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难以置信地望向萧掠,他有想过萧掠举兵攻打兰朝皇城的的可能性,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萧掠会真的勾结外敌。

   他见惯了萧掠漫不经心、游戏人间的浪荡模样,如今看到萧掠露出和须屠如出一辙的、野心家的神情,心绪顿时沉入冰冷深渊。

   萧掠冷下脸,将自己的野心完全暴露出来。

   李立突然发现,这才是萧掠真实的样子,狡诈而凶狠。他可以让须屠觉得他是一个容易受到美色蛊惑、好掌控的盟友,也可以让李立相信他只是与须屠周旋,实则暗中寻找出逃计策,和李立一样,同为天涯沦落人罢了。

   “你故意被须屠抓住的?”李立惊疑之下,死死地瞪着萧掠。

   萧掠“嗤”的一笑,对李立的紧张无奈摇头,“立儿,这你可是冤枉我了。不过就算他不找我,我也会找他。”

   也许萧掠一开始真的是被动进入须屠老巢,但是形势早已翻转,到现在,萧掠才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

   不是须屠逼迫了萧掠结盟,而是萧掠最终选择了须屠。

   “可若是我主动找他,要获取这老狐狸的信任,费时费力,效果还没有现在好。”萧掠会这么说,便是承认了。

   李立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你为何要与他结盟?”

   “有须屠的兵力相助,至少能让我覆灭兰朝的时间提早半年。”萧掠脸上划过一丝明显的恨意,“萧氏几代家主,都为了这个目的而生,一天也等不得。”

   “须屠不是蠢人,你以为他会乖乖当你的马前卒而不是伺机反咬你一口?”李立眯起眼睛,警告萧掠。

   “立儿,你可是在关心我的安危?”

   萧掠的自作多情当然不会得到李立的回应,他抓紧李立的手腕,带有薄茧的手指摩挲着细嫩的内腕,萧掠语气森然,“须屠、包括兰朝皇城的那帮探子,恐怕都没打听到我的真实兵力,须屠是我的棋子,最终也会是我的弃子。”

   他的样子令李立胆寒,李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挣开了萧掠的桎梏,连同手心的那枚狼牙,也丢还给了萧掠。

   萧掠拾起狼牙,“立儿,为何拒绝?兰朝辜负了你,我灭了兰朝后,你可以杀掉任何出卖你、欺侮你的人。”

   狼牙就在李立面前,只要他接了,不仅可以解决眼下受困之难,还多了一把直刺太子命门的利剑。

   萧掠把这世间最大的诱惑摆在李立面前,李立几乎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沉默良久,李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萧掠,你同我父皇挺像的。”

   “立儿,”萧掠无奈,“你应当知晓我不喜欢这样的比喻。”

   李立心中不无嘲讽地想,他不屑与恒帝做比较,倒是不介意睡恒帝的儿子。

   不过换个角度,李立又想,自己雌伏在他身下,丑态毕露的样子,或许也能让他产生羞辱恒帝的快感吧。

   “不,我是说你和我父皇一样,都适合当皇帝,”李立闭上眼睛,不再看那枚狼牙,“都会鼓弄人心那一套,令人恶心。”

   李立不去看,所以他不知道在他说出这样的重话后,萧掠是用怎样疼惜的目光,长长久久地看着他。

   萧掠叹了一口气,抱住李立纤细的腰,手掌顺着脊椎缓缓地抚摸,好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我将狼牙放在你的枕下,你可以随时改变主意。”

   须屠既要和萧掠结盟,便需有一个正式的仪式。

   因此,须屠要在后天夜里同萧掠在主营,对着所有将领和士兵,歃血为盟。

   城中士兵陆陆续续被召回主营,除了守城的士兵依然兢兢业业,城内的布防已经恍若一盘散沙。

   萧掠白天不在,他正忙着和须屠手下的一干将领把酒言欢,极大限度地争取他们信任。

   兰朝的使团此次出使失败,他们不知须屠早已和萧掠达成私下交易,因此他们手中的那点筹码根本无法打动须屠。

   不过两国相交不斩来使,须屠还是很大度地放他们走了,使团出城的时间正好和须屠的结盟仪式重叠。

   白天,赤月又来找了一次李立。

   赤月是来归还李立当初给她的那把匕首的。

   “我送与你了,它便是你的。”李立并不要这匕首。

   “奴跟了邓公子,他会保护奴的,”赤月急急地捧上匕首,“这把匕首在客手里,比在奴手里有用。”

   “你何时动身?”

