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游龙笑歌>第六十二章

  是夜,凌烯易了容,扮作一个满脸横肉的粗俗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醉音阁,老鸨孙妈妈看她一脸酸相,本不欲理睬,待她掏出一锭十两银锭子,孙妈妈立刻眉开眼笑的招呼起来。

  凌烯开口便要见满月,孙妈妈脸色一凝,谄笑道:“不好意思,月儿现在不在楼里。”

  “她何时回来,我等她便是了。”

  于是凌烯直闯了满月的闺房,坐着喝酒等人回来。

  大约半个时辰,人终于来了,不过不是满月,而是晨轩。

  凌烯难掩震惊地看着晨轩款款走来,笑着跟她打招呼,“别来无恙?”

  “怎么是你?!”

  “坐,此事要慢慢说。”

  凌烯没急着问,晨轩就不急着道明缘由,看着凌烯那副装扮抿嘴偷笑。

  “快说吧。”凌烯有些微怒,看着晨轩那没心没肺的嬉笑,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好好,我说,我说。”晨轩收敛了笑,将事情娓娓道来,“早在数月之前,我的人便已探得大半尚京城内宜王的暗势力,其中也包括了这醉音阁,后来联络上满月并说服她为我所用。”

  “她居然答应了?”凌烯的语气中满是疑惑,宜王训练暗部的方法何止冷酷残忍四个字能说明白的,从没人敢以身试法背叛宜王,凌烯是另有目的而满月则是自小就被训养长大的,岂敢出卖宜王?!

  晨轩笑了笑,带着几分骄傲,道:“人总是能被说服的,只要方法和时机适当。”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凌烯不行,她对满月无甚兴趣,不再刨根问底,转而问道:“然后呢?”

  “你可知为何半月多前宜王会无故早朝?”

  “不知。”这点凌烯心中是有怀疑,猜测着若非宜王故意向皇帝挑衅,便是风清玥或者晨轩使了什么计策,好让宜王无法早朝。

  “半月前的一晚,有两人夜闯宜王府将宜王刺伤。”

  “怎么可能?!”凌烯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这让她太意外了。

  “我原本也以为不可能,但却是一点不假。宜王不知何故早已将冷清派了出去,至今下落不明。而宜王府中其他身手武功一流的侍卫并不少,可那一夜却是全部中了毒,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这...”

  “是风清玥。”

  “他?”凌烯虽有猜测,可听到晨轩告诉她这个答案的时候,心里依旧是一惊一喜,惊的是风清玥居然能让宜王受伤不朝,喜的是他早已在谋划为她报仇一事。

  “闯进宜王府刺杀宜王的人正是流韵流素。”

  “她们...”凌烯心中凉凉的,凭她们二人之力能伤得了宜王必是以性命作代价了。

  晨轩见凌烯黯然之色,明了她已猜到了二人的下场,叹了口气,又道:“不仅是她们二人,还有薛璟,若非她下毒,宜王也不至于被两个女人所伤。”

  凌烯愣了愣,心中更是落寞,忆起薛璟曾对她说过的话,向自己所深爱的男人复仇,这是多么痛苦和悲哀的事情。

  “宜王对薛璟...该不是全然无情,不然亦不至为她所害...”

  突然间,凌烯想起了晨轩说到华圣帝手札里的话语,惶惶然顿悟不少,二十年的爱恨痴缠,由始至终都是一场悲剧一场空,天下如何,王位如何,为了自己勃勃野心,毁掉他人和自己的幸福快乐,怎么值得?

  一个风神如玉、俊朗睿智,一个秀美素雅、才情无双,若是没有那份野心,而能怜取眼前人,爱护彼此、携手一生该是要让多少人羡慕呀!可如今,一个又爱又恨,终是魂归黄土,另一个因果报应,生不如死,下场竟是如斯可悲、可怜、可叹。

  “如今,你有何打算?还要向宜王报仇?”

  凌烯闻声抬眼,直直看着面前之人,循着那温柔如水、明朗如月的眼光,看入他灿若星辰的眼眸里,渐渐便有些痴了,缓缓启开樱唇,只道:“不恨了,那人可悲、可怜、可叹,却不再可恨了。”

  晨轩听得清楚,笑意更深,忍不住将凌烯拥入怀中,轻声低语:“可还记得我们的赌约?”

  “嗯。”

  “你输了。”

  “嗯。”

  “那便随我走吧,我的要求很简单,陪着我游山玩水,可好?”

