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53章

  然而这一天却情况有变,雷瀚海大早起来,准备例行公事般的拒绝,门扉开启,侍婢奉饭而入,布置齐全,独不见芮翱身影。

  “小豇,你们主人呢?”通过几日接触,雷瀚海得知那侍婢之名。

  小豇见问,小声答道:“回雷爷,我家主子最近有事,就暂不来与您交涉。但他叮嘱婢子,务必侍侯雷爷周到。”雷瀚海善意地冲她一笑,旋即嘟哝一句芮翱搞什么名堂。

  待小豇收拾碗筷出去之后,雷瀚海顿感失意,连续数个日夜,只有这位乖巧可人的姑娘能够伴自己多说一许话儿,似这样的寂寥,怕什么人都会被逼疯。说白了,雷瀚海如今一天三次盼望的已经不是那顿顿变着花样烹饪的美食,而是身份虽微,却满腹经纶的小豇来助他消解无人可诉的郁闷。

  “公子,婢子刚烧的热水,由我服侍您烫烫脚吧。”这是雷瀚海遭囚伊始,小豇头一次以送饭之外的名义进屋探望。

  雷瀚海脱了鞋袜,将两只沾满污垢的脚放入冷热适度的水中,小豇立即蹲身帮着擦拭。

  “我自己来好了。”雷瀚海爱惜地看着才及二八年华的小豇。

  小豇抬脸莞尔一笑,手里则不停止,她道:“公子住到此屋的第一天,主人就命婢子竭力伺候,这洗脚的琐事自也在其中。”“中”字道完,双颊业经绯红。

  “唉。”雷瀚海揩净双手,叹道:“芮老爷子两天未曾露面,事态毫无发展,不知你还需服侍我多久。”

  小豇细若蚊鸣地含笑道:“只要公子一天留在鹰庄,婢子便侍侯您一天。”

  雷瀚海心头一热,转变话锋道:“小豇饱读经书,见识远胜鹰庄任何人等,你持于中立,以为我和芮老爷子结拜的事怎么样?”

  小豇依旧背向雷瀚海,可雷瀚海却感到她在笑。“公子称赞婢子实不敢当,不过据我拙见,成大事者不必太重小节,我家主人乃世间豪杰,公子如以结义笼络他老人家,自然如虎添翼,何愁天下不定。”

  这一番言辞直透雷瀚海心坎,他断没想到,一个打娘胎出来即被卖身为奴的女孩子,竟除了通晓诸家博学外,且极富心计,倘使此女出身名门,或者是个男儿身,那么这个天下便是她的了。“伦理辈分属天经地义之规,我与芮老爷子结为金兰,显然是逆天行径。”雷瀚海正色道。

  “公子。”小豇停止为雷瀚海洗脚,面目严肃地道:“请宽恕婢子的不当言论。信天命的只有弱者,他们没有能力改变自己命运,惟靠什么指待苍天睁眼来哄慰自己,要知道老天爷根本给人带不来所谓的福祸,全需由人自己去争,逆天、顺天等一说更是谬言,公子悟性非凡,不应执迷于斯。”

  “哼,姑娘的话难道不是谬言吗!”雷瀚海突然间暴跳如雷,他一脚踢开木盆,水花四扬,直溅了小豇一身,而他的一只鞋子也被力道带至床底:“何为天道,民心即为天道,假若一个人做事不使万民所向,恐怕任有天大本事也无法成器。看小豇姑娘的雄才大略,服侍他人简直屈才了,我甚至怀疑你是受芮翱指派假意与我亲近,旨在劝我做悖逆伦理之事的。”敢情这人在长时间处于孤独、寂寞的环境久了,所迸发的激情不啻火山喷岩。

  那小豇顿时像换个人似的仆坐在地,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内流出委屈的泪水,嘤嘤泣道:“公子怎样说都可以,我充其量只是个供人使唤的丫头,却不知自重惹公子生气,挨骂怨不得别人。”

  只道雷瀚海这刻也懊悔自己性子急噪,待听小豇辩白之后,那副本来见女人就软的心肠更加狠硬不起,他缓缓地俯下身,自小豇腰间取过绢帕,替她擦去沾在衣上的脏水,轻声道:“对不住小豇,我的脾气已教我吃了不少苦头,可始终改不掉。你说得没有错,做人处世最要紧的是靠自己表现,外界力量不可能一辈子左右你,至于什么神明护体更是无稽之谈。我们只因对世的观念略存偏差,才会产生矛盾。”他语调越说越低,直至连自己也听不到。

  雷瀚海舒臂取过反扣一边的木盆,另一只手扶着抽泣得不醒人事的小豇站起,走过廊堂口,向那四个探头缩脑、听见屋中动静却不敢近了看的大汉说道:“有劳哪位大哥把豇姑娘送回她房,另外再告诉她好生休息一天,午、晚两饭不必做了。”其中一汉子应声搀走了小豇。

