄人篱下,讨生活的卑微孤女罢了。

  目前她的婚事全权由老太太作主,前几年老太太为她牵线说的亲,她都以陪伴老太太为由,一一推拒了。今年她的岁数大起来,老太太便不准她再拒亲,定要她嫁出府去。可是,那些婚姻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她一点儿也不愿意嫁。

  她们王家颓败后,高门世家的主母看不上她,绝不会让自家儿子娶她为妻。眼下愿同她定亲的小门小户,不过是看在老太太的薄面上,想着能陆府攀个关系,觉得有利可图罢了。

  其次,还有一个藏在心中已久的秘密,她心中一直惦记着一个男子,自她十五岁入府那年,她便对其一见钟情,往后的日子里,她一直在心中暗暗恋慕他。

  而这个男子,正是陆景元。

  她入府时,陆景元已和容氏定下婚约,她好歹也是世家大族的掌上明珠,受过良好的女德女训,总不能主动开口要他娶她吧,她的尊严迫使她拉不下这个脸。

  那时她仗着自己容貌姝丽,想着等他喜欢上自己,主动去容府退掉婚事后,回来娶她也是一样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无论她如何暗示明示陆景元,他却始终对她的示好无动于衷。

  直到容姝入府,陆景元并没有出现在婚宴之上,那时她还心存侥幸,觉得自己的条件样样优于这位新太太,有了容姝做对照,她便想陆景元迟早会发现她的好,待他休了容姝,就能娶她为妻了。

  谁知,这一切都即将碎如泡影。

  云荷走着走着,不慎踩中一颗尖锐的石子,脚下的疼痛促使她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览筠院。

  她瞧见那个心心念念的男子从院内步出,正想过去同他说说话,却见容姝先她一步,走到陆景元身前,她只得悄悄藏身在一片竹林后,偷偷看着他们。

  目光中的男子面如冠玉,一如往昔俊美无俦,玉树翩翩。他身边的少女从前并不显眼,容貌气质上最多算个小家碧玉,而如今却蜕变得姣妍玉色,极尽妩媚,那一身雪白细腻的肌肤,纤细婀娜的腰身,娇娇媚媚勾住男子的脖颈,说出来的话连她的心也不由地酥了半分,更何况是身为男子的陆景元。

  恐怕如今在整个钱塘郡,也难以找到如容姝这般颜色秾若桃李的女子。可见这几年,陆景元将她呵护得极好,在她身上花了许多心思。

  从前比不得自己半分的容姝,现在样样高她一头。

  容貌,身段,气质。

  还有夫君的宠爱。

  自己和容姝,已是泥云之别。

  在听到男子那句“等你养好身子”时,她眼中的泪终于绷不住,一颗颗落下来,掉在碧玉般的竹茎上,晕出点点暗纹。

  云荷在遮天蔽日的竹林间,一双眼熬得通红似血,暗暗揪皱了手中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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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陆景元后,姝姝还沉浸在欢喜之中,转身想要进院去时,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人,喊了她一句。

  “太太!”

  她停下脚步回头,见是云荷,便道:“云荷姐,寻姝姝有何要事么?”

  云荷强颜欢笑,“见太太回府,云荷便来看望太太。”

  她双眼微微肿着,像是哭过的模样。

  “云荷姐,进院坐坐吧。”

  姝姝邀请云荷入晚霰轩小坐,安顿好她后,亲自去耳房里沏一壶香茗。

  待茶水沏好,姝姝再出来时,却发现桌前已不见云荷的人影。

  “云荷姐,云荷姐。”

  姝姝在屋内喊两声,又走出屋子唤了几声,依然无人应答。

  她寻遍了晚霰轩里里外外,也没看到云荷。

  最后,她只当云荷是自己回去了,便作罢不再寻找。想起男子临走前的那句话,她唤来修琴,打算去集市买些养身子的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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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时分,飞鸟还巢,陆景元忙完手中的事,踏着晚露回到晨霜轩中,换下外袍时,他拨开里衣的衣襟,胸膛的伤口周围的肌肤,竟爬上一条条乌黑的折纹。

  那支箭上有毒。

  陆景元面色平静,合拢衣襟穿上宽松的素衣,转步去了书房。

  他一进书房,就见紫檀书架曲屏后,影影约约立着一个女子,她浑身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白皙窈窕的身段,在素白丝屏后若隐若现。

  浓郁的媚香沉沉侵袭过来,陆景元扶着越来越昏涨的额,双眼视线变得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