   赤月呆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李立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明天申时。”

   “申时……”李立喃喃道,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床榻上的枕头,他早上醒来,狼牙还在枕头下未曾拿走,“那邓蟠的计划可有纰漏?”

   “嗯。”赤月点点头,不明白远客为什么如此反复询问,“邓公子说守城士兵不会仔细盘查使团,而且做为伪装的随从衣服,已经给奴准备好了。”

   “如此——”李立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再好不过。”

   “匕首你拿去。”李立将匕首推回去,“万一遇上情况,不至于完全处于被动。”

   李立的眼神不容拒绝,赤月只好将匕首揣回怀中。

   赤月忍不住哭泣,“远客,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山水迢迢,再见之期亦遥不可望。

   李立安慰赤月道:“我说个地址,等你安顿下来,可送一封信至此地,我若看到必给你回信。”

   赤月转悲为喜,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李立说的地址,直到烂熟于心才罢休。

   “奴一定记得,客也别忘记。”

   赤月给了李立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这个笑容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李立也没能忘怀。

   李立原本和赤月还会再见一面,因为李立第二天的中饭通常是赤月来送的。

   但是赤月并没有来,送饭的是另一个陌生的侍女。

   使团申时出发,而现在还未到午时。

   亲眼见那侍女离开,李立在房间内坐立难安。

   他听见外面一阵一阵杂乱的跑步声,心知那是驻扎在城内的士兵正在集结成队,赶往城池另一端的主营,参加今晚的军中盛会。

   如今城内守备已经十分松懈,看守李立房门的两名侍卫也收到指令撤离了,只剩李立处于无人问津的境遇。

   李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外面的沙尘漫天飞扬,昏黄的天空燃起了浓浓的黑烟,分散在好几处地方。

   还留着的士兵在空地上堆起木柴,点燃火把,他们将抢夺来却用不完的布匹、粮食丢进火中烧掉,将关在牢中受尽折磨半死不活的囚徒一个个拽出来,举起手中的弯刀将他们杀死,再把尸体堆在马厩中。

   马厩中还剩几匹马,马是军内中重要的物资,士兵们将马儿身上的绳索解下来,打算牵出去。

   但是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血腥气使其中一匹马受到惊吓,发出惨烈的嘶鸣后挣脱绳索奔逃出去,其他的马儿被带动着也向四面八方逃窜。

   那几名士兵忙着去追回马匹,场面混乱不堪。

   马儿在空地上毫无目的地奔跑,撞翻了几个正在搬尸体的士兵。那些士兵被撞得四仰八叉,捂着胸口大声咳嗽,缓过一口气来后,也跟着加入了追逐马匹的队伍中,尸体便扔在路面上再也不管。

   那几具尸体之中,有一具女尸,身上穿着亮橙色的缎面贵族服饰,在周围都是灰扑扑囚服的尸体中显得格外扎眼。

   昨日赤月来见李立,穿的便是这身衣服。

   李立紧了紧手臂,缓慢地走到女尸身边蹲下,那女尸黑发覆面,看不清面容,李立轻轻拨开女尸鼻梁下方的头发,女尸唇部乌青,下唇处有一颗很小的黑痣。

   赤月死了,她的肚子上被刀戳了一个血窟窿。

   “谁?”

   李立敏锐地察觉到一道正在窥视的视线,那人慌乱躲藏,被李立捕捉到一个背影。

   那背影身穿汉人服饰,衣服虽然简单,却不是普通百姓的粗布麻衣,而是兰朝官员特有的服装制式。

   李立从赤月的怀中找到了他送出的匕首,即使面对死亡,这姑娘依旧没有拔出这把匕首。

   “我错了,我早该明白,利刃在我手中才更有用。”

   偷窥之人自以为躲开了李立的视线,侥幸之际,脖子上却被架上一把锋利的匕首。

   “饶命啊饶命,我身上没有钱。”那人显然没有认出李立的身份,用汉文说了一遍,见李立不为所动,又用戎狄的语言说了一遍。

   李立面无表情地说:“你为什么要跟着那具女尸?”

