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青藻宫咸鱼纪事>第95章 百花开处

  “是的,”长姐道,“虽说二公主能帮我们找人,但我们也要知道该找谁来,总不能无头苍蝇似的,那卖花女自称姓钱,名阿丹,松江郡平山县钱家村人,但不知其所言是真是假,谏议员那两个家仆是在渔水镇遇见她的。”

  我道:“这两个地方挨得挺近的,她穷困潦倒,怎么不去找自己的家人?”

  长姐道:“那卖花女自称是被人骗了身子,失了清白,缺了名分,不愿再回家,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她还说得出我母亲当年的名讳,也许她跟我母亲认识呢?刑部的关系,我们已经找遍了,最后只能送进去‘平安’两个字,我们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我道:“我会想办法去一趟刑部,如果五天内没有消息,姐姐你就再给祖父报个平安,我母亲怎么样了?”

  长姐道:“受了些惊吓,但无大碍,其实咱们最后总是能得个清白的,只是怕祖父……唉。”

  我道:“祖父在家时就常常难以入眠,如今也不知多久没合眼了。”

  我和长姐又闲聊了几句,我突然想起我那小外甥女沈清宜来,她素来爱跟街上的平民孩子玩耍,最近沈家陈家名声不好,也不知她会不会很失落。

  “清宜怎么样?”

  长姐哼了一声,道:“还是老样子,京城一等一的嚣张跋扈,最近老跟人打架,还拉着皇长孙去打群架,还好大王妃性情温和,没计较。”

  我道:“拉皇长孙打群架?皇长孙不是体弱多病吗?没受伤吧?”

  长姐道:“也就出生时磕绊了一下,幼时再怎么体弱多病,养了这些年也该养好了,况且皇长孙是习过武的,沈清宜也受过沈辰的指点,他们俩跟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打架,怎么可能会吃亏?沈清宜也就是知道皇长孙能打,才会拉了他去。”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清宜还挺聪明,只是胆子也忒大了,干这种事,沈辰没教训她?”

  长姐道:“沈辰哪敢教训她?这丫头跟沈辰是一模一样的牛脾气,偏偏又是个娇姑娘,沈辰生怕哪天被她惹出火,一出手就把她给打死了,从不敢对她说什么重话,连生气都只敢生闷气。”

  我道:“姐姐,清宜跟其他孩子打架,应当也是为了维护你,这孩子跟沈辰一样,护短。”

  长姐叹了口气,道:“是呀,父母长辈出了事,孩子们难免要受影响,沈清宜跟先前那几个玩得好的孩子都断了,身边只剩下皇长孙一个伙伴,两人都快成黏泥人儿了。”

  我道:“孩子间的别扭,总是来得快去得快,等这事过去了,清宜就能重新有玩伴了。”

  长姐道:“但愿吧,枸枸,刑部的事,你尽力即可,切勿行事激进,留下把柄,宫里处处是陷阱,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你可千万要小心。”

  我正要开口,却忽然看见外面的天色,竟已是夕阳西下时了,我道:“天色不早了,夜晚山路难行,姐姐当早些回去。”

  长姐一边起身,一边道:“这只是一件小事,即使办不到,也没什么要紧的,但你若是在宫里出了事,你与陈家沈家荣辱一体,那才是真正的伤筋动骨,枸枸,你千万小心……”

  我连连点头,与长姐步出门外,一出大门,长姐立刻噤了声,不再多言。

  我看见裴元芳与明净在院子外,面朝青山,负手而立,明净是修行者,五感较常人更为灵敏,听见脚步声,便转过头来,笑道:“二位施主出来了。”

  裴元芳亦转过身子,看向我,嘴唇嗫嚅片刻,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道:“沈夫人,天色已晚,山路难行,您可要与我一同下山?”

  明净道:“我对山路也熟,还是我送沈夫人下山吧,你既然是来会见故人的,怎么能只见不会呢?”

