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瀚海龙蛛>第33章

  武瀚海借着烛光很仔细地擦拭着自冒曲玉管名声以来一直佩带的翠篁剑。

  往常这个时候,武瀚海早宽衣熟睡,而今天他却毫无倦意,因为他已拿定主意,待一会儿天色完全黑下来后,便去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夜探黄蜘蛛总坛大洪山。涤孽大师下午曾说过黄蜘蛛这番召开武林大会极可能是对付自己,想必他们为此也精心地做了谋划,如欲探其究竟,武瀚海决定冒上一把险。另外今天是八月初五,母亲百里玉燕四十三岁的生日,若能在母亲生日这天到她生活过的地方祭奠一番,也算略尽孝子之心。

  但在行动前,武瀚海还要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即是与苏君说些想说的话,他重返苏君房屋门口时,业已夜色袭人、凉气寒峭。

  武瀚海看着在冷风中凝结成油的鸡汤,心里只觉一阵发酸:“傻孩子,你怎么不喝一点呢?”站了片刻,他终于鼓足勇气敲响那扇早想敲响的门:“君君,我知道你没有睡,你如果不舒服就不用开门,但你一定要听我说话。”语音一顿,摒听里面动静。虽然表面还是死一样沉寂,可他隐隐感到,苏君此时距自己止有一门之隔。

  “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金陵曲家,那是因为我师父雷朗,打算把我寄养在大师伯名下躲避仇人。无奈其时我师父正身受‘轮血鬼印’之苦,误打误撞吸了大师伯曲昊之子曲玉管的精血,幸好玉管兄宽宏大量,并且终前肯将名姓借予我用,以图行走江湖方便。为了易名行动天衣无缝、不出马脚,大师伯便把本是玉管兄未婚妻的你‘许配’给我,用来掩人耳目。在当时所有知情人眼中,你只不过是一个落魄少年替父母复仇的工具,甚至连我自己居然也是这么认为。

  “可在这一、二个月的患难日子里,我终究明白上天安排咱们相遇是一种缘分,这段时光你无微不至照顾着我,让我在痛失恩师后重新拾回有亲人陪伴的幸福,这种美妙感觉不是任何人都能体验到的。尽管你我没有挑明,但都清楚对方在爱恋自己,君君,我爱你。”语音停时,屋里竟响起窃窃抽泣声,却是苏君在哭。

  恰在这刻,外面巡夜的更夫敲响了二更梆锣。武瀚海抑制住冲进屋见苏君的冲动,也由此改变了二人爱情的归宿。“君君,我要暂时离开你出去几天。大后天黄蜘蛛召开武林大会,我想探清他们在搞什么名堂,此行万分凶险,倘若我有个山高水浅,你千万照料好自己,要是我武瀚海命大能够回来,一定娶你!”

  武瀚海话毕坚毅地转身迈步,再也不肯回头。当他颀长的身影转过墙角,那扇无情的门竟自开启,衣衫不知为何凌乱的苏君手扶木门,泪如雨下。

  大洪山位于湖北中部,东西绵延三百余里,由于是汉江支流氵员水的分水岭,故而又名氵员山。此处风景秀美、其境如画,不论历代皆属旅游胜地,来往客人络绎不绝。无奈数十年前江湖最神秘的教派黄蜘蛛将总坛迁移至这里,从那时起大洪山便断了观光祈福的游人香火,也再看不到什么外来之人的影子了。

  可偏偏有人不信邪,氵员山北隅,一条黑影如同鬼魅一样快疾南行,由远渐近,须臾已至氵员水河畔。那黑影扫视一眼湍急的河流以及矗立对岸的吊桥,肚中忖思自己能否越过这三、五十丈的江面。他紧了紧腰间宝剑,右足一顿,颀长身躯立时像轻絮一般横飘向对岸,将抵河心,那人再抬右脚微踏水面,连续几下,氵员水已在身后。来人揩去额头汗滴,暗地庆幸自己武功不弱,假若适才有半点差池,此刻便早被汹涌的江水卷得不知所踪。他略息一会儿,随即去寻上山之路。

