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游龙笑歌>第六十章

  凌烯随着封姒妍在靖王府内闲逛,听着她诉说着前事种种,语态中处处透着悲戚,又似乎带着些甜蜜幸福。二十年的岁月蹉跎,二十年的相思寂寥,在封姒妍眼中都是上天对她自己的责罚,却又是一种眷顾。

  “若非遇见他、爱上他,或者我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这世间真正的快乐和幸福是何种感觉。”

  封姒妍这样的话,凌烯总觉得该是要不以为然的,可听见她这般说着,心里却能感同身受,生出一声感慨、一些领悟。

  凌烯不由去想,封姒妍的这些话并非只是倾诉,而是想要告诫她什么吗?

  封姒妍和靖王是她和晨轩的前车之鉴,所以封姒妍想要开解她?

  这母子俩可真叫凌烯捉摸不透,为何能宽容的几近愚蠢呢?对一个以欺骗为生,活在欺骗里的她,为何能如此坦然?

  转念一想,又突然觉得愚蠢的人明明是凌烯自己,这么久一来,看似骗了晨轩一次又一次,事实上却一直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最后走到了靖王府,她和风清玥多番算计,却是反过来被晨轩算计了。

  封姒妍絮絮叨叨地跟凌烯聊着,而凌烯神思总是兜兜转转地安定不下来,封姒妍也不怪。

  天色渐暗,夜里的风更凉了,封姒妍拉着凌烯走回了主院,走了这么一圈,凌烯已然将靖王府的地形记得清清楚楚了,其实她也不是有心要做什么,只是太过习惯这样的警惕和谨慎了。

  主院内早已没有了晨轩的踪影,凌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一点都不想知道了,不是无所谓,而是多了一些畏惧和忧虑,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诫她,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封姒妍依旧笑容微展,保持着一个客气的主人姿态,请凌烯吃了顿不算丰盛却很精美的晚餐。

  不久之后,晨轩便回来了,正是时候。

  封姒妍笑着向晨轩使了个眼色,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将整个主院留给了凌烯和晨轩两个人。

  凌烯将晨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上等的衣料上有些细微的皱着却不脏,鞋上也没有沾上泥沙,显然没有奔波过,应当没有出过尚京城;神情自在而放松,看来是顺风顺水的;身上带着一丝气味,是他们来时没有的,似乎是某种熏香,凌烯的嗅觉并非很好,只是对一些异常总是比较敏感,而这种熏香又与寻常的不太一样,不馥郁而有一种沉静的安定,于是她大胆猜测了一下,险些被自己吓到。

  “你进宫了?”

  晨轩悠然一笑,眼眸中泛出一些清明的安逸,“我以为你会问的呢。”

  “那我不问便是了。”凌烯似是赌气地回了一句,心中更加不安。

  “呵呵,你既已猜到,何必再问呢。”

  他居然承认了,这是该喜还是该忧呢?

  凌烯眉间微微皱起,低眉想着什么,那样的神情落在晨轩眼里不知多少回了,刚开始他好奇,想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后来,当他渐渐了解她,了解她的心,她的想法,再见到那样的神奇,便会生出一丝怜惜一丝惋惜,似是在心疼她,又似乎是在为自己感到无奈。

  “又在担心什么?在担心谁?”晨轩幽幽问道,声音轻如呢喃,满满的尽是叹息之意,“是风清玥?”

  担心吗?不需要吧。

  姑姑虽然心狠手辣、武艺卓绝,但是凌烯身上的武功路数风清玥早已摸透,以他的心思和武功,即使此战凶险也绝无性命之忧,反倒是姑姑,即使能逃离风清玥的数重埋伏包围,也难再有所作为。

  而洛邑皇室,即使有晨轩这个不安定因素在,也难对风清玥有所损伤,轮到谋算人心,晨轩的宽仁早已是注定要输给风清玥的冷酷无情的。

  凌烯不答话,依旧半合着眼睑,似是瞌睡了。

  “眼下局势如何,你心中可清楚?”

  “尚算明白。”凌烯点点头,淡淡回了一句。

  “可愿与我赌一局?”

  晨轩乘着凌烯不注意,收敛了眼神中的惋叹和怜爱,又复嬉闹着拿天下家国玩笑。

  “赌什么?”

  “赌赌谁能坐拥天下,了结这二十多年的明争暗斗。”

  “你以为你能轻松取胜?”

  晨轩定睛看了看凌烯,忽然大笑起来,“你以为我要这天下,要这皇位?”

  凌烯无声轻叹,他不要,她知道他不要,“为何不要呢?”

