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42章

  “外公。”,这个称呼对于雷瀚海来说是那样的陌生,他自小到大都未曾叫过,而在他的记忆中,正是那个人没有替娘求一句情,才令自己幼年丧母,似这种怨恨,教他怎愿去认?

  万俟静好象猜透他的顾虑,幽幽唉道:“二十年前外公若凭仗资历说一些话,也不致你和燕姨隔世永诀,你心里恼他乃是正常。可是瀚海……”她俯身蹲在亦呈坐姿的雷瀚海身侧,抚摩其宽厚的肩头,全然没把他当作异性:“你应该明白,外公当时身居要职,俨如黄蜘蛛的基石,假使他徇私舞弊,那么其余教众上行下效,本就一蹶不振的黄蜘蛛岂非要腐败到底?真是这样,你这外孙不但不会感激,也许还有可能鄙视外公。”

  这一番话直入雷瀚海心坎,他怅惘地抬起双眼,慢慢说道:“你说得没错,我理解外公苦处,不当恨他。然而我是我娘的私生子、黄蜘蛛的祸胎,即便去认外公,他想不想见我又很难讲。”

  万俟静莞尔一笑,莫看她年纪小着雷瀚海一岁,但处世经验却胜对方甚多:“你能体谅外公便好,旁的事不需费心。”又道:“凡是上了年岁的人,都渴望享受天伦之乐,外公一样如此,可自从燕姨伏法、我娘被他赶出家门后,这世间最温馨的情感即离他远去,取代的是只有他自己方能领会到的寂寞。瀚海,你自幼随雷前辈乱世飘泊,吃了太多你那种年纪不该吃的苦头,可你设身思考一下,外公内心的孤独也不是任何人可以想象的。虽说他现在还有外婆陪伴,只是爱人毕竟与儿女是两码事,如果你此时前去相认,我深信他会接受的。”

  雷瀚海连连点头,道:“我懂了,要是我和外公冰释前嫌,我娘地下有知也会欣慰。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万俟静道:“就下午吧。另外再带上我娘好吗?她这些年十分挂念外公、外婆,也盼着早日重圆父女之情。”

  雷瀚海慨然允诺,他拉起万俟静,道:“咱先吃饭,我都饿了。”万俟静调皮地眨眨眼睛。

  花红草绿,柔风和煦,大洪山北岭的景物就像经过丹青妙笔所描绘的画幅一样,永不失色。只是图画永恒,再美也是假的。常变的人心却是真的。

  万俟萍环顾这四周景致,心绪翻滚如潮,当年同样是在这么晴朗的天气里,同样是在此处,养育自己二十余载的义父与她断绝关系,时光穿梭,当自己步入中年,又一次来到这里时,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吗?

  斯景斯象,不由使雷瀚海浮想到自己见过的又一处好所在,那便是二师伯方抑扬隐居的八卦村,尽管此地不如八卦村富有玄机,倒比那里显得更加静谧,教人忘情陶醉。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屹立着一幢精美雅致的小屋,雷瀚海的外公、外婆——百里索夫妇就居住其中。二十载的时光,那扇薄薄的紫檀屋门犹如一道厚厚的石墙,将里面的世界与外间隔绝。而今天,雷瀚海又能否用失散多年的亲情敲开那扇木门,以及两位风烛老人久闭的心扉?这一行三人里,属万俟静的心情最为欢畅,因为她似乎已肯定今日的结局会是圆满的。

  “笃!笃!笃!”万俟静以右手食、中二指扣击门板,少顷,一徐娘半老的夫人面孔呈露出来,她瞧清门外三人,立刻道:“原来是静姑娘呀。萍小姐也来了,那个公子又是哪位啊?”

  万俟静笑靥绽放,向她说道:“徐妈你好罗唣啦!”口里不停,颀长的身子竟同泥鳅一般由徐妈左侧溜进屋内。

  万俟萍朝徐妈轻轻一笑,随即踏上屋前石阶,那徐妈身体微微左倾封住去路,道:“萍小姐勿怪婢子,老爷曾经和您断绝情义,并吩咐杂人免入此间,您还是不要让婢子为难了吧。”万俟萍闻说,只得羞涩地退下,站在她身后的雷瀚海见状,估计自己八成也是外公所指的“杂人”,当下亦止步不动。

  万俟静则不含糊,她隔着徐妈对外面二人说道:“妈、瀚海,你们别急,一会儿就进来。”语息便听“咣啷!”一声,木门复关。

  才至过廊,万俟静欢快的话音又响:“外公、外婆,两位老人家在做什么?”