  倏然,一阵忽高忽低的哭声打扰了来人的思绪,夜深人寂,谁会在这等荒郊野外哀伤?来人虽有些惊悚,但好奇的本性却迫使他一步一步向响处走去。他蹑手蹑脚行了三十余丈,哭声更近,借着暗淡的月色,只见前面较远的地方一人侧身而坐,并不时挥手做着什么。

  那人悲悲戚戚,口里兀自含糊言语:“富贵郎,今天是你寿诞之日,怎奈山上众人皆有要事待办,倒冷落了你。不过还有我,一个与你不般配的人在此陪你,你不会孤独。咱俩再喝一杯!”说着又挥了挥手,原来是在洒酒,那人随之也仰脖喝了一口,又道:“今晚风大容易失火,就不给你送钱。待咱教安定天下,我会日日焚纸与你,叫你在那世同样大富大贵。再饮一杯!”

  夜探大洪山的武瀚海心下起疑,究是何人敢在这危机四伏的黄蜘蛛总坛祭奠亡灵,而那“富贵郎”却又指的是谁?武瀚海一式“雪花落地”无声无息地前进几寻,打算探个明白。忽然他暗暗叫苦不迭,尽管四周风声很大,掩盖了左近的一些小动静,但他所踏几步已距上坟的人仅有半丈之遥,即便那人听不见,也当看得见自己,可那人似乎未曾瞧到什么,尚且自顾自的喝酒、洒酒,口中依旧喃喃不休。

  武瀚海见行踪没有暴露,顿时宽心,目光一转,去望那块牌位。霎时,他的心宛如刀割似的疼痛,因为他看到了牌位上六个暗红的字:百里玉燕之墓。

  这是娘的坟头,整整二十年前,她老人家的遗体在烈火中化做飞灰,这个曾经叱诧一时的绝世女子,如今只空留一座荒坟屹立这里,昔日威风凛凛的教主,现在业已很少有人提及,想到此时,武瀚海怎不痛苦?他伸出颤抖的右掌,欲抚摩一下日渐腐朽的木制牌位,喉咙里不觉发出“娘”的字音……

  背后猛起恶风,原来是祭坟那人闻得异音,扬掌拍到。武瀚海身体弹簧一样射出老远,回身立定,与那人对面而站。

  那人侧耳聆听附近声响,判断武瀚海所处的位置,沉声道:“阁下敢夜上大洪山,胆量不小啊!可否说说大号。”

  武瀚海冷嘿道:“大洪山乃中华名胜,人人来得。而我的姓名也不关你事!”

  那人从他话音断定其年龄不大,当即道:“乳臭未干的小子好狂,祖某愿领教一、二!”他言间双掌先后击出,武瀚海连接两招。依真实功力而言,武瀚海略胜此人,只是他初赴大洪山,不想妄伤性命,因此仅施出自家七成本事同那人周旋。

  武瀚海连击十数掌,那人被迫退开丈余,喝道:“你是少林哪辈弟子?”敢情武瀚海所使招式尽出自少林三十六路伏虎拳,弄得那人以为和自己交手的是个和尚。

  武瀚海乘势进身道:“你再受我几招便知道了!”那人听风声逼近,不敢怠慢,左臂格挡一拳,右手则摸出一支信炮向空中掷去。

  片刻工夫,大洪山方圆数百里炮响连天,已经惊动总坛。武瀚海正与那人奋战之际,几名黄蜘蛛弟子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他们抡动兵刃大声呼喝,立呈围攻形势。武瀚海见敌有援,于是不再托大,撤臂翻掌仗剑在手,眨眼搠倒两个。然而他虽击毙数人,没奈何对方援兵倍至,不消片时,前来厮杀的已达百人。武瀚海知道凭自己一人难以杀光与其有弑母之恨的黄蜘蛛仇人,此刻他只得走为上策保住性命,可如今大洪山周遭几百里俱得消息严加戒备,任鸟儿也飞不掉,往哪里走?

