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木草熹微>第35章 灯会

  她们风卷残云似的把一桌子菜全部吃完之后,周千离和公孙琰才跨着步子有些姗姗来迟的寻了过来。

  公孙琰不客气的撩了自己的衣摆,坐没坐相的落在了木椅上。他脸上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拖着下巴笑眯眯的盯着秦烟和蔺惘然。蔺女侠被他这种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多了,也就习惯了,但是秦烟就没那么我自巍然不动了。她缩着脖子有些害怕的看着公孙琰,不由得觉得有些心里发毛。

  秦烟不知所错的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周千离,只见那人依旧端着君子腔调,目视前方完全没往她这儿偏半眼。她心下一紧,恨不得一口把周千离的头给咬掉!

  她才不信这坏蛋书生不知道自己在看她呢!

  求救无门,秦烟只好难受的转了回来,继续对上公孙琰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桃花眼收尾略有狭长,又带着这么盈盈的笑意,实在是容易令人心醉。秦烟不自主的红了脸,但心下知道这个慕二王爷绝对没打什么好主意,只能硬挺着背,跟他大眼瞪小眼。

  秦烟:“慕二王爷,你…你到底要干嘛啊!”

  公孙琰闻言没答话,只是咧开了嘴角“嘿嘿”一笑,这不笑到还好,一笑那清风般舒朗的嗓音传到秦烟耳朵里就像鬼魅的低音,她只觉得自己背后的汗出的更多了。

  蔺惘然无语的瞟了下两人,把嘴里的糍粑全部嚼完才缓缓开口道:“你说吧,二十个秦烟都不够你耍的。”

  公孙琰轻巧一跳,半蹲在木椅上,微微勾了下嘴角,这才又转向了已经满脸惊恐的秦烟,“秦姑娘我们就是要你帮我们个忙,好搞明白洛陵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烟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扭到了蔺惘然旁边,怯生生的问:“怎么帮?”

  “这么帮。”公孙琰笑了笑,把手里的一带粉末拍在了桌子上,“这是聚灵粉,功效和聚灵器差不多,只不过要弱上许多。这你们都知道吧?”

  秦烟点了点头,手干脆挽上了蔺惘然的胳膊,扒地死紧。蔺女侠无语的挣扎了几下,见她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干脆也就放弃了。

  公孙琰笑了笑,继续道:“这黑衣人这次失手了,很快还回来。我们希望秦烟姑娘在他下次来的时候可以把妖力凝进这聚灵粉之中撒在他身上。聚灵粉就会在他身上一点点聚合你的妖力,到时候我们便可追着你的妖力去查看,他究竟是什么人?”

  蔺惘然皱了皱眉头,公孙琰这个方法确实有效。聚灵粉难以察觉,若是混在别的粉末里更是隐于无形。可这个计划的问题在于,怎么让秦烟最后脱身于这个黑衣人的追杀。让她做完撒粉的动作不难,难得是让她再一次从黑衣人手下逃脱。蔺惘然自觉她没那个本事赢过那个内力深不见底的黑衣人,她蹙眉环顾了下周遭的几个人,最后把视线固定在了公孙琰的脸上。他的灵力与妖力蔺惘然难以断定,凭他三年前羽剑齐发重伤九尾狐便可窥得一二,但是……她沉了沉脸,这傻子玩意儿若是说自己去挡那个黑衣人,她一定当场把他头给拧下来!

  公孙琰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不自然的偏了下眼睛,眼神微微了暗了下。但很快他就把泄露的情绪给藏了回去,公孙琰又没什么坐相的换了个姿势,身子前倾,直勾勾的看着秦烟,“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让他杀你的。嗯?”