  她不懂,她身上的灾难,父母家国的灾难都应这霸权而起,她的恨亦由此而来,而于他而言,二十年躲躲藏藏,二十年改名换姓,难道不曾痛苦难过?为何要放弃如画江山,放弃复仇?

  晨轩早已料到了她会这么问,还是不免有些失望,心知多疑和仇恨在她心里埋植的太深,以他一人之力,以这短短时光是难以化解的,但是他仍然存了那份期待,她能了解他。

  “当今皇上,乃我堂兄,宜王乃我叔父,若我要争夺皇位势必与这二人水火不容...”

  凌烯未听完他说,便插口说道:“你即便意不在皇位,只怕他们也难容你在这世上逍遥。”

  淡淡一句话,晨轩不禁不觉生气,反而有种喜悦,他忍了忍没有笑出声来,只是看着凌烯黯然神伤的眼色,那是在为他不值,为他担心吧?!

  “你知我只爱逍遥自在便好了。”凌烯抬眼看她,见他笑颜悠然,晨轩没让她有时间研究他的笑,继续说道,“宜王和皇上已是一山之中的二头猛虎,终有一人必须离开或死去,我不愿见,更不愿参与其中,二十年来,天下不算太平,却也总算不致风雨飘摇,若是因为我而破坏了这艰难的平衡,令得百姓遭殃,那即便是得了皇位,我也决不是个明君圣主。”

  “你倒是大仁大义啊,”凌烯轻笑一声,似是讥讽地看着晨轩,这样的话从任何嘴里说出来,必会让凌烯嘲笑一番,但当她看着晨轩一片清澈宁静的眼眸,她便信了,他就是这般仁慈的近乎愚蠢懦弱,“不过,据我所知,当年华圣帝死因诡异,疑云重重,甚有可能是宜王从中作鬼,你难道不想查清楚?”

  此话一出,晨轩的眼突然冷了、凉了、恨了,只一瞬间,但是凌烯很确定,她看见了他眼中的杀意,那是真的存在,而且冷冽如同刀的恨,绝不会有错,可她从未有见过这样的眼神出现在晨轩眼里,那么慎人。

  晨轩闭上眼,身上的杀气随即消散,恢复了平静悠然,“我知道,当年...我娘在那里...”

  “果真是宜王...”

  晨轩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一种沉重的悲哀攀上凌烯的心头,让她的血液突然冰冷凝结,原来他也有恨,和她一样的恨,突然之间冷得揪心刺骨,沉得气血停滞,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这般难受?!

  “那你...”

  “若非拿到了我父王的手札,可能我早已忍不住心中的仇恨,寻宜王讨血债去了,”晨轩淡然一笑,再无杀气腾起,“那手札的最后的话,让我释然了。”

  什么样的话能叫人放下杀父之仇?

  “父王写道:人事匆匆,得王位如何,得天下又如何,不如爱我所爱,守我至亲。若我身死,不恨谁人满腹奸计取我而代之,不恨老天不公亡我于英年,只恨留不住爱我之人,守不了至爱一生的誓言...”

  凌烯愣愣地听他说着,心里默默念着,神思如同被卷进去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是很明白。

  突然被晨轩大力拉了过去,跌坐在他腿上,不及凌烯出声抵抗,晨轩已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喃喃道:“杀戮和仇恨...会让你快乐吗?”

  “...不...我不快乐...从不...”凌烯没有推开他,没有斥责他的无赖,反而静静地由他抱着,淡淡地回了他的话,默默地忍住了摇摇欲坠的泪珠。

  不知过了多久,凌烯缓缓离开了他的怀抱,站起身来,打破了沉默,问道:“所以,你要跟我赌,将赌注下在洛邑书琰身上?”

  晨轩颔首。

  “那我的赌注就该在风清玥身上了吧。”

  晨轩看了看她,静静地,看着她莞尔一笑,又道:“那么赌什么呢?”

  “赌一件事吧,若谁赢了,便能得到对方应允一件事。”

  “不勉强?”

  “若不愿意便不能勉强。”

  “那还有何意思?”

  晨轩有些诧异,此时的凌烯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你想如何?”

  “就只一件事,若是做不到或不愿做,那便以三年时间为代价。”

  “呵呵,你是要做我三年的俾子,还是想我做你三年的奴隶?”

  “怕了?”

  “好,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两人手掌相对,完成赌约。

  夜深了,靖王府静得很,主院里的灯一直未熄灭,这一晚,凌烯再没见过封姒妍。

  离开靖王府时,晨轩送了凌烯一程,如同送别好友一般,他们分分离离许多次,却从未像这一天那般平静而坦然,当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时,都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恍然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