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明月来相照>第73章

  宁瑞臣回家没两天,崔竹的帖就到了,说是中秋赏菊会,他在家里弄了些菊花,请一些朋友到家里观赏作乐。

  老实说,宁瑞臣现今对崔竹也没什么恶感,尤其是崔竹说过那一番同出一家的话之后,宁瑞臣甚至对他还有几分怜悯。

  这张帖子送过来,宁瑞臣也不奇怪,崔竹一直是这个行径,他要有席,却不送帖来,才是让人起疑的。

  宁瑞臣打算回了去,正到外面叫宝儿,陡地瞥见几个人簇着往围墙外走,像是往外赶人了。

  “什么事?”宝儿正好过来,宁瑞臣把他叫进屋,奇怪地问了一嘴。

  “打发走了几个下人,”宝儿没当个事,“最近家里好像也遣了一批走了,估计着不太灵光吧。”

  家里下人的去留,一向不由宁瑞臣掌管,他也没多想,叫宝儿铺纸研墨,写了回信去。

  日子过得也快,转眼就是中秋,和家里人吃过饭,宁瑞臣就出门往水西门过去,那儿从来便热闹,从那往北去,是崔竹的宅院所在。

  走走停停,申时一刻的时候,轿子停下来,前倾掀帘,宁瑞臣还没近前,就知道哪家大门是崔竹的,门口站了几个佩刀的番子呢,非是有权势的宦官,恐怕使不动这么多高手的。

  宁瑞臣去门口报帖,那记名的太监誊了名字,也没什么人过来攀谈,这倒让宁瑞臣松了一口气,一转身的时候,正看见崔竹和什么人说说笑笑走过来,一大群人缓带轻裘,边说,边爽朗地发出一阵笑。

  “宁二爷。”崔竹叫了一声,宁瑞臣便过去,稍稍一拱手。

  “果然准时,走走,咱们进里边去,有好酒好茶……还有好人好字画……”崔竹眨眨眼,他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说完话,果然马上就有人顺着茬搭上了,一路也是欢声笑语,到了园子里,一派金黄秋景,并不见萧条,里边摆了些菊花盆栽,已有了几个人坐在那,要么是小官,要么是无职的白丁,宁瑞臣看了几眼,没见元君玉。

  “崔公公。”他小声叫了一声。

  崔竹和什么人聊得火热,没注意到这一声,宁瑞臣穿过人群,悄悄捡了个角落坐下,打眼一看,摆满菊花的园子中心有一张类似主位的桌子,那还是空的,想必是崔竹用来招待贵客的。园子里也有伶人在唱曲,听不太清,总之办得热热闹闹的。

  宁瑞臣坐了会儿,陡听那磬铙都响了,原来台上在唱打围:“坐拥江东……看江山在望中……”

  正是这时,崔竹从一干人中间脱身过来:“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来的路上有些乏。”宁瑞臣藏着心事,随口说了几句,崔竹倒是看出来了:“二爷本不该坐这,你是有身份的。”

  他这句话说出口,宁瑞臣就明白了,这个赏菊会,不是什么朋友间的清谈闲坐,看那样子,是要分尊卑高低的,怪不得门口要设记名太监,怪不得先来的都是些小角色,贵客都在后面呢。

  果然,崔竹向月门外呶了一下嘴,含笑道:“喏。”

  栽满松竹的曲径后渐渐有人声靠近,人还未至,衣裳带子倒先飘着摇着从门角露出来了,两个太监提灯贯入,随后是一票热闹的随从,细看,那也是相互笑语的官员,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园子里唰一下沸腾起来,原先坐着的人纷纷上去寒暄结交。崔竹也要过去,宁瑞臣惊讶地扯住他:“不是说,今天来的都是朋友?”

  “嗯?”崔竹微微侧头,“这些大人,的确是我的朋友。”

  “我得走了。”宁瑞臣不悦。

  崔竹噗嗤一笑:“这些就把你吓倒了?又不是虎豹豺狼,还能吃了你不成?”

  这比虎豹豺狼还吓人,宁瑞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不和官场上的人来往。”

  说完,起身就要走。崔竹把他拉住:“别急啊,你再看看。”

  那些人正往这边来了,谈笑间,中央被簇拥的那个就露出真容了,一帮老家伙中间,是个翩翩如玉的人物,竹青袍子,玉石抹额,脸上带一抹点到为止的傲然,整个人修长利落,那正是元君玉。

  崔竹含蓄地说:“都不是外人,况且,一会也不坐一桌的。二爷当给我留个面子,你这样回去了,以后我还怎么待客?”