  凌烯想答应,沉默良久才道:“我还有一事尚未办妥,给我些时间。”

  “什么事?我帮你。”

  “找到我娘亲...”凌烯突然抱紧了晨轩,将脸埋在他胸前哭泣。她不恨了,不想报仇了,可是宜王究竟是将她母亲藏到哪里去了?!!

  晨轩任由凌烯哭完了,不多问她什么,直接将人从醉音阁带走。

  “跟我回靖王府,还是...?”晨轩一出醉音阁门,便问道。

  “你跟着我走吧...我那里清净。”

  于是晨轩便跟着凌烯走了,回到了南山上的那个小院,那个幽静了她母亲十五年之久的小院。

  一路晨轩紧紧跟着她,心中多少感慨、多少欢喜,这一天他等了多久他自己都算不清楚,不过终于还是给他等来了,等到了她带着他走近她的生活里、她的记忆里、她的生命里,她的心里。

  身世的秘密凌烯藏了这么多年,今天才找到了能安心倾诉的人,心中的释然一点一点弥散开来,游走于周身,十多年,从未有一日让她这般舒服、这般轻松。

  东方泛出淡淡的白光,天就快亮了,凌烯的故事也说得差不多了,晨轩一夜都牵着她的手,静静听着,默默安慰着。

  “放心,我们会找到她的。”晨轩如是说,脸上笑容温润和煦,自有一种让凌烯安定的力量。

  两年之后----

  光阴匆忙,离开尚京城两年,晨轩与凌烯一人一骑走过了五个州,大大小小三百多座城镇,一边寻找着凌烯的母亲,一边游山玩水,悠游于天地之间。可是两年了,即使晨轩动用了精武门、祀正门、甚至各地官府的力量,都始终找不到一点关于白夫人的踪迹。

  树荫下两人各坐一边似是睡着了,不远处两匹马安安静静啃食着嫩草。

  “烯儿,睡了?”

  “醒着。”

  “这里离听泉山庄不远,我们去拜访一下周神医如何?”

  “听泉山庄...”

  前一日,他们路过叶城,晨轩便去拜访了水蛟帮帮主陈旭,一来叙旧,更主要的就是打听白夫人的下落,可惜又是多一次失望,是以凌烯心情不大好,虽然她心知晨轩尽了力,她感激都来不及,但是那份失落偏是萦绕在心头怎么都挥不去。

  “那睡火莲,烯儿可还记得?那只有你才配得上的莲花。”

  那莲花,配得上那莲花的人是叶可情,那个凌烯易容假扮的妖女。

  “你是在讽刺我吗?”

  “呵呵,岂敢岂敢。周庄主是否认得你?”

  晨轩的言下之意凌烯明白,于是微微点头,道:“嗯,他知道我的身份。”

  “难怪了,不然以周庄主那古怪脾气,一个妖女怎会让他视如亲女一般。”

  “他曾是文至皇宫内的一名药童,与我姑姑...是儿时玩伴,后来他如何出宫、如何学医修行的,我并不清楚,姑姑也不曾告诉我知。姑姑找到我时为除去我身上的胎记而带着我找上了听泉山庄,那时庄主便待我很好。”

  “原来如此。”晨轩笑了笑,“走吧,咱们去拜会一下他老人家吧。”

  两人到达听泉山庄之时刚好又是山庄开门接待病人的时候,满院子病患如同三年之前一般,挤满了人却冷清的很。

  山庄中四弟子见了他们立刻将二人迎进了内院,着实惹得外头满院子人怒视、仇视。

  入夜,待周昆行睡醒了,二人才去拜会,被周昆行以暧昧不明的眼神足足大量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完。

  “哎呀!”周昆行喝着茶,突然一口喷了出来,吓人一跳。

  “庄主?!”

  “庄主?!”

  “师傅?!”

  凌烯、晨轩、东林、刺葵一众人不由同声叫了出来。

  “没事没事...咳咳,别大惊小怪的,这么大声叫唤是要吓死谁呢!”

  众人不约而同地白了周昆行一眼,这到底是谁吓死谁啊!

  “哦哦,对了对了,”周昆行不理会众人,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拉着凌烯就往外跑,一边说道,“前两日我收了个病人,你来看看。”

  凌烯不明缘由,晨轩紧随其后,倒是东林和刺葵深知周昆行脾性,只能同叹一声,未跟出来。

  “请我医病的人拿着这个做诊金的。”

  凌烯接过周昆行递来之物,一看又是一惊,“这,这是,这是玄月啊!”

