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56章

  雄鸡高啼,日上三竿。雷瀚海巡阅成群列队的黑衣壮汉时,终于明白了这次结拜的好处,不仅芮翱本人武功出众、财资雄厚,纵是他手下的兵卒也英勇无匹、以一顶十。他们一色胡服,骏马长刀,冲杀开来,真说不上比中原那些骨虚无力、文弱迂腐的男人凶猛多少倍。号角吹响,仅千只马蹄隆隆向南,芮翱拈弓取箭,燃火烧了花数年心血建造的鹰庄,以示不再留恋。

  雷瀚海一行浩荡南下,不几日即绕过山海雄关,由长城隘口抵达中原。

  咚咚咚……九声霹雳般的礼炮震彻整座大洪山区,黄蜘蛛合教弟子集齐山口,等待令他们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教主凯旋。

  “属下恭迎教主,愿您老人家洪福齐天!”当几百人黑压压跪成一片之际,雷瀚海的心顿时感到塌实。尽管他掌握黄蜘蛛大权不久,又远行新归,但这些义士却是忠心不渝的恪尽职责,军心不乱,这,是对黄蜘蛛最真诚的表现。

  众人起毕,雷瀚海跳下马匹,小跑到万俟静面前,细细瞧她,柔嫩的俏脸儿已略有粗糙,而那双曾经流波妩媚的秋瞳也暗泽失光,这很难怪,任何一个人兼顾着两项要职,身心都会消耗巨大,何况是个美人。

  “这段日子你受累了。”雷瀚海张开手掌,轻抚万俟静玉颊,爱怜之情无语言表。

  “没关系,你回来就好。”万俟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旋即雷瀚海向众人简略的说了一遍北上经历,又介绍了朱六、小豇,只一样,同芮翱结拜他暂时没讲,旨在等时机成熟,再把这件在那个年代足以被看做是败丧伦理的事一点一点透露。长途远履,雷瀚海诸人已疲劳不支,草草地吃了饭,明显精神不足。万俟静为新来的兵士加了编制,统统分到战坛,由祖氏兄弟领管,随后各自休息。

  虽然累却睡不着,雷瀚海斜倚床头,手里捧着本书没精打采地读。主人未息,小豇只好恭敬地侍立一边,尽管她眼皮快挣不开。“笃!笃!”寝房中的宁静给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顷刻间打破。

  小豇揉揉眼睛去开屋门,“啊,是小姐。”她初到大洪山,对这的人尚不熟悉,因此见着万俟静仅一句小姐了事。

  雷瀚海立刻合上书本,满面笑意拉过来一张木椅,故作轻松地道:“欢迎大监察莅临蜗居。”

  万俟静淡淡一笑,信目看了一周,道:“这是我第一次来燕姨房间,现在是你的。”

  “噢。”雷瀚海心中奇怪,万俟静素来教务繁忙,日理万机,今天怎么会有工夫到这里造访,抑或闲坐?

  “啊。”还是小豇冰雪聪明,她窥出万俟静乃是在避讳自己这个不太知根底的人,当下说道:“主子小姐有事慢说,我去给二位炖些参汤。”

  雷瀚海朝她道:“你不要忙晚了,早睡吧。”小豇应了一声,反手关门。

  雷瀚海目送她走,转过头又看万俟静,赫然发现她已哭成泪人,“监察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他稍显惊慌地问。

  万俟静手捂口鼻,使得不被屋外人听见哭声,却恣意泪水横流,半晌才呜咽道:“前天……前天教内医生为我娘诊断,说她病入膏肓……活不过一个月了……”言未尽,双手掩面失声。

  雷瀚海顿时感觉眼前发黑,他虽说与万俟萍其人感情不是很深,但好歹要管她叫一声姨娘,再者当初也是她甘被外公逐出家门,将自己从虎口一般的大洪山放走,而且最主要的是,如果没有万俟萍保管母亲的笔记,那么雷瀚海便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念着萍姨的种种恩德,雷瀚海不觉潸潸泪下。

  男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在难过时情绪比女人稳得快。雷瀚海强收泪水,心存侥幸的对哭得二目充血、却仍抽泣不止的万俟静道:“萍姨真的病得如此重么?会不会是庸医误诊?”

  万俟静理了理不象样子的长发,道:“我倒希望是误诊,可是我娘的病我最晓得,她自打二十年前与外公反目,身体便一直不好,加之旧症复发,体力连凡人都不及,能活到现在已经很长了。”

  雷瀚海拍拍她肩,本想安慰几句,然而喉咙发哽,良久方道:“萍姨寿命将逝,你该好好陪她度过余下时光,你的教务就由他人暂时代理吧。”

  万俟静玉首微点,道:“这个假我一定要请的,无论你同意不同意。从我十四岁接任黄蜘蛛监察,五年间没有完整地伴过母亲一天,所以……我想在她还在人世的时间内,尽尽孝道,侍奉她左右。”她语音一停,直视雷瀚海,坚定地往下说道:“我找教主,是来跟你说一声,这两天我要带母亲离开大洪山……”

  “为什么?”雷瀚海简直不可思议,问道:“萍姨既然是黄蜘蛛的人,怎地要到外面寿终?”