  这时,武瀚海脑中灵光乍现,忆起师父带他躲避仇家时常说的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下武瀚海做了一个大胆地决定,直捣黄蜘蛛总坛,或许有一丝生机。他大喝一声,翠篁剑剑气顿长,数个黄蜘蛛弟子立刻殒命,其他人皆被吓得后退不前。武瀚海人助剑势、剑增人威,直透重围!他身形晃动,宛如飞弹流星也似疾速上山,他速度奇快,任何路障拦防均同虚设,那些武功浅薄的黄蜘蛛弟子更是束手无策。

  武瀚海行了盏茶工夫,攀到大洪山主峰,这倒愈发接近危险。他两侧巡视一周,准备先寻个所在调息一下。最终他选择了一座从外面看很像柴房的屋子,在这么嚣乱的场面,试问谁能注意如此不起眼的地方?武瀚海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又矮又窄却很长且黑洞洞的奇形屋子,里面深得一眼望不到头。武瀚海刚刚反手关门,外边嘈杂的声音便已迫至近前。

  “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女子的语音虽然轻柔,却比任何吵嚷之声都有慑服力,果真那帮追兵像约好一样统统缄默。

  惟独有一名汉子依旧答道:“回监察,适才一人夜入大洪山,属下恐他会对教中不利,故此施放信炮求援。”

  武瀚海听他话声即可判断这人乃是祭母亲百里玉燕坟墓的盲眼人,而那个女人是谁呢?听盲眼人唤她“监察”,莫非就是黄蜘蛛最难对付的万俟静?

  只听那女人问道:“是个怎么样的人哪?”

  另一个粗犷的语调代那盲人道:“一个黑衣男子,年纪不会太大。”

  那女人微作沉吟,竟转移了话锋:“祖坛主,这么晚了你还出来?”

  盲人道:“属下今夜……酒喝多了,睡不着觉,所以下山走走。”

  那女人“唔”了一声,道:“山路崎岖,你一个人不方便,还是回去休息吧。”她顿了顿,又道:“各位弟兄辛苦了,你们随我一同去搜查闯山之人!”

  黄蜘蛛弟子齐声答应,顷刻间脚步声又响做一片,不一会儿外面再次恢复寂静,料来走得远了,他们自始至终似乎都没在意武瀚海的匿身之处。武瀚海暗中好生得意,谅那万俟静也不过如此。

  危险既除,武瀚海此刻反倒对这间屋子产生浓厚兴趣,左右屋外戒备森严无法出去,不若趁这机会去探个究竟。当下武瀚海在黑暗中摸索着向里行进。

  

第十五回 睹遗记身世惊天变

  走了三十余丈,前面居然有火光隐隐闪动,却是两根已眼看燃烧到底部的白蜡在蠕蠕跳动。武瀚海凭着光亮,步履自是加快,只消一小会儿就走到屋子尽头,然而他的心则更加痛了。敢情这里也设立一块牌位,上面还是百里玉燕的名字。

  “娘。”武瀚海终于叫出了这个世界上最普通、最伟大,但对于他则是最陌生的称谓。也许真的是母子连心,摆在武瀚海眼前的虽说只是一块冰冷的木牌,可他却觉得慈母仿佛就在身旁,他双手抱过灵牌,轻轻搂在怀里,泪水沿腮而下。他突然感觉自己太累了,从懂事起即随师父学习最苦的武功,而且还要和师父四处躲避各路追杀,有时即使梦中也是在仓皇逃命,这样的生活直到二十岁才告结束,无奈又得冒别人的姓名行走世上,不敢真名示人。好容易自己的名字武瀚海在江湖刚露头角,却又成了朝廷、黄蜘蛛的通缉对象,这终日惶惶不安的滋味,岂是第二个人可以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