   “你是汉人?”那人看了李立一眼,顿时趾高气扬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样威胁我?”

   李立手腕一动,那人颈部的皮肤便被匕首拉出一道口子,血珠沿着刀尖滴落。

   那人腿抖得如筛子一般,“别别别!我和你无冤无仇,什么也没做啊!”

   李立笑了,“别紧张,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就放了你。”

   “真的?”

   “当然。”

   那人结结巴巴地交代,他是兰朝使团中邓蟠手下的一名随从,邓蟠和赤月相恋,本来想在今天带她一块走的,但是邓蟠在刘世的警告下,害怕被须屠发现殃及自身性命,于是派了他去向须屠揭发赤月私逃。

   须屠想了很久才想起他有这么一个女人,随便打发了手下去处理赤月。随从便一路跟着,确认赤月死了再向邓蟠回复。

   “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那人祈求地看着李立,“我能走吗?”

   “多谢。”李立收起匕首。

   那人双手捂住喉咙,却挡不住血液喷涌而出,他双眼大睁,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李立去了兰朝使团所在的驿馆,邓蟠和刘世正在收拾行囊。

   邓蟠正在将几卷文书放入书箱,一边抱怨道:“刘大人,此次无功而返,圣上必然大怒,您可有想好应对之策?”

   刘世却不曾回答他。

   邓蟠摔下文书,“刘大人……”

   转过身去,邓蟠看到刚才还在和自己针锋相对的刘世,此刻倒在血泊中,眼睛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邓蟠人已吓傻,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死灰一片。

   “你……你、你是十四皇子……”

   李立漆黑的眼睛暗如深潭,沾满血污的手在刘世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好整以暇地端详着邓蟠的脸。

   “也不知你看上他什么。”李立自言自语。

   邓蟠一点也听不懂他在讲什么,手脚并用地向外爬。

   李立一刀解决了他,匕首就这么插在邓蟠的背上,落脚在驿馆内的其余使团中人,早就被李立无声无息地杀死了。

   李立拾起桌案上,刘世死前正在写着的文书,只见刘世正在向恒帝禀告此处出使并不顺利,须屠不知为何对兰朝所献城池、赔款毫不心动,刘世认为这是他们所给的筹码不够,请求恒帝派遣十五皇子李络入戎狄部落,为质子。

   李立撕碎文书,仰起头无声地大笑。

   李立突然明白,如果他没有足够的力量,谁也保护不好,自己所珍视之人,只会被他人无情地欺侮、践踏。

   李立回了他和萧掠的那间卧房,萧掠竟然也在。

   “你去了哪里?”萧掠早应动身去须屠主营,但是他仍然坚持留下,直到见到李立。

   李立却只当没看见萧掠,径直走到床边,拿出了压在枕头底下的那枚狼牙。

   “立儿,你终于还是听我的了。”萧掠显得很高兴,抱住李立,“回家等我。”

   家?哪个家?

   李立由他抱,等到萧掠抱够了不得不走,李立没有丝毫停留的,握住狼牙离开房间,按照萧掠一早规划好的路线找到了城东酒肆。

   酒肆老板将他引到里间,一位老者出来拜见李立,李立认识这名老者,他便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宁王府的老管家。

   管家见到李立手中的狼牙,大惊失色。

   “王爷竟然肯将此物给你,公子,你速与我们动身。”

   李立却摇头,“我不走,但是你们要帮我运送一个木箱出城。”

   “啊?是何物?”

   李立让酒肆老板将他用板车推来的木箱抱进来。

   管家打开木箱,看到里面竟然是一具刚死的女尸。

   “我要你们将这具女尸运送出城,火化后,骨灰葬于吴地仙塘村陆家老宅无名墓边,她和我娘一样,都喜欢看青山秀水。”李立对管家道。

   管家不忍道:“公子,你可知这枚狼牙意味着什么吗?你怎能如此荒诞?”

   李立看着他,“那您如今,该不该听我吩咐?”

   “是,老朽听令。”

   算算时间,很快就要到须屠登台,当众宣布和萧掠结盟,共同攻打兰朝了。

   李立隐入夜色,混进最后一批前往主营的士兵队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