  “什么?”晨轩看了一眼那物依旧不明不白。

  周昆行见凌烯欣喜惊讶交加,便待凌烯解释道:“玄月乃是一块绝世无双的上上等墨玉,是难得的稀世珍宝,不过令这丫头这么高兴不是这东西多宝贝,而是这玄月是凌氏祖传之物,就如同龙芯环佩一般,不过此物不是用来号令兵马群臣的,而是文至国历代皇后的随身之物,是以外人鲜少知晓。”

  晨轩一听,心中的喜悦全不亚于凌烯,这玄月或者就能带他们找到她母亲了。

  周昆行领着凌烯和晨轩入得兑西苑,屋内两人听见外头有足音立刻出来看了,便就这么遇上了。

  凌烯一见二人当场便愣住了,朱唇微启偏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晨轩不由细细打量二人,一人年约二十多岁,身穿青衫,五官样貌都极为柔美,甚至比女子更娇媚,却面容苍白显出一副病弱之态;另一人一身黑衣,年纪也差不了多少,但让人生出一种极为苍老的感觉,长发简单的束起,本该俊秀的面容却因一双狭长的眼睛而变得异常冷酷,浑身散发着一种压抑人心的凛冽气质。

  凌尉曦...十多年的女子装扮忽然换了男装,凌烯可依旧认得清楚,而他身边那人,她虽不曾见过,不过他身上的气质,那份阴冷的杀气,是冷清绝不会有错。不过现在根本不是计较这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冷清又为何对他们毫无恶意的时候,即使再多奇怪和疑惑,都不及娘亲重要。

  晨轩还不及问凌烯,她便冲进了屋内。

  屋里灯光昏暗,充满了清苦药味,凌烯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床边,每一步都好像是走在沼泽地里一般艰难。

  晨轩心中已能猜到,床上躺着的人恐怕就是凌烯的母亲了,他走到她身边,看着默立于床头的凌烯无声哭泣,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周昆行拉了拉晨轩,示意他外头说话,并将院内那两人一同赶出了房间。

  “庄主...”

  晨轩一开口,周昆行就已知道了他想问的事情,摇摇头道:“夫人中毒已深,我虽已清了她体内的毒素,却无法补救她已损伤过度的脏器和经脉。”

  “那...?”

  周昆行比了个三的手势,“最多三个月。”

  晨轩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周昆行是天下名医、神医,若他都救不了,那还有谁能救得了?三个月,他陪着凌烯找了两年,却最后只能找回三个月,凌烯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两年来的失落和失望最后变成了绝望,她如何能承受?

  周昆行没说,晨轩也没说,可聪明如她,但见他们的神色反应便已猜到一些了,于是也不问了,只是日日守着她娘,即使虚弱的白夫人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的。

  数日后,晨轩乘着白夫人醒着,特意去拜会。

  床榻上的妇人面上血色全无,吐息缓慢,即使晨轩不曾学过医,也能看得出她已行将就木,不由暗自叹气。

  “白夫人。”

  白夫人见过晨轩几次,虽然仅仅数面,却对这位翩翩公子十分有好感,见他来脸上的笑容也会深一些,看凌烯的眼神也会更暖一些。

  “白夫人,晨轩此来实有一事相求。”

  白夫人眼中透出疑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凌烯。

  凌烯多日来少有与晨轩交谈相处,怎会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不由惊疑地看着他。

  晨轩微微一笑,恭恭敬敬说道:“白夫人,请您应允将您的独女悦歌嫁于在下。”

  白夫人听言微微一错愕,旋即含笑看向凌烯。

  “你在说什么呀?!”凌烯则是瞪大了眼睛,轻声叱问他。

  “我要娶你,正向你娘提亲呢。”晨轩说得理所应当,凌烯听得既惊又喜。

  下一刻却因着天性的羞涩和生母病重的沉痛,再次厉色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居然这般胡闹!”