  一个略显苍老的语声紧接而起:“是静静么?外婆想死你了,快教外婆看看瘦了没有。”

  万俟静扑到内室,第一眼就看见软绵绵的床上坐着一个双腿齐折的老妪,她挨老妪坐定,媚声媚气地道:“外婆身子骨还强硬吗?”

  那老妪——百里索之妻舒敏摩挲孙女清秀的面庞,含笑说道:“我好得很,只是委屈了我们静静,比上次来又消瘦许多。”

  万俟静将舒敏揽在怀里,脸儿贴上她干瘪的面颊,道:“黄蜘蛛是咱们的家,我苦一点无所谓。只要您和外公平安,我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舒敏轻拍万俟静脊背,道:“懂事的孩子。噢,半月前徐妈听总坛人说,你去南海寻那魔城城主,意在索回〈千武志〉对抗人罗,这事办得怎么样了?”

  万俟静道:“魔城城主业已身亡,〈千武志〉自然被我带回中土,但它从此不再是黄蜘蛛独家至宝,以后江湖豪杰人人皆可习得内中武学。”她停顿一下,续道:“黄蜘蛛新任教主已把〈千武志〉交给少林涤孽高僧和峨眉金顶老尼,由他们代劳使一些失传许久的武功公诸于世。”

  舒敏一脸疑惑地道:“什么新任教主?黄蜘蛛目前不依旧是曾荫执掌吗?”

  万俟静摇头道:“不是她了。昔日曾荫乃是篡权登上教主宝座,今日我在武林大会之际,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将其罢黜,另奉新主。”

  不等舒敏问那新主来历,此屋北隅忽然传起几声“嘿嘿,好哉好哉……”的声音,其调甚冷。万俟静这才想到外公,她循音看时,只见一身黑衫的百里索正坐于一处黑暗的角落,手里尽管拈一枚黑色棋子注视着棋盘,而心思则早不在那处。

  万俟静缓步走去,跪坐百里索侧首,道:“外公,这满室日光,您不晒太阳,如何偏在此地?”

  百里索右手挟着棋子纹丝不动,目光一瞬不瞬,惟独嘴唇轻轻翕动:“这里又黑又暗,却宁静的很,总比那有生机的地方好些,人一多就乱。”敢情这冷判官禀性孤僻,素来不喜同人交往。

  万俟静道:“适才外公的‘好哉好哉’倒是何意?”

  百里索蓦地仰头,一对宛如冰渊的瞳孔直射万俟静心窝:“曾荫做黄蜘蛛教主是篡位而得,那你利用自己职权将她废黜,算不算夺政?”

  万俟静俯首缄默,心中顿时象抽干了热血一样寒彻骨髓,半晌方道:“我也清楚擅自做主大有不妥,可眼下曾荫已现亡教之相,不雷厉风行把她干掉,难保我教安全。”她凑近百里索,接着说道:“如今黄蜘蛛英主即位,武林群豪人心所归,复教的大业指日可待。”

  “啪!”地轻响,百里索手拈的棋子终于落下,他道:“你说的英主,他是谁?”

  “不错,是谁!”舒敏这时隐隐感到那“英主”与自己存在着某种关联,她迅速地抄过双拐直立起来,其速度并不逊于年轻、肢体健全的人。

  万俟静互望两个老人一眼,道:“那人就是燕姨的儿子——雷瀚海。”

  “燕燕的……儿子,他,他还在人世,他在哪里,生得什么样,对了,他不是姓武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万俟静不知该先回答哪个,她立即想起雷瀚海尚在门外,只怕这会儿已等的焦急,便道:“瀚海就在外面恭候,他其实姓雷。静儿这次带他来,正是和外公外婆团圆的。”

  舒敏闻言,三杖并做两杖跌至百里索身边,急促说道:“索,索,你听见没有,咱们的外孙看咱们来了,出去瞧瞧他好吗?”

  与她激动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映,百里索平静的使人窒息,他缓慢地道:“我们到底没有拆散百里玉燕和雷朗……我们已经没有女儿了,跟那个什么雷瀚海自是无甚关系。阿敏,你犯不上为一个陌生人如此。”

  “索爷,你怎么这样说话?他毕竟是咱们骨肉的骨肉啊!”舒敏见丈夫恁的绝情,不禁老泪纵流。

  百里索兀自泰然,拈了一枚白色棋子很快地放定,道:“人这一辈子就似下棋,走差一步即会通盘崩溃,百里玉燕就是例子。论资质、武功、气量,无人比她更胜任黄蜘蛛教主,奈何她情欲太盛,最后弄得自己如同这局棋的黑子一样,作茧自缚。我百里索生育这样的女儿,汗颜且来不及,又岂会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