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恩客>第28章 生杀宿海郡 4

  几人在柳家稍作休整,晚些时分,簌簌又渐起了一宿屋檐落雨。

  第二日天初蒙亮,柳家老管事来敲白茉莉的门,说是念及降温,她大病方愈,故特意为她备下了两件厚点的衣物。然而白茉莉伸手要接,柳管事却又把她的手拂开。他端着衣物,人挡在房门前,不进不退地絮絮叨。一会儿抱怨说:淮扬地界的春雨季绵长,眼瞅快立夏了,天还是冷;一会儿感慨:冷雨潇潇,抵不过人心暖, 人比天有情。

  老管事在柳家伺候了足有五十多个年头,人上了岁数,但老当益壮,精神矍铄, 行事依旧地勤快麻利。他一生未婚,只把柳家三兄弟,当自己的孩子看,把白茉莉,当自个的宝贝孙女看。偶尔僭越寻常管事的身份,对几个小辈说道几句,谆谆教导,不外乎皆出自好心。

  白茉莉耐着性子,听到末尾,发觉他原是要提醒一句:这“关怀”是柳三公子托他来送的。至于柳三公子为何本人没来, 就得劳烦她仔细回想,是不是有哪儿惹到柳三公子生了气。

  白茉莉了然地一点头:得,既然柳三公子不愿见她,那前厅她也不必再去。便就准备些吃食,送她房间吧。

  柳管事急忙地拦人:“白姑娘,柳家主和梅盟主也都在等您。”

  白茉莉说:“我也在等人,今个若是有人登门来找我,还望管事务必放他进来。”

  柳管事冒昧地打听:“何人?”

  白茉莉眉目间盈了点细微的笑,故作拿捏不定地语气说:“可能三月阁的鹤公子?”

  “哎!”柳老人家一跺脚,捉急了。柳和静有话憋心里,又一次望眼欲穿地等人哄去他,没人哄就自暴自弃地生场病,他早告诫过他此路对白姑娘,可行不通;果不其然现另有一个,上赶着来找人缠人,孰是孰非,一股一目了然地劲儿。

  说话间,天色再明了些,阴沉沉的连片灰云不散,总归是暂时歇息了雨。柳管事收罢竹伞,叮嘱过后厨关照白姑娘的吃食,忧心忡忡地返回了前厅禀事。

  柳家主正与武林盟主梅思淼谈笑,见他来,笑呵呵地问一句:“小茉莉怎么没来?”他话一出,一旁柳和静伸筷子的动作一停,复而夹了口姜丝, 送嘴里了。

  柳管事瞥一眼吃不出滋味来的柳三公子,委婉地说:“白姑娘在小院陪她的几位客人。”

  “可是神医生烟翠,和一位红衣姑娘?”

  这话却是梅思淼开得口。

  柳管事应了句,再看柳三公子,他神色稍缓一些,端着空碗喝一口,若无所觉。

  一顿早膳,几人各有心事。

  饭后,柳家主与梅思淼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两人不动声色去了书房,续行商议。谨慎地掩了门,梅思淼接着方才的话题,问:“靖毫谷·生烟翠自不必提及,不知这红衣姑娘有何来历?”

  柳家主嘲弄地说:“一个阉党从边境捡来的乞儿,不碍事。”

  梅思淼道:“昨个我去看了眼,那姑娘蒙着面纱,不说话,看不出深浅。”

  柳家主便再解释一句:“白茉莉不知与蔺阁主达成什么协议,竟然能指使三月阁从东厂手中救人。奈何她有意借此机会,挑起三月阁与东厂的纷争。但东门煜老奸巨猾,看地通透。他不欲与三月阁正面冲突,暗布伏兵,直接是想一了百了,反杀白茉莉为警。”

  梅思淼冷笑:“以白茉莉现今的身份,谁敢动她,就是与正邪两道都为敌!”

  柳家主不自觉抚了掌, 神色阴沉:“东门煜是朝廷的人,不知怎的,偏也要搅合这趟浑水。”

  魔教暗中得了东门煜的应许,混入中原。本以为是借着大树好乘凉,却不想东门煜先能在魔教与淮扬焦家之间牵线搭桥,三月阁一役后,他又转而灭了焦家满门,抢走魔教圣物金琉。

  魔教避让一步,他反倒得寸进尺,明知魔教对白茉莉态度有异, 但坚持要取白茉莉的性命,一副与魔教彻底为敌的架势。

  梅思淼视线一凝,严肃道:“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柳家主语气有点不自在:“教中人传话,说是引白茉莉去宿海郡,验明她的身份。”

  “哈哈,”梅思淼短促地笑了声,“这你得是要多花些心思了。”

  他言语间掩不住的不怀好心,直听得柳家主不虞地皱眉,道:“我俩现今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事成你我都好,事败,我柳家身处淮扬地界,尚无紧要,你这新任武林盟主,怕是就要身败名裂!”

  闻言,梅思淼笑得愈发欢畅,然笑意不达眼底,言语间隐含了一丝怨恨,“江湖谁人不知我这盟主之位是白家人施舍来的,何来名裂一说?不过我却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诩武林正派的梅家出我这么一个魔教叛徒, 我那爹爹、大哥, 该如何自处!”