  “你难道不想让夫人看着你出嫁?”晨轩似乎早已料到了凌烯的反应,一语中的,令得凌烯再无语反驳。

  就在凌烯愣住无语之时,白夫人忽然笑起来了,言道:“好好,能看着悦歌出嫁自然好。”

  凌烯未及说什么,晨轩抢白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夫人已应允了婚事,先前庄主亦答应了晨轩为我们做媒,如此,悦歌是非嫁我不可了。”

  晨轩笑着看凌烯,眼里五分温柔,三分期待,两分兴奋。而凌烯呢,五分娇羞,三分欢喜,却还带有二分悲戚。

  白夫人是应了,可凌烯却还是心存犹豫,于是待白夫人睡下,便拉了晨轩出去。

  晨轩挨着凌烯坐在花园里,等她开口,却久久等不来。

  “人总说成亲是喜事,为何我的新娘却是愁眉苦脸的呢?”

  “你当真要娶我?”凌烯能感觉到他注视着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避开不敢看他。

  “人生大事岂能儿戏!!”

  晨轩故意大叫一声,把凌烯吓一跳,终于偏头看他。

  “我爱你。”当晨轩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凌烯便是心头一震,“你知道,你懂我的心思,但是我还是要亲口告诉你,我爱你。烯儿,你可爱我?可愿做我的妻?”

  他的眼里是一片纯净,一片动人的闪烁,一片无法抗拒的温柔,那是凌烯所爱的,是让她沉醉与迷恋的阳光,那淡淡的,能融化她的温暖。

  为何他从不犹豫爱她?为何他从不退缩畏惧?为何他永远有那样的自信能令她爱他?

  晨轩似是看出了她眼里的迷惑,微微眯起眼睛,凑到她耳边,笑道:“现在的你就跟当初在桃花树下一样,只要我伸出双臂便能拥你入怀,”说着,晨轩便将她抱了个满怀,“因为你眼里有我,我看见了...你说,我如何舍得放手?明天,明天就答应我了吧,好吗?”

  被晨轩哄着哄着,凌烯便又痴痴迷迷的了,该是满心欢喜的,却又夹杂着一份不安,一份自卑,她配得上他吗?配得到那份爱吗?

  夜里,凌烯依旧守在娘亲床边,心思却早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悦歌...”白夫人轻柔的声音响起,惊起走神的凌烯。

  “娘?你怎么醒了?”

  白夫人笑着,不答,反问:“我的儿啊,娘是高兴得睡不着呢。”

  凌烯不由面上一热,羞涩地低下了头,是高兴的吧。

  “我的小悦歌,值得被好好疼爱,好好守护,娘看得出来,他做得到,也一定会做到,娘也看得出来,你喜欢他,是啊,如此俊朗优秀的男子,谁能不喜欢呢?”

  “娘...”

  白夫人眼里有泪,心里也有,那是愧疚与怜爱,“二十年了,你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如今都要做娘了吧...忘了那些仇恨吧。若他的怀抱可以给你安稳和温暖,那还犹豫什么呢?”

  凌烯默默无语,当幸福来到,她为何要犹豫,因为害怕失去,她曾经逃避了无数次,现在,该是时候拿出勇气去拥抱那份幸福了。

  婚事匆忙,却很隆重,以周昆行的能耐,当是热闹非凡,山庄方圆百里的武林人士都急急忙忙前来参加婚礼,周昆行还首次破例向平民百姓施药,于是山下百姓也来凑了热闹,听泉山庄迎来了建庄二十五年来最热闹的一日,红墙红灯红烛红毯,配以山庄中奇花异草的芬芳之气,灵株奇藤的美妙异景,这婚宴更是绝世无双了。

  当夜,凌烯忍不住问了晨轩:“我们如此匆忙成亲,你娘、干爹、干娘、弟弟妹妹、师傅等人全都无法出席,他们该如何看待呀?”

  晨轩苦笑笑,老实答道:“烯儿,你可是太聪明了,前两日我先后接到了三份信件,干爹干娘的、我娘的、师傅的,他们信里都在祝福我们,不过...”

  “什么?”

  “他们也都说了,要将我们的婚事再办一次...宇文府、靖王府、精武门,各办一次...”

  “什么?!!”哪有人成亲办四次喜宴的呀!

  “若不然,若不然便不准我进门了...”

  ...

  白夫人过世后第二年,凌烯过了孝期便跟着晨轩又一次回到了尚京城,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再办一次婚礼,这一次不是宇文家的要求、不是封姒妍的要求、亦不是钟容二位师傅的要求,而是皇帝洛邑书琰亲自赐婚。

  那一年,大将军穆维信因找回了失落多年的义女而万分欣喜,即刻跑进了皇宫请皇帝赐婚,与宇文家修的姻亲之好,皇帝应允,并亲自主婚,此事一度成为举国臣民津津乐道的佳话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