  他们在这里咬耳朵,很快有人就发现了,凑过来寒暄。宁瑞臣不大搭理人,但没办法,因为崔竹的缘故,老有人上来聊,宁瑞臣只得强笑应一两句。

  等应付完了,再一抬眼,那些蜂拥来的大小官员早就落座,元君玉却不在其中。

  “好二爷,别垮着脸了,你跟我来。”崔竹笑他,甩掉了一干跟屁虫子,走到一扇爬满藤蔓的石阶边,往上去,还有间开阔的临水敞轩,当中已坐了客。

  “正说你呢,这就来了。”元君玉瞥他一眼,手上捏一把小茶壶,在茶器上面来回转,手边坐了七八个文人,在说些趣事。

  崔竹便笑:“可别是些不中听的话。”

  那几个人附和着玩笑,边说边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宁瑞臣,这个空档,崔竹悄悄把宁瑞臣往那边一塞:“素来你们关系最好,亲兄弟未过是了,来来,你们坐一席,我也放心。”

  崔竹的意图,宁瑞臣搞不懂,迟疑地坐在元君玉身边,往敞轩外看,才发现此处真是曲径通幽,外面的人不仔细观察,根本看见山石松竹掩映中,还有这么一座小轩。

  “怎么来了?”元君玉给他递茶。

  宁瑞臣盯着敞轩里几盆菊花,低低地问:“是不是来错了?”

  “没有,”元君玉想了想,“有我护着你。”

  有元君玉在这,宁瑞臣就舒坦多了,吃过几道菜,桌上的人正聊一些雅事,忽然有人皱起眉头:“怎么他也来了?”

  这语气不好,宁瑞臣不着痕迹地顺着他的眼神向外面看,簇簇灯影下仍是热闹的,只不过多了个穿红曳撒的男子,不注意看,根本看不见。

  当即有人不快,一撇筷子,文人那股劲儿就冒出来了:“来了几个做生意的,这倒没什么,怎么常喜的人也来?”

  崔竹不在这,这些人便附和着:“这不是叫我们下不来台吗!”

  宁瑞臣听得犯迷糊,做生意?是说谢晏也来这了?怎么常喜的人来了,就是给他们下不来台呢?

  “诸位稍安勿躁。”元君玉摆摆手,说了些场面话。众人也是冲着他这个忠义伯世子的名头,纷纷静下来,再没提去留的事。

  宁瑞臣草草吃了两口菜,在桌底下扯一把元君玉的袖子,悄声问:“谢晏也来了?”

  “嗯。”

  听得出他不乐意,宁瑞臣抿一下嘴,给他发誓:“我不去找他。”

  元君玉半天才转过头:“你找不找,和我没什么相干,横竖我也管不着你。”

  宁瑞臣似乎把他那些荒诞的行径忘得一干二净了,立刻道:“你不管我,比管我还叫我难受。”

  “……我什么时候管你了?”

  “就那天……”宁瑞臣蚋蚋地,忽然一下脸热起来,“不和你说了。”

  元君玉不放过他,桌子底下的袖管晃晃悠悠:“到底管你什么了?”

  “……”

  他们在这管不管的纠缠,也没注意到对面的动静,过一会儿,元君玉抽回手,慢条斯理地拿了一只橘子,可能是不经意地想看一看,就往敞轩对面打了回眼,竟然陡地看见谢晏就在那边,直勾勾地向敞轩里望。

  一个谢晏,元君玉不认为值得放在心上,可那如骨鲠在喉的感受却是真真切切的。他稍稍侧了身,“刚才那个,是常喜身边的锦衣卫,”元君玉转了一下橘子,从中间破开,“叫魏水。”

  宁瑞臣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似乎对桌上其他人的谈话更感兴趣。

  元君玉伸手掐一把他的腿:“别走神。”

  宁瑞臣赧然看了元君玉一眼,悄悄把揉皱的袍子提起来一些。

  “常喜身边的人,你当心些,不要相交。”元君玉慢腾腾地剥橘子,橘皮就那么摊开,掰一瓣下来,非要喂他吃:“除了你家里人,只有我,不用你费心防备。”

  说不上怎么,宁瑞臣的脸红红的,因为心里有点什么了,吃了那瓣橘子,脑子里只顾嗡嗡作响的,轻轻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没头没脑地说:“才没有那么多心怀鬼胎的人……”

  元君玉不搭理这话,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没有?对面席上就坐了一个,还一点没遮掩的往这儿望呢。元君玉瞧的清清楚楚,那瓣橘子进了宁瑞臣的口,谢晏就转头和别的人对酒去了。

  “甜不甜?”

