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70章

  “我娘在这里吗?”万俟静一脸茫然的问道。

  唐二嫂用手捂嘴,嘻嘻笑道:“万俟姑娘去推那块深色石头,自然知道了。”

  万俟静循目去望,果真看到与自己正对的方向有一方巨石,较此室别的石头颜色暗淡,她半心半疑走道跟前,使一条完好的手臂按住那面墙壁,微微用力以探虚实。不料“隆隆”两声,那石头赫然同受了千斤力道一般轰然倒下,一时间尘土飞扬。待浮灰散尽,万俟静又觉耀目,敢情那石壁后面仍有空间,面积比她刚才身处之地至少大着一倍。

  “娘!”万俟静失口呼道,因为离她不远,盘腿端坐着的正是一袭黑衫的万俟萍。数日不见,万俟萍原本多病的身体愈加憔悴,曾经白皙细腻的面庞蜡黄没有一点光泽,她头发凌散的靠坐墙角,一对浑浊的眼睛恨恨地盯着养女。

  不等这母女谁先启齿,那扇石门竟自“轧轧”复而合上,把她们娘儿俩幽闭在这座更大更亮的空间之间。伴随机关启动的巨响,门外唐二嫂的语音也掺杂而起,她道:“数日前万俟姑娘为图清净便陪令堂到襄阳小住,然而以那等八方商贾汇集、日车水马龙的地方哪里能得清净?如今这石室方圆十里绝无人扰,却也称了你们心思。”

  却说万俟静四下环顾,欲寻找其他出口所在,但她听了唐二嫂一番话后,顿时意识到什么,两、三个箭步扑至门前,将右耳紧紧帖住石板,略提高声道:“唐老人家听见我说话吗?”

  “当然,而且清楚得很。”唐二嫂尖锐的声音真切得穿透室门,宛若面对面一般。

  “莫瞧此门外表坚厚,里边则给鬼斧神工凿空,所以隔音极差,不仅咱们两个对话不费力气,就连姑娘损骂雷瀚海的言语,想必令堂也听得一字不落。”

  万俟静暗吸一口冷气,直感觉凉到脚跟,适才她那些“牢骚”皆是准备的十分充足说来给人罗、唐二嫂听的,谁料那两个魔头老奸巨滑,居然利用这点离间了她和母亲。母亲性命将逝,如果她临终之际得知女儿对自己死忠的门派心有不轨,且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那么即使她真的死了,也断然不肯瞑目。

  “卑鄙。”万俟静心下忿恼,恶狠狠地骂道。

  唐二嫂立刻在外面接道:“万俟姑娘犯不着这样生气,所谓兵不厌诈。你辞职一事又不是我家瓢把子捏造的,是你自己在令堂面前亲口承认,却何苦要迁怒别人?”她得意得笑了笑,接着说道:“姑娘这次北上燕京,意图便是于令堂人生最后几日侍奉她的身侧,现在贵母女已然共处一室,老身即不在打搅,我就在这外间守着,有事尽管招呼。”说毕则无声息,鬼看到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万俟静聆听俄顷,确信暂时没有危险便扭过身子,看到娘冷眼瞅自己,瞬间一行清泪顺腮淌下:“妈,你认为我说得是事实吗?”

  万俟萍好象没听见一样,闭上双眼,调匀呼吸,一语不发。良久,她徐徐吐了口气,道:“我不愿相信,可不得不信。”

  “啊——”万俟静跨至母亲跟前,压低音量轻呼一声,不叫室外查觉:“娘养女儿一十八年,难道不了解我的为人?”

  万俟萍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一挥手拒绝了女儿的搀扶,道:“我相当了解,奉母至孝、待教忠诚,当世没有哪个女子赛过你贤。但是你应该更了解自己,人往往只有在背后才说实话,假使你洞察与我仅一墙之隔,还会肆无忌惮地褒贬瀚海么?你我心隔肚皮,然而你的贪欲则昭然若揭,是它促使你对黄蜘蛛教主之位虎视眈眈。你说瀚海滥用职权败坏教纲,其实这一切都是你操纵所为,废除教令、调整职务,你敢承认这些与你无关?如非你从中设计,百里索老监察也不致失意交权,害得人才日渐稀少的黄蜘蛛又折一员骨干。”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闻罢母训,万俟静“扑通”结结实实得跪在坚硬的石地上,那刺骨的疼痛与她眼下千窗百孔的心相比,已经微不足道,她紧搂母亲的两条腿,泪流满面道:“外公上了岁数,理当退居后山安养天年。女儿之所以主张废老扶新,完全是考虑黄蜘蛛人员青黄不接,急需培植新人。母亲千万不要曲解我的一片苦心。”

  万俟萍如吃了秤砣似的铁了心肠,她凝视密关的石门,决不瞅一眼背后的万俟静,冷声道:“‘不是这样的。’哼,这句话前面最好再加上两个字——表面不是这样的。还是那唐二嫂言之有理,辞职的事并非旁人信口开河,尽是你自己不打自招,人说话须凭良心,你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叫我到底信哪个才对?”她话声稍顿,猛向前迈出一步,万俟静左手立时落空。但听万俟萍继续说道:“好歹咱们母女一场,十八年相依为命终不容易,我的活期寥寥无几,你涉险来望也算天良未泯。待我死后,愿你好自为之,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别屈了自己,只是以后不准你再唤我娘。大路朝天,我们各走一边。”

