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登渠带丁三回去的时候下了雨。
已是日暮,长街人少,还是有些铺子零零散散地开着。只是店主兴致不高,兀自打着算盘,时不时向外送一眼,也算是对这银河倒泻的惊叹。
“就要这些。”
何登渠把选好的果脯递到柜台,店主拿起他精巧的小秤懒懒地拨弄两下,报出了个数。
“何公子,你喜爱吃干果子肉么?”何登渠付了钱后,丁三抱着这一大袋的梅、桃、杏、枣、梨,走在他旁边好奇问道。
“你过来些,伞可没那么大。”何登渠还生着气呢,言语之间也没多客气。都怨丁三将才在客栈说错了话,何登渠本不是那种厚颜无耻之人。他已解释多遍,是他赤着身子醒来后衣裳不翼而飞,才说这账先欠着。
丁三得了斥责,讪讪闭了嘴。但他倒不气闷,自己看着雨,听着雨声。雨中青石街道是格外明净的,洗刷过尘埃后又水润润,硬石头也悄悄藏了些流动的绵柔。在楚馆,丁三很少出门,做生意时要在楼下尽护卫和龟公之责,白日需跟着婆子做好厨房的事才能睡。
“……这给你的,你之前不是说想吃么?”何登渠别扭道,“也就我会给你买了,连糖葫芦都没吃过。”
虽在何登渠眼里,这种甜滋滋的东西与丁三实在不相称,但见他如此没见识的模样,先见识见识果子肉也好,免得他往后出门丢人。
丁三惊喜地道了谢后,何登渠加快脚步,心里怦怦的,不多时,两人就到了何府。新晋探花的宅子,不算多气派,也是五脏俱全。反正是丁三未曾见过的,他不禁感叹一句:
“何公子宅邸好大。”
何登渠领着他走得更快了。
新府初成,下人比较少,大家都各司其职,未曾觉察老爷带了个人回来。方秀云在厅中等了很久,她吃不下饭,满腔忧虑,又疑那双儿是心思重故意攀上她那傻儿子,又恐他自持貌美有孕难以对付。她是没有婆婆的,也不知如何做个婆婆,那些拿捏敲打的手段并不能运用自如。方秀云曾听闻某个人家娶了个凶悍媳妇,工于心计又狠毒骄横,将婆婆关到屋里两天两夜不给饭吃。而那儿子却是夜夜欢场厮混,连亲娘遭了幽禁都不知晓。
方娘子越想越心惊,眉角渗出细汗,手脚冰凉。这心还吊着,没做好万全准备,何登渠就带着那传言中的小浪蹄子来了。
不过丁三让她大失所望。
“这便是……我未来儿媳?”
“夫人好。”
身量高大,四肢有力,面相憨傻,左右一瞧那股土气如何也遮盖不住。何乐照要娶的原是一个农夫样的双儿!她不知道她儿子是这独特品味,还真是,真是……
真是亲生的!
这样的才好生养,看着也好性儿。怎么看,也不是那种会两天不给婆婆饭吃的人。
“你唤什么?”
“丁三。”丁三有些紧张,不知为何夫人一见到他就双眼放光,明明不熟,却对他说话亲亲热热。方娘子拉着丁三的手,叫他坐她旁边,问着他之前的事。话一聊得深,方秀云愈发心疼,恨不得丁三早早入了她家的门。这老实孩子若是早些养在她的膝下,便不必吃那么多苦。
“你如今有孕,又是头胎,可得好好养着。家里的厨子做饭不错,你要多吃些。”
“谢谢夫人。”
太过熟稔的态度使丁三局促不安,他不免把目光看向何登渠,盼着能替他解解围。丁三口齿笨,方秀云嘴巴又快,实在接不住话。而且他虽是双儿,但从未和女子这般亲近,只是摸着手也不自在得很,脸上添了点红颜色。
原来没把他忘了。
何登渠郁闷想着。或是由于这些许闷气,他便不理会丁三的求救眼神,将头偏在一旁,唯有耳朵竖着,听二人的对话。
无非就是打听些小事罢了,既然不先说给他听,也怪不得他不知如何将他“解救”出来。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掉下的雨珠仿佛射出的箭,砸在地面好似要穿个孔般。被雨打的矮木是新种的,骨干弱小,透着可怜劲儿,待到有个惊雷,怕不是直接连树腰就断了。听着方娘子竟已经问到了房事,何登渠出声打断道:
“娘,我带他去找个房间休息。”
方秀云不赞同:“找什么房间?三儿难道不和你住一块儿么?”
“这如何能行?”何登渠一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这如何不能?三儿就和你住。香芦,带夫人回房。”
不知从哪处钻出来的婢女将丁三领走,何登渠却只能望着丁三转头后糊里糊涂的表情,想抓住人然后抓了个空,最终目送他们朝自己的房里走去。方秀云这话说的,感觉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不容再改。
“娘,我……”
“不是你说要娶人家么?你莫不是想反悔?”
“我没。”
“那就不成了,等娘找个日子,最好快一点,显怀了成亲不好看。”
今早娘还不是这样,怎变卦变得如此快!何登渠愣了,他不是不想承担责任,但方娘子的模样,似乎是想当晚就直接送入洞房。何登渠着实心慌。
“你衣裳湿了罢?还不去房里换件衣裳。”
方娘子没管何登渠表现的呆呆愣愣,往椅子上一坐,舒了口气。何登渠随着他娘的话摸了自己的袖摆,确实是湿的。伞只有一把,要遮两个人,何登渠便将伞尽量往丁三那边推。不过他今日穿的是深色衣裳,其实并不明显。
作者有话说:何公子可不只是宅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