  宁瑞臣受不了这么腻歪:“还行……”

  一顿饭吃到月上中天,因为魏水到来的缘故,同坐在敞轩里的人借口走了干净,宁瑞臣忧心着,想自己要不要也走时,从侧边阶梯上来一个小火者,看来是报事的。

  “世子爷,我们公公问,爷要不要赏脸过去喝一杯。”

  这不像崔竹的作风,元君玉估摸着,是魏水发了难,便同意了,把那火者打发走,对宁瑞臣嘱咐说:“你在这等我片刻,晚些我送你回去。”

  一路到了外面,三三两两有人过来给他劝酒,嘻嘻哈哈的,分不清哪个是客,哪个是叫来助兴的乐伶。元君玉径直拉了崔竹边上的位子坐下,大喇喇地把一边递来的金荷杯端过来,一饮而尽。

  “世子爷豪气。”魏水赞叹着,动动手指,身边那个娇艳的少年就轻笑着端了酒壶,倒满了,指尖还在酒液面上轻轻一划:“世子爷,奴家敬您。”

  因为大人物都在这压着,席面上显得安静,元君玉也笑,把那男孩子香气袭人的袖子扫开::“酒我喝了,美人恩我可受不起。”

  “看看,班门弄斧了吧?”魏水把那男孩子拉回怀里,边上的人认出这是他从常喜家里得的小阑干了,一时放浪的话语收敛不少。

  “同知不过欺我年幼不知事,倘若早带我见见世面,我何至于?”小阑干嘻嘻哈哈地,一点不见羞愧。

  崔竹偏起哄:“魏同知得了这么一个如意宝!”

  小阑干像是赌气了,把鬓边的花一抽,软软地砸在魏水胸前:“好呀,都取笑我,我可不待了。”他谁也不理,任人调笑他,甩袖就走。

  崔竹在后面边笑边叫:“魏同知可恼了!”

  小阑干一回头,颇娇俏的一吐舌:“我透透气去!”

  一下子,气氛又活络起来,元君玉噙着笑,看他们真真假假地相互吹捧。

  走了个小阑干,席面上明显就放松了,魏水似笑非笑地:“今儿替我们督公来,崔公公不嫌弃在下吧?”

  “这是哪里话?”崔竹灌了不少酒,舌头微微发直,和魏水勾肩搭背的,“一向我把魏同知当亲哥,再说,你是我五叔心腹,见魏兄,如见我五叔了。”

  元君玉没忍住调侃:“你是认哥哥呢,还是认叔叔?”

  这话破俏皮,一时间所有拘谨便都荡然无存了。席上你来我往的,画圈的划拳,行令的行令。元君玉算这时辰,也该走了,不知道那边宁瑞臣等着急了没有?

  约莫也就一炷香的样子,酒杯也不知空了几回了,崔竹的酒并不清淡,反而是后劲十足的烈酒,席上人东倒西歪地说着醉话,忽然有人提:“谢老板人呢?”

  “对对,他最能喝,怎么不见了?”

  崔竹找来个伺候的,吩咐说:“找找去。”

  话音刚落地,外面就进来一个绰约的身影,小阑干扶着门,婀娜地靠住:“找我呢么?”

  众人大笑,纷纷说:“魏同知在这,都晓得你要回。”

  小阑干一噘嘴:“那找谁?我看,今夜全南京的乐伶,都在这儿了。”

  崔竹一展扇子,指指点点地:“魏同知听听,这把我说成个怎样骄奢淫逸的坏东西了?”

  “奴家怎敢?”小阑干可不管是谁,扑上来便撒着娇,“都知道崔公公清廉!可究竟是找谁的,你们不说,我可不算了。”

  便有人答:“找谢老板哩,你在外面吹风,可有见过他?快叫来吃酒!”

  “他呀,”小阑干斟着酒,眼珠子向上转,一派天真,“早出了大门了,还带了人一块儿走的。”他停顿片刻,吃吃的笑:“不晓得谁这么有福了!”

  作者有话说:

  白天写不完了。。两章合一一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