  “哎呦!”万俟静手捂脸颊,顺势躺在地面,颀长的身躯因痛苦而抽搐不停。为了剿灭人罗群邪,她深谋良策,不想竟把自己逼上绝域,落个母女反目。虽说她的计划不可谓不绝妙,但付出的代价却注定要比预期的结果昂贵得多,或许“孝义不能两全”的古语在她这里已得到了验证。

  “嘿嘿,万俟姑娘哭什么,是不是被妈妈骂了?小孩子要乖乖的,不许惹大人生气。”唐二嫂难听的话音突然又一次响起,这番她一边言语,一边吧咂着嘴,似乎在品尝世间至好的美味,那声音大得盖住了内室轻微的啜泣。

  “滚!你个老魔鬼。”万俟静仰面朝天歇斯底里地喊道。她心中业已充满了恨,对那群作祟人寰的恶棍的恨,是他们的兴风作浪,令美好的人间变为炼狱,骨肉失散、手足残杀、尔虞我诈,这些都是贪婪、自私野心的产物。

  

第二十七回 逞心机文侩戏人罗

  到了隆冬,燕京已是一片银装素裹,洁白的雪花在空中随风翩跹,久久不喜落地。但遵循自然界的规律,该落地的不会永远随风翩跹,就像两个势不两立的人,无论重隔千山万水,该见面的终要见面。

  全身黄色衣衫的雷瀚海,骑着马停留在燕京南门护城壕的对岸,注视着几近干涸的壕沟那边、一袭黑服同样驾马的人罗,及追随他左右的数十黑衣武士。相互凝望大约半个时辰,双方的马不由得打起寒战,然而人却依旧挺立不动,如同冻得成了冰雕。

  终于,人罗耐不住寂寞,率先开口道:“瀚海教主年少不凡,如今幸会京师,老夫颇感满足矣。”他一字一字吐地清晰,只是面部表情毫无变化,始终以一副似笑非笑、似恨非恨的样子面对雷瀚海。

  片时,雷瀚海的嘴角挤出一丝冷笑,拱了拱手算做施礼,道:“满足。在你心里有这个词汇么?”措辞犀利,并无半分客气。没有人会对敌人客气。

  人罗那对深邃的瞳人顿时射出狠毒的光芒,旋即又收敛回去,道:“老夫获知瀚海教主莅临京城,已下令这燕京南门禁行五天,只为独迎尊驾。请。”

  做个手势,两侧黑衣武士尽数转身在前引路,队形十分齐整。雷瀚海暗地叫好,双足一蹬,那马快走几步,与人罗坐骑并行。

  在明朝乃至此后数百年,燕京一直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繁华的城市少不了热闹的集市、熙嚷的人群,和大声叫卖、经营各种商品的小贩,是他们的辛勤劳动,促进了社会发展与昌盛。

  按道理说,过几天就是新年,当是人们购办年货、街上最为忙碌拥挤的时候。然而,不但偌大个皇城半个人影皆无,就连那日进斗金生意兴隆的各买卖铺子也是家家闭门业业关板。雷瀚海仔细一想,倒不难明白原因——铁定是人罗意在显示自己“皇帝宠臣”的特权,强令全城净街,以期于声势上压黄蜘蛛一头。

  可偏偏就有不给面子的。众人正走间,只听斜前方约莫十丈远的一家客栈内传出哀求的声音:“姑奶奶您发发慈悲吧,这时候上街若被官人瞧见,别说您和应爷性命不保,本店一样得吃连累的。”话落人现,却是位胖胖的掌柜领一年轻伙计满脸苦相央求个俏丽的姑娘。看到那姑娘,雷瀚海心里不由好生得意,因为她正是奉令同芮翱、朱六先行进京应接自己剪除人罗的小豇,而那家客栈高挂的幌子,自是写明“东宁客栈”字样。

  人罗睹状,扬了扬手,方想叫黑衣武士过去赶散“闲人”,竟被雷瀚海拦住,但闻他小声道:“雷某一介江湖莽夫,身份微贱,不敢在大明京城作威作福,人罗先生莫折我寿。”虽呼“先生”,则无丁点儿谦逊。

  人罗撤回手掌,亦轻声笑着向雷瀚海说道:“既然雷教主如此豁达,那老夫便与你同观这幅市井纷争图,怎样?”雷瀚海踟躇地点了点头。

  按下这边,且说那小豇把眼一瞪,对东宁客栈掌柜的道:“怎么不让走?前日我们入京就被南门禁行,害得我家应爷绕了老远才从西门进来。不就是什么皇帝眼前红人接见贵客嘛,也至于不许满城百姓出街?即便是皇帝亲自巡游,黎庶们最多跪在道旁磕几个头罢了。真是狐假虎威。”

  这话一出,东宁客栈掌柜的立时吓得面似猪肝色,道:“姑奶奶求您小点声。你若非要出去,待小的去偷偷打开后门,然后您悄悄逛够再回来,可千万别买柜子了。”

  “干嘛别买柜子?”小豇眼睛蹬得更圆:“我家应爷在你这客栈住了两晚,更换的衣裳还有书籍等一干物什都放在地上,再不寻个柜子装,被虫子嗑了怎么办?”

  掌柜的道:“应爷屋里不是有副柜子吗,还是杉木造的,你们江南人最常用了。”

  “呸!”小豇怒啐一口,道:“杉木算什么?在江南家家都有。我们应家使的就是要一般人使不着的。知道楠木吗?而且是正宗的浙江楠。”

  东宁客栈掌柜的尽管见识颇丰,可听到“浙江楠”时,仍是不自主地吐了吐舌头:“浙江楠这等极其名贵的木材,怕整个直隶也不会超过三家卖的,姑娘条件太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