  *

  生烟翠用热水洗漱一番,仍抵不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潮湿阴冷。他提笔给自个开了贴驱寒的药方,正待要交予柳家侍从,便听不远处的房中,传来两姑娘的嬉笑声。

  白南身上正披着一件厚实点的披肩,白茉莉见生烟翠来了,顺手丢了另一件给他。生烟翠展开了瞧,咕哝一句:“这可是女儿家的衣服罢。”然后就地一裹,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暖和呀。”

  桌上膳食不少,但两人只动了面前的两碗甜粥。生烟翠也不客气,坐去旁侧的位置, 边吃边听她们说什么。

  白茉莉问他:“你师父貌似也亲眼目睹过宿海郡的事吧?如何?”

  生烟翠叹息:“当年参与此事的人都被下了言灵,但凡说出一句有关的讯息,必是毒发身亡的下场,探听不出来的。”

  同样的话,懒秋风也说过。

  白茉莉打定主意,道:“我打算亲自去宿海郡查验一番。”

  生烟翠大惊:“昨个下雨,你脑子也进水了?!”他手里尚拿着红豆包,气不迭,索性用手背狠狠敲了白南的额头。白南被敲得猝不及防,用疑惑地眼神询问他。而生烟翠的手往后一抖,红豆沙馅呼啦啦漏出碎末,掉在白茉莉的身上。

  白茉莉反击,扬手半碗甜粥泼他。生烟翠就地一蹲, 香甜白粥自他头顶飞过,躲了开。就听身后房门“咚”得一声轻响,从甜粥中飞出一个金色物什,一头撞上了硬门板。

  “啊——”白南心疼地把金甲虫捧起来,揉了揉。

  那金甲虫磕一下,头顶泛出点红。却不是出血,而是一块原本该是金色的地方,浓稠了些,变作了赤红色。白南手一碰,指尖灼疼,她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无措地看向白茉莉。

  生烟翠用竹筷夹起金甲虫:“有毒。”

  当年的魔教邪物死于宿海郡, 剧毒魔血混杂着无数正派人士的鲜血,渗入地面,方圆几里地因此犹如炼狱坟场。草木被腐蚀枯萎, 活物皆亡,堆砌的嶙嶙白骨暴/露荒野,不得收。

  此后多年,任由日月更替,余毒不减分毫。凡是前去探寻的人, 无一不落得有去无归下场。

  魔物之邪,可窥一斑。

  金甲虫昏迷似得,四肢垂落着。生烟翠小心翼翼地将它递予白茉莉,白茉莉一手捏它泛红的地方,没觉出疼。然而她指尖沾染下一抹红,再触碰其他东西时,那红如火,当即燃起一串烧灼的痕迹。

  生烟翠失神地喃喃:“魔教妖女, 果真是你。”

  白茉莉道:“怎的,你要跟我扯说自古正邪不两立?”

  生烟翠责备地看她一眼,去查看白南的情况。他方才看白南吃疼,此时再细瞧, 她手指皮肤光洁,完好无伤,并没留下任何奇怪之处。

  一种模模糊糊的想法在他脑中盘桓,他来不及细思,便听院中传出一声尖叫,紧接着是慌忙地跑路声,和有人惊慌失措地一叠乱喊和哀嚎“白茉莉!”“茉莉!”

  鹤公子几乎在瞬间就发现了那个白衣身影。他半途改道,不顾形象地向她冲去,身后斜劈而来的一道剑招,削去他的一角长发。

  鹤公子踉跄扑在白茉莉的怀中,又小碎步绕到她的身后,无声地寻求庇护。白茉莉没避开他,他便权当她是答应。他双手各揪住白茉莉腰间的一点衣摆,宛如从背后的拥抱般,将下巴搭放在她的颈侧,脑袋贴在一处儿,眷恋地蹭了蹭。

  一只鹤停靠在令他安心的降落点,安分没几息,就开始委屈地告状:“柳三公子要杀我!”

  柳和静看两人相依,眼底红意重几分,咬紧牙一言不发。

  鹤公子用湿乎乎的语气, 继续控诉:“我的头发都丑了!”他边说,手指蠢蠢欲动,到底是不敢直接搂住白茉莉的腰肢。但他觑着眼看那发疯追他的人,一种轻傲的怜悯眼神。

  这下柳和静不止是眼底红,脸色也苍白了些。

  他无意间看见柳管事领着鹤公子,一路往后院去。他心知鹤公子是来找白茉莉的,也知没有白茉莉的首肯,柳管事断然不会主动领路。他本不想搭理他,只作没看见,别开眼,转条道。

  但偏生鹤公子喊住了他, 他一袭宽制广袖衣衫,绣银纹的仙鹤羽图,在手中拎个小包袱,生怕是别人看不见他要出远门般。鹤公子说:“先前是柳公子拜访三月阁,现下倒是我有了机会,来访柳家。”

  柳和静冷冷地问:“你来做什么?”

  鹤公子苦恼地一蹙眉:“不知道诶。”眸子轻缓地眨一下,他含着花前月下间的亲昵情调,反问,“但倘若茉莉唤了你,你也会不问缘由,如我一般地赶来,是吧?”

  他话里有话,句句带刺,挑拨着柳和静。赶在柳管事要劝,催了鹤公子快走前,柳和静垂眸笑了笑,握了他的柳三剑在手。

  作者有话要说:  但凡我在文案立日更的flag,然后必定日更不成

  所以我决定在作话里, 悄悄趴在你的耳边说:每晚9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