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见,午后小山的奏章堆满了案牍。

   李立双手扶着,坐在龙身盘绕的椅子上,背脊微弯。

   他有些困了,想睡个觉。

   或许可以请豢养在梨园的乐师,吹一曲悠扬的小曲。他隔着一道帘子,欣赏他们卑微谦恭的坐姿,会有个好梦。

   贴身太监蟾宫捧来玉玺,眼睛盯着地面,“圣上是否现在批阅奏章?”

   李立碰了碰包着玉玺的明黄色绸面,“不急,搁着吧。”

   他曾经视这玉玺如生命,现在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蟾宫奉旨摆放好玉玺,接着道:“丽妃娘娘正在殿外侯着,说是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艳。”

   李立明白丽妃的意思。

   丽妃本该是他那死去皇兄明媒正娶的妻,他初见她,清冷谪仙般的模样。

   皇兄倒台那会儿,丽妃哭着指天立誓,此生不会再嫁做人妇。

   李立笑了,亲自拜见丽妃的父亲,第二天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了王府。

   他把这事写了张字条,托人带入牢房,听说赐死那天皇兄将玉杯中的鸩酒喝得一滴不剩。

   “丽妃母家忙着撇清与废太子私通款曲一事,她倒还有心情赏花。”

   蟾宫跪下磕头,眼睛照旧盯着地面,“丽妃娘娘是皇上的枕边人,母家的事当然没有伺候皇上重要。”

   蟾宫以前没这么恭顺,李立常和他没大没小。

   “让她跪安吧,非诏不得觐见。”

   李立想,她急了,他却不急。

   “诺。”蟾宫由跪姿改为站立,躬着身体后退数步,再转过身挺直背,由守门的小太监开启朱门,为李立传达口谕。

   模模糊糊听见丽妃和蟾宫争吵起来,丽妃坚持要跪等圣上,蟾宫只能好言相劝。

   丽妃的声音婉约动听,连争执也不觉刺耳。

   李立觉得倒也不用那梨园的乐师了。

   大殿中央的鼎炉内,龙涎香安静地燃烧着。

   趁着睡意并不浓稠,李立拟了两道旨意。

   第一道——宰相岳青柏多年来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实乃国之蠹虫,着削其官职,流放边南,家私尽没入国库,族人男子为奴、女子为婢。其女岳慕婷念在伴驾多年,仅褫夺“丽”字封号,即日起迁往后宫别苑居住。

   第二道是一份悼书。

   ——惊闻宁王骤然辞世,朕心甚哀……

   原是不着急写,可是李立打算过两天去行宫避暑……

   他写到“赐厚葬”时,已极为困倦,握笔的手一松,毛笔便掉到了地上。

   蟾宫不在身边,李立自己蹲下身捡。

   他看到地上露出一截红绳。

   李立抽出红绳,那上面连着一个小小的薄薄的长命锁。

   那是他早死的宫女娘用全部家当换给他的,他从不离身。

   后来李立陪同皇兄出行,把长命锁丢在了关外,不,准确来说,是被人抢了……

   早就丢失的长命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蟾宫替他寻来的?

   不会,蟾宫明白长命锁对他的意义,不会故意遗漏此事。

   几乎是同时,李立想到了一个人,意识到长命锁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道催命符。

   “蟾……”

   李立发不出完整的字节,大脑浑浑噩噩,眼睛止不住地想闭上。

   这时他才想到燃着的龙涎香有问题,可是已经来不及。

   浑身的力气只够支撑他站起来,随后他像一块头重脚轻的秤砣,用力地向后仰倒。

   摔倒之前,李立的身体被一双手托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立悠悠转醒。

   他躺在一张竹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有人坐在他的床边,正在翻看手中的纸张,间或发出一声玩味的笑声。

   李立对是谁策划了这起绑架心中有数,早就过了一开始惊讶的时候。

   身体稍稍恢复力气,李立试图动动手臂。

   他被绑住了。

   不光是手腕,还有脚腕,都被布条缠绕,捆绑在竹榻之上。

   似乎是怕他挣扎起来磨伤了皮肤,对方用的布条料子极为柔软光滑。

   能做这种事的,只有萧掠。

   宁王萧掠。

   可是他本该在他远离京都的封地。

   “放开朕。”