  蔺惘然说的对,十个秦烟都不够公孙琰耍的。被他这么一通洗脑,秦烟只是楞楞的四处看,最后也只得呆呆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究竟想明白了其中多少款曲。公孙琰见她点头,颇为赞许的拍了拍扇子,玉质扇骨拍在他的掌心,发出点点轻响。

  “那就这样。明后两日是洛陵的大灯会,届时秦姑娘与周千离一起上主街作饵,那时街道纷杂,黑衣人一定会趁机动手,我会安排人在旁边守着。”

  公孙琰笑眯眯的喝了口茶,说完,便一下站起身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屋子,只留给了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蔺惘然眉头的褶皱未散,手指绞紧掌心,脸色不是太好看,她几乎是动了气的一掌拍在桌上,回身就追了出去。

  只是那人没有要躲闪的意思,公孙琰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站在院子角落,负手抬头看着院中的一颗柳树。碧绿的柳条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舞动,他整个人被笼在里面,衣角翩翩而动,依旧是半束半散的发样,长发垂下,发丝被拂起,整个人都透着“光风霁月”这四个字。

  蔺惘然愣了片刻,但很快又寻回了心神,她心里憋着气,声音也就压的更低了,若是细细去听,还能听见些许沙哑的意味。

  “我在哪。”

  她道。这是个问句,但她没有半丝的疑问,因为,蔺惘然从开始就发现了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府中养伤。”

  公孙琰没转头,只露了一模糊的侧脸,嘴角带着那么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抚动碧绿的柳条,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品。

  蔺惘然咬了咬牙,只觉得心底的那股火气冲的更加厉害了,“无论是官兵还是驻地的羁妖司,他们没我强。”

  他们没有她强,所以根本不可能在那不漏底的黑衣人面前留下秦烟。羁妖司妖捕善术法,而官兵通常不修灵,二者难以兼顾,可那黑衣人无论是武法还是灵力都是精纯优良,如果蔺惘然都制不住他,更遑论那些个人了。再者,那黑衣人通晓阵法,所以羁妖司擅长的布阵也会失了效用。

  “无妨。”公孙琰淡淡的勾了勾嘴角,声音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你要找死吗?”蔺惘然终是难以压制心口的那股怒气,一点也不收敛的脱口而出。

  柳树下的长身男子微微怔了下,最后只是扬了一个更深的笑。在蔺惘然的记忆力,那是她所见过的属于那人的,最最难看的笑容。饶是三年前她不经大脑的一句“你是妖吗”都没换来这般凄苦的笑容,不知不觉的那股揪紧她心脏的力量又慢慢浮现,几乎是让她难以呼吸。公孙琰低着头,眼眸低垂,没有盛下半分光彩,第一次让蔺惘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于她而言是陌生的。

  “我是在找死。”他淡淡道,“你又何苦阻止?”

  公孙琰动了动步子,看向蔺惘然。他转身的一瞬,一根细长的柳条突然从中间断开,在空中挣扎着飘摇了几下,最终还是落在了尘土之上。碧绿的叶片被尘土沾染,暗了颜色,显得有些落寞。

  蔺惘然在一瞬愣住了,公孙琰的话像是什么咒语在她耳畔挥之不去。她何苦阻止?蔺惘然微微皱了下眉头,是啊,她有什么立场阻止,生死有命,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惜自己的命,她有什么资格插上一脚?可她说不清楚,有什么东西一直,一直鼓动着她前进,让她发自本能的希望眼前的人可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公孙琰:“你也知道,我灵力与妖力长久的相抗,迟早会有力竭的时候,我的未来只有死亡一条路。与其力竭而死,不如在还可以的时候,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公孙琰顿了顿,望着蔺惘然那双已经算的上的空白的眸子,心上的痛感又一次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只觉得无论是喉管还是肺腔亦或是心脏都痛的他难以呼吸,但他依旧是挺拔的站在那,保持着克制的距离,没有班半点前进。

  “蔺姑娘,你我萍水相逢,又有父辈仇怨。运河更关乎我慕家根基,你不该多管。”

  他的声音像是一只冰剑,准确无误的射在蔺惘然身上。她几乎是僵了原地,那双晶亮的眸子在一瞬间暗了下去。她有些不解盯着那人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窥得些许玩笑的意味。但是没有……

