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白骷髅(残)>第3章

  三玉笑对王标道:“表哥孤身一人,还未娶妻,外婆家只他一个独子。事虽过去,仍是不可大意,方才的话务要明言,免得闯出祸来。师父唤我有事,要先走了。”老幺听出话里有因,忙道:“表弟多年不见,方才到家,如何又走?”三玉笑答:“事非寻常,非走不可。你问爹爹自知,但不可向外泄漏,等到事完回来,再相见罢。”说罢告辞,匆匆往外走去。

 

 

 

 二、大侠黑骷髅

 

  老幺要送,王标伸手拦道:“此时外面清静,你表弟来时无人知道,别人也认不出是他,你不要送,我还有话说呢。”

  老幺刚一止步,王标便命老张去往外屋照料,随把老幺唤至身前,低声说道:“你从小在我店中做事,平日也颇机警,如何不知利害?这里不久便有一场恶斗,哪一面的人都不好惹,我们躲都来不及,你如何这样大胆!休说多管闲事,只要说错一句话,便有性命之忧,这是儿戏的么!我本来难免受害,总算昔年见机得早,又听你二姑母之劝,隐居在此,才得保全。眼前虽有一点牵涉,一则与我无于,即便以前帮助恶人遮掩形述,也是受迫,出于无奈。再则你那二姑母聪明机警,早已料到今日之事,看出你小表弟资质还好,老早便用尽方法,使他拜在异人门下,已与那班英雄侠士发生渊源。我这多年来又知悔过安分,虽知可以无事,当你表弟未回之前,仍是担心,既恐来人误会,又恐那恶鬼强迫我和他走一条路。

  “正在愁虑无法两全,今日玉儿忽然回来,才知这厮真个凶险,明知强敌寻到,不特不知悔祸,临去之时,又在附近村中伤了好几条人命,并还留下柬帖向对方挑战,定在来年二月中旬,同往嵩山一决存亡。并说他已在此隐居,偶然出去走动,并不多伤人命,初意等到钱财积有成数,便即隐往江南,作一富翁了事。不料仇人一再不容,事隔五年,依旧寻上门来,现已决计相拼,不再退让,如有本领,便等明春相见。否则,他的踪迹,只在河南、两湖三省地界,每日必用人血喂他那柄宝刀,只管寻他,任凭对方人多势众,他夫妻二人定必到场等语,话甚凶狂。

  “他对你已生疑心,按说三日之内必遭惨杀,临去以前,还曾向我露出口风,说你怎会代他遮掩?必已看出形迹。这些日来,我知这厮残忍无比,母老虎更是凶险,杀人如同剪草,时刻代你担心,不知怎的竟会无事。照他规条,所想杀的人,如在三日之内未遭毒手,或是有人出头作梗,无法杀害,除非日后再遇,与他为敌,或有冒犯之处,便算渡过一道死关,暂时可以无事。我明知你凶多吉少,无奈斗他不过,决非对手,如非初来之时我帮过他不少的忙,彼时曾有将来必报之言,我也未必能保,连情都无法代求。空自愁急,无计可施,今早见你无事,才放了心。

  “先还不知你怎会脱险,后来仔细查间,才知日前店中住的两位异人,果是为他而来,这厮不是看出你有异人暗护,便是发现敌人大强,口说大话,还有顾忌。你虽无事,但恐对方疑我和他一党,将来难免牵累,心正焦急,你表弟恰在此时回来,才知店中来的异人不止两位,事情已经他师父代为关说,不致受累,才放了心。只不知另外几位是谁,虽有一人可疑,还拿不定。

  “前走两位今日必回,见面之时,如若谈起,你不妨明言,说你表弟乃武当山白云观梁老道长关山门的弟子,一面留心他的口气神色。如其还好,可告以白骷髅中只剩白鹰子夫妇,内中一个为首的,因在五年前由秦岭逃走时,夜行深山之中遇见大雨,走迷了路,到一破庙暂避,不料庙内有一毒蟒藏在殿旁暗影之中。雷雨太大,入门时不曾留意,又因敌人穷追,徒党死亡殆尽,只剩他和白鹰于夫妻三人,心中恨毒,只顾盘算报仇毒计,那蟒忽在暗影中窜起,一口咬紧肩膀。蟒虽杀死,蟒头仍然咬紧肩臂,费了好些心力,才得取下,强忍伤痛,行到中途,周身毒发,寸步难行。二同党看出人已无救,又嫌累赘,将他杀死,埋在百丈冈老松之下。

  “这两狗男女,在五恶鬼中,比为首和第五的一个小教主还要阴险,自己隐藏在此,却令几个残余的心腹同党,分往西南诸省,用他们白骨信号符记,到处虚张声势,留下痕迹,引人惊疑,却不真个劫财害命,使敌人知他踪迹是在西南诸省。为首的一个尚在人间,比以前还要飘忽机警,行动神速不可捉摸,以为疑兵之计,平日由这几个党徒暗中送信。