  万俟静叹道:“我娘虽为黄蜘蛛立下无数功劳,无奈这个门派带给她的苦头远大于甜,她目光长远替黄蜘蛛保全后嗣,却被冤枉作假公济私、虚送人情;秉公执法处决燕姨,则教人称无情无义。这即是我娘种的因,结的果……”话至此处,她双眸又噙满泪花:“我只要我娘清净一些,不想让她死在是非纷纭的伤心之地。教主答应我么?”

  为了母亲,万俟静生平头次以近乎哀求的口气同人说话,雷瀚海即便铁石心肠,也使之感化,他道:“监察如斯孝心,我无理由拒绝。不过现今江湖险恶,劫难即将爆发,这一番去相当危险……”

  万俟静马上道:“教主不必担忧,我们的路程十分隐秘,只有我娘和我,以及祖杭坛主知道。祖坛主追随黄蜘蛛三十余年,行事严谨慎重,断不会走漏出去。”

  雷瀚海闻她布署的极其周密,于是说道:“这样至好。你们什么时候上路?”

  万俟静道:“明天我把教中事务安排妥当托付与你,你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但虚去问外公,他乃是我教史上最好的监察。后日清早我们就走,但对本教其他坛主、弟子不要透漏实情,只说监察有事待办,免得人多走失风声。我们去的所在就写在纸上,你看了即刻销毁。”纤手一挥,将一张迭的四四方方的纸轻飘飘放入雷瀚海衣襟之中,随之她离椅又道:“天色晚了,你喝完参汤早早睡吧。”

  雷瀚海微笑着送万俟静走出房门,在万俟静转头和他互道晚安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她的柔情远胜她的张扬。

  晨风肃杀,漆黑的夜色就像一块在墨中浸泡了很久的帷幕一样,遮住了能够照到大地上的所有光亮,没有光就没有生机,没有了生机,人就对生的欲望减弱很多。此时此刻,大多数已习惯日出而作的人们仍搂妻抱子躺在被窝里,因为没有谁肯愿意在这么冷、这么黑、这么静的天气里干活,睡觉和干活比起来,永远是睡觉舒服。

  有些事可以拖,有的则不能拖,一拖就误事。通往襄阳的笔直官道上,一辆由两匹健马驾辕的富丽车厢,正以笔墨难述的速度自西向东奔驰。别看马儿跑得飞快,那车厢却稳当得很,这除了底部构造巧妙之外,赶车人炉火纯青的技术也不能不提,这是个五十岁出头的汉子,黢黑的面庞,三绺长髯拂胸,一脸忠义气节。他手里不知疲倦的挥动马鞭,口中吆喝不已,马臀处条条血印,便是鞭子响后所留下的标志。任四周景物怎样更换,马的速度、赶车人的劲头始终不变,他们的一切肢体言行,似乎都被某种命令支配,那个命令不开口,除非马跑死、人跑乏、车跑散,他们才会停止。

  “杭叔,歇会吧。给马饮饮水。”命令终于下达,但声音则娇柔无限。

  “吁——”赶车人杭叔迅快地猛勒马缰,只是冲力太大,车马直滑出七、八尺远后方真正停了下来。

  “杭叔,现在是什么时候,离目的地尚有多远?”那娇柔的声音又问。

  杭叔眨眨眼睛,适应了已挂中天的太阳所散发的光芒,道:“回小姐话,目下将近午时,再走八十里便到我们要去的地方。请问夫人是否安好?”

  车厢内旋踵传出一个稍老的女人说话声:“我没事。杭叔,你休息一会儿,然后一口气跑到那里。”

  “是。”被称作“杭叔”的人毕恭毕敬地道。他从身旁拿过一只大号水袋和木盆,用牙咬去冻住的塞子,跳下车辕,把冰凉的水倒入盆中,供那两匹已口吐白沫的马喝饮,随即,杭叔一个人徒步向前几寻,直至马车距己甚远,遂蹲下身躯,在腰畔取了烟袋锅,装了烟叶,燃着而吸。

  一管烟尽,他熄灭火星,使力地在地面磕了几下烟袋,洒出不少烟灰。

  起身返到马车近前,拾掇完毕,杭叔跳上辕子,道:“夫人小姐坐好,咱们走了。驾!”皮鞭再扬,继续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