  我没说话,裴元芳也没说话,空气中飘来了一丝淡淡的桃花香气,我鼻翼微动,又仿佛闻到的是别的什么花香。

  明净已向前走了一步,长姐担忧地看了我们俩一眼,道:“容嫔娘娘,宫门深重,您好自为之。”

  明净走远了些,又放慢了脚步,我长姐很轻松便赶上了他,我目送长姐离去,过了一会儿,长姐突然回头,冲我一笑,二人的身影便没入重重树影中。

  我与裴元芳青梅竹马,往日每次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我们俩站了半晌,谁也没有开口。

  从前在家时,我们俩也不是永远叽叽喳喳的,有时我们玩累了,也会安静下来,或在墙头,或在石上,或在粗壮的树干上,两人并排坐着,安安静静地吹会风。我们也许是累了。

  我的确是有些累了。

  山风里总是夹杂着许多说不清的味道,我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虽然在绞尽脑汁地想一句开场白,但又觉得这样好像还挺舒服。

  我相信裴元芳也是这么想的。

  许久后,还是裴元芳先开了口。

  “城皇寺附近有一处温泉,四季湿暖,花开的总比别处早些,我们小时候在城隍庙闻到的香气,就是那里传来的,枸枸,你想去看看吗?”

  “好啊,当时我们总传这是天女下凡沐浴时的体香,没想到是这个缘故。”

  裴元芳道:“我就不是这么想的,我当时一直认为那是吃人的妖精迷惑路人的味道。”

  我笑出声来。

  我们实在是太熟悉了,且彼此都十分信任对方,说话完全不需要思索,即便说错了什么,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因此都放松着,很随意地聊着天。

  太阳还未完全消失,月亮轮廓初现时,有三个小僧尼背着刚摘的果蔬走来,裴元芳问他们要了火折子,我们继续往那温暖的花开处走去。

  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我穿着飘逸的长裙,脚下是素色的绣鞋,又有着十多年在宫中娇生惯养的经历,幼时的灵敏早已经没了,所幸我与裴元芳的默契还在,一会儿拽他的胳膊,一会儿拽他的肩膀,行动并不十分困难。

  毕竟我们小时候可是能在城隍庙探险时开辟出一条上山小路的。

  我听见了流水的声音,那股花香愈发浓了,仿佛有人摘了一捧野花递到我鼻子尖,裴元芳把火折子吹得更亮些,牵着我慢慢走着。

  我道:“裴元芳,你为什么会对城皇寺这么熟悉?”

  裴元芳笑道:“你从前不都是喊我芳芳吗?”

  我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从善如流道:“芳芳,你为什么会对城皇寺这么熟悉?”

  裴元芳道:“你猜呀,枸枸,你猜猜是为什么。”

  “我猜不到。”

  “你先猜猜看。”

  我暴躁道:“你到底说不说?”

  “到了。”

  我一抬头,见眼前百花盛开,水光粼粼,一轮明月破碎在水中。

  “美吗?”

  “美,而且好香。”

  “是不是跟我很搭?”

  “什么?”

  “元芳啊,天下第一香,这地方是不是跟我很搭?”

  “呵呵。”例行公事地嘲笑过后,我道,“芳芳,你为什么会对城皇寺这么熟悉?”

  裴元芳道:“你一定要知道吗?”

  “我一定要知道。”

  “那你别笑话我。”

  “这个要看情况,笑不笑的,又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裴元芳道:“你刚进宫时,我少年荒唐,一时失意,便想出家为僧,从此青灯古佛,断绝红尘,是以常来往于城皇寺清静院,后偶得明净开导,这才放弃了出家的念头,转而入仕。”

  我笑不出来了。

  这个情况,我真笑不出来。

  我们当年其实还没捅破这层窗户纸,我没想到我突然入宫,会对裴元芳有这么大的影响。

  亏得他没出家,否则我岂不是成了裴家的罪人。

  “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裴元芳道,“当时陈老先生突然封爵,你进宫也属无奈之举,可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我回想起当初进宫时家中一片悲苦的情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道:“十年了,一切都过去了。”

  裴元芳道:“是啊,一切都过去了,我兄长已和京城徐家的大小姐定亲,我想来也快了,明年的这个时候,说不定我就成了有家有室的男人。”

  京城徐家是管花草木石的皇商,徐家大小姐曾有过两任姻亲,第一任未婚夫在二人成婚前就去世了,第二任夫君已于三年前冬日因病过世,算来,徐家大小姐的确已守考满三年。

  我道:“你是个好男人,将来必定能和裴二夫人相敬如宾,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并不感到悲伤,但也算不上高兴,反正这种心情跟寻常的祝福新人不太一样。

  裴元芳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