  那人疏离又冷漠的站在前面,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眼神不咸不淡的扫过来,没有半点退让,当真是像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没力气,那早已包扎好的肩背伤口又开始疼痛起来,蔺惘然有些不舒服,只能抬手微微按着肩背。这是那人第一次,这么赤|裸直白的把他们之间的那道沟壑搬上台面,毫不留情的撕开上面的黑雾,就这么鲜血淋淋的让蔺惘然瞧里面的模糊血肉。

  她只觉得崩在脑子里的那根弦似是彻底断了,弄得她一片空白,只能睁着微红的眼眶眨也不眨的看着前方。那些她曾以为好好掩藏,不再提及,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离就可以平平和和的天真想法一瞬被打的稀碎。公孙琰就这么冷淡的站在前面,微扬的唇角没有往日嘻嘻哈哈的笑意,仿佛在告诉她。那些过去的仇冤,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并且绝无掩饰的可能。既然选择了疏离,就该守着这楚河汉界,互不干涉。

  今天,是她蔺惘然过界了。

  她终究不是微朝人,更不是他的下属,运河一事关乎慕氏王朝的命脉,他自己揽着不让她靠近也是情有可原。

  蔺惘然释然的扯了扯嘴角,只是难掩发苦的笑意,“是我过界。”她的声音压的很低,是公孙琰恰好可以听见的音量。简简单单一句低语,却重如一块巨石,一下子砸上了平静的湖面,留下一圈一圈不散的涟漪。

  蔺惘然没有多留,风拂过粉裙的裙摆,使轻纱微微扬起。她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来一个决绝的背影。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遇见了谁,都难以改变,她本质里依旧是那个当断即断的狠厉姑娘。

  只是她没看见,柳树下的公孙琰在她转身之后,不动声色的抹去了嘴角溢出的点点血丝,嫣红一片。

  周千离负着手,从另一个方向悠悠走了过来。

  周千离:“推得更远了。”

  公孙琰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本来挺拔的脊背一下子松了下来,有些难以支撑的靠在树干上,低垂着眼眸,嘴角的笑意愈发苦了起来。

  “既然已经决定不要有更深的瓜葛,就不该让她再为我担心。真真是生死无关才好。”

  公孙琰有些颓然的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两条长腿没型没款的伸着,全然不像个王爷。

  周千离几不可查的挑了下眉,语调依旧是平淡如水,“生死无关你做得到吗?”

  公孙琰缓缓的抬起头,眼睛看着前方,最终只捕捉到了一片虚无,“她心性狠绝,她做到便好。”

  终是柳落花残,一片寂寥。

  “心性狠绝”的蔺惘然一片茫然的往前走了许久,最后是撞到街上的一个买菜老翁才堪堪寻回了神智。她有些愧疚的蹲下扶起老翁,待到将散在地上的蔬菜全部拾回篮子里,她才算是冷静了下来。

  胸腔里不断翻涌的那股火气一点点熄灭,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的街道。街道上人来人往,有行路的旅人,也有做工的工夫,还有领着香包的夫人小姐,真真是好不热闹。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力,似乎在这片繁华街道上只有她一个人与俗世格格不入。

  她无奈的看了看身上的粉衫裙,无奈之意又蓬勃的涌了上来。是了,她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能去哪呢师兄的药不找了龙王谷不去了她还是得去,既然要去她就得留下,不然就凭她一个人连浅舟的商船都上不去。不知为什么,蔺惘然十八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去留竟是不由自己。

  她自嘲的勾了勾嘴角,眼眸低垂,望着手里的草木剑,只觉得那紧绷的心脏似乎又小小的塌了一块。丝丝的寒气从指间泄出,不经意的冻上了粉衫的衣袖,结出了一块小小的冰霜。

  她呆呆的看着那块衣袖,没有情绪的拂去上面的霜雪,不留半点痕迹。

  那雪花终是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