   李立咬住下唇,尽量不让自己失控到喊叫,失控到发疯。

   无数的夜里,他被萧掠这样绑着,予取予求。

   区别不过是,那时是锁链,现在换成了布条。

   这里皇城,这里是他的地盘!他萧掠竟然敢,竟然敢——

   萧掠回过头,依旧是那副人群中一眼能望到的瞩目面庞,他抚摸着李立的侧脸,就像在摸一匹上好的绸缎。

   萧掠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不放,我知道陛下您不喜欢被绑着,可是您刚刚写死了臣,臣不得不惩罚您。”

   垂在萧掠腿上的宣纸,正是李立写的那份悼书。

   数月前,他寻到一种毒药,无色无味极难察觉,下在饮食之中,便能使那人夜里心悸而亡。

   李立在宁王府安插了人手,动手便在这两日,想来那人如今已经身首异处。

   “下毒之人臣已处置,”萧掠话锋一转,“但是陛下安插的其他探子臣并不敢动,这样陛下可还满意?”

   李立喉头滚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人手眼通天,能把他从戒备森严的皇宫转移到这空无人迹的竹屋,查出什么都不稀奇。

   眼角余光扫到玉玺,被明黄色的绸布包裹着,随意地丢在门槛上。

   玉玺是皇权的象征。

   萧掠把他连同玉玺一并带走,恐怕连退路都想好了。

   李立看到玉玺的布身上有飞溅的血渍。

   “谁的血。”

   萧掠用很随意的口吻说:“丽妃娘娘的血,我替您杀了她,正好,这封给臣的悼书改改还能用。”

   李立做梦也没想到萧掠敢做出这样的事。

   “萧掠,她是朕的妃子!”

   “听见了。”萧掠用带有薄茧的拇指反复摩挲李立左耳耳垂下一点点的位置,那里有一颗很细小的痣,“还是一位宠妃呢。”

   李立把头偏过去。

   萧掠轻笑一声,“可是您猜,臣杀她时,丽妃娘娘手臂上的守宫砂竟然还在。立儿,你真当让我惊喜。”

   李立对他介越的调戏不予置评,“朕不想杀她。”

   “她却想杀你。”萧掠从桌上拿来一个木盒,打开来取出一粒红豆大小色泽的丸子,“添香太监是丽妃的人,若不是我提前换下,恐怕此刻我得亲自到丽妃的寝榻上救你。”

   “这是何物?”

   萧掠促狭道:“秦楼楚馆催情之物,原是内服,可若是丢于火中焚烧,便可润物细无声,说不准陛下会以为是自己对丽妃情动了呢。”

   李立早就知道丽妃想讨好他,却没有想到对方会使用这种腌臜手段。

   “臣还查到,丽妃早就留有后手,若是与您一次怀上龙子,她便杀你扶持皇子上位,若是不成,她会提前杀了你,然后假孕,只待产期将至找来刚诞生的婴儿便是。陛下您在后宫长大,那些杀人于无形的招数您不会没听说过。”

   李立尚无子嗣,他才登基不久,后宫也未侧立皇后。

   若是他驾崩,丽妃的孩子将是毫无疑问的皇位继承人。

   李立又是羞愤,又是气恼。

   耳边又传来萧掠的笑声。

   萧掠俯下身来,下巴抵在李立的肩膀上,轻吻他的耳垂。

   “可惜丽妃娘娘不知道,您的身体,早就被臣调教过……”

   李立瞳孔皱缩,双唇却被萧掠封住,牙关被迫撬开,舌头被对方的紧紧追逐、纠缠、被狠狠地掠夺,唾液控制不住地从唇角溢出。

   一吻结束,李立的胸膛不断起伏,喘着粗气。

   萧掠还在意犹未尽地吻着他的脖颈,在间隙中咬着李立的耳朵,喟叹般的说:“立儿,你真不该赐死我的。”

   “……饶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