  雷瀚海亦不管余下三人肚里困惑,径直归返房间,未行几步,但觉右脚脚心冰凉彻骨,原来那脚还赤着哩。他半蹲床旁,伸手朝黑洞洞的床底摸了几下,谁知连个鞋边都没碰着。雷瀚海又耍掘劲,右膝触地,手指再前移寸许,咦!他立时觉得奇怪,五个指尖赫然下垂,莫非这床底有一部分的地面是空的?好奇心难敛,雷瀚海手掌上托,将沉重的木床悄无声响地抬离尺余,借光看时,乖乖!那接近墙根儿的地方果真有一个口径六、七尺的土坑,其坑深约丈五,不是甚高,那给洗脚水淋湿的鞋正帮下底上反放里面。坑的边缘凸凹不平,看样子像人工挖凿,这愈使雷瀚海纳闷。他忖度片刻,反正已吩咐今日不用送饭,便不怕有人骤然闯进横生枝节,索性下去查个究竟。主意拿定,他脚踩坑壁突出的尖石,一手扒着坑沿,一手一点点放下木床,令它不知不觉地变回初始位置。

  雷瀚海足踏实地,摸索穿鞋,他喘息一会儿,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如果说在寝室床下发现坑洞算是奇特的话,那么坑洞的壁上还有一道入口就只能用“怪哉”二字来形容了。别看坑洞过丈,这条甬道则矮得可以,仅仅到雷瀚海胸肩部位,因此他若想经过,必须得弯腰低头,十分憋屈。雷瀚海目下一心欲揭开地道之秘,哪里顾得身体舒不舒服,当即哈下腰身,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前挪行。

  在充满黑暗和寂静的空间里,时间往往没什么用。雷瀚海手倚壁石,重心不稳地摇摇晃晃艰难走动,尽管他已记不清于地道待了多久,但因弯曲而酸麻的腿却告诉他光景不会短了。雷瀚海此刻前不望终点后不见起点,可他暗地则坚定信念,纵使前边尚有十万八千里的路程,也绝不半途折废、胆怯退畏。

  “若是两手按地爬着走一会儿,兴许能减轻腿的疲劳。”雷瀚海心里盘算着,却真的付诸行动,手脚并用,非但速度稍稍加快,两个膝盖也酸意顿消,惟独这样子不太雅,管他的呢,反正没人看到。他爬了更长的一段距离,空气渐渐稀薄,看情形地道快到尽头了。“这儿既没甚便路快捷方式,亦非藏宝密室,那好端端的鹰庄如何在地下开通个闲置的空间?”现在的雷瀚海称得上被这人怪事更怪的鹰庄彻底搞得胡涂,他苦思良久,也未能揣透其中的玄奥。

  “叮!叮!”,几声铁器撞击的动静由前方更深邃的所在渺渺传出,雷瀚海瞬间凝神细听,那音依旧袅绕不断。难不成此地道才开通一半,里面仍有人在继续干活?想到每日睡觉之时,自己身下竟修建工程,雷瀚海不禁脊梁发寒,“谁!”为了壮胆,他率先大喝一声,果然那个声音立即停止。雷瀚海趁这空隙恢复站姿,俄顷眼前一亮,只见一人持火折靠坐墙角,斧头、镐、凿一类挖掘工具散放左近,还有一个蓝色包袱。

  “你,你是什么人?”雷瀚海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着实吓了一跳。

  那人扭转过头,呲牙笑道:“嘿,你又是哪个?”他约莫三十七、八岁,圆乎乎一张脸,头发、眉毛稀稀落落的没有几根,单那副胡须又密又长,煞是好看,直如三国关公的美髯,眼睛不大,则不停灵活地转,足见此人智能决不寻常。

  雷瀚海看这人面无恶意,于是横胸抱拳通了姓名,道:“在下是鹰庄庄主芮老爷子的客人,今日好奇闯入地道,撞到阁下,不知该怎生称谓。”

  那人拈须想了一阵,不答反问道:“你既是芮翱贵客,那为什么给他囚禁起来?”

  雷瀚海奇道:“阁下如何晓得我被囚禁?”

  那人狡黠地一笑,道:“但凡芮翱感兴趣的人,请至鹰庄,必定好吃好喝招待,而且还要和他同榻共眠。可你分明睡在闲人免进的后院,不然怎会发现此条地道?”

  雷瀚海听他分析透彻,方知这人并非俗子,道:“那芮老爷子端的像旁人所云,性情古怪,做事不可捉摸。他一大把年岁,硬要跟我一后生结义,我数次推绝,恼他动怒,便施毒限制我的自由。”

  语音落处,那人已目瞪口呆,半天才道:“你说芮翱想和你结为把兄弟,然而教你回绝了?”

  “是啊。”雷瀚海应道。

  “哎呀!”那人猛一跺脚,显得无比惋惜:“你干嘛不允哪!换做我,倒想当他爹。”

  雷瀚海一愕,道:“阁下这话何意?”

  那人道:“芮翱最大的特点就是一诺千金,倘使你二人结拜,他定会全力辅佐你完成大业。可惜天赐你良机都把握不住。唉——”他越说越激昂,好似错过结拜的是他一般。

  雷瀚海睹状,心里又一次动摇。在地面时,他倚仗和小豇地位的尊卑,怒驳她不近伦理,而这下边还有个陌生人怨他不识时务,和芮翱结拜真的很重要吗?雷瀚海踟躇不决。

  “算了,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把自己的事先弄好吧。”那人说着,拾过锤、凿,又要砸墙。

  “你打洞做什么?”雷瀚海冷不丁问道。

  “逃跑。”那人一锤敲下去,扬起大片尘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