  “依他本心,原想在此隐伏数年,等待时机,把昔年受伤逃走的女教主寻到,他那吹弩毒针也全练成,然后号召徒党大举报仇。无奈天性凶残,又贪又狠,那小脚婆娘骷髅仙姑李金莲性更凶毒,以前杀惯了人,闲来手痒,又爱吃人心人脑,非此不能快意。

  为了老巢所藏金银堆积如山,均被中条诸侠拿去救了灾荒,想起心疼,怂恿男的,说这一带虽然临近官道,但是地方穷苦,仇敌都知我们享受已惯,踪迹必在西南诸省或是江南一带,隐藏待机,同党也必还有不少,何况我们符记信号又常在西南一带发现,决想不到会在这里隐身,稍微出手,决可无妨。年景虽然不好,左近城镇中还有好些老富户,每隔数月开上一两次斋,仍照以前杀鸡吓狗、阴阳两面方法,只把符记不用,苦主恐遭灭门之祸,自然不敢声张,官府如有耳闻,只消夜间前往稍微警告,也可无事,再像昔年盛况虽办不到,好歹也可积蓄一点。

  “男的立被说动,始而每年只害一两家,自去年春起,河间府数百里方圆以内有钱人家,差不多已有多半遭殃。狗贼胆子也越来越大,渐渐故态复萌,隔不多日便想杀人快意。先还专挑富家下手,近因年景更坏,有钱人家差不多己有一半以上被害,下余不是不知底细,便是出手不顺,犯了他门中的忌讳,临时中止,女的又喜吃人脑,于是贫富不分,一体下手。近两月来,至多三数日,必要出去一趟,每次出手,多是白天假装生病,女的先行,天明前起身,深夜回转。他夫妻脚程极快,一夜往返数百里不算回事,表面上不曾离开,人却被他们害了不少。尤其每年春天,推说回家祭祖,一去多日,害人更多。

  “因其行路如飞,每到一处,只抢一家,天性多疑,虽喜杀人,却有不少忌讳,除有几家富户无故撞见凶神,家败人亡而外,余者当时并不一定全遭毒手,不过他一出马,照例是要见红,手法又极残忍阴毒。苦主全家见此凶残和他那一身惊人本领,保得性命的人已是万幸,哪里还敢违抗,向外泄漏!官府多半事前受有警告,被他镇住,苦主不敢出头,正合心意,自更不敢多事。

  “这一半年来,我见狗贼伤人太多,早就料有今日,总算他们照例不吃窝边草,又因以前道路不同,不曾迫我入伙,还算运气。想起他初来时,我怕他凶威,事前又将面具当面揭下,只要说一不字,全家便有性命之忧,不敢违抗,将其留下。因恐强我人伙,终日愁虑,茶饭难安,后才看出对方看我不起,无事从不往还,方始放了点心。近来见他越闹越凶,恐受连累,几次想往武当山,令玉儿向梁道长告密,均恐被其看破,未敢妄动。他那对头仍寻到此地。这班异人侠士,久有耳闻,但未见过。你再见时,探那口气如好,速对我说,我还有话想告知他们呢。”

  老幺听出陈三外号恶鬼,忽想起那日于相公房中所见鬼影,脱口说道:“原来这厮外号恶鬼,莫怪打扮像个黑骷髅呢。那日我往西偏院,他不知何故会在房内出现,此时于相公正脱衣服要睡,听我惊呼,追出询问。同在房内,于相公竟未惊觉,莫非这厮还会邪法不成?”王标闻言大惊道:“他夫妇人皮骷髅面具只一戴上,便非杀人不可,怎会被人看见?店中又无凶杀之事,快把详情说出,好作准备。”老幺大惊,便把前事说了。

  王标一听,老幺所见乃是一个通身漆黑。头似骷髅的怪人,再一盘问当夜所见所闻,忽然惊喜交集,略一寻思,悄声说道:“这位大侠在我店中多日,我竟未看出分毫形迹。

  这太好了,怪不得你未遭毒手呢。”老幺问故,王标笑道:“这两起人,一善一恶,都戴一张人皮面具,但有黑白之分。恶的以前为首盗党共是五人,每出行劫杀人,必戴这种骷髅面具,但均白色,夜行衣上绘有白骨。这面却只一位隐名大侠,也戴人皮面具,颜色却是黑的。听你一说,我近日疑团已打破了好些。当听你说于相公文雅大方,此后对他务要格外恭敬,称呼照常,不问你话,不许开口,问时据实回答,不可隐瞒。”

  老幺回忆前情,料知于瑾便是大侠黑骷髅,又想起那根竹箭,方说:“于相公日前还交我一样东西。”底下话未出口,忽听窗外有人弹指之声。王标忙把手一摇,不令发话,抢先下炕,朝着窗外躬身说道:“爷台有何吩咐,小老儿无不遵命。”随听窗外接口低语道:“别的无事麻烦,可命老幺速往后院,有人问话。你非贼党,无须疑虑。”

  王标喜诺,把手一挥。

  老幺听出瘦子口音,忙往外面一看,人已不见,随往后院赶去,刚进穿堂,忽听身后有人呼唤,回顾正是于瑾。老幺知他隐名大侠,忙即回身赔笑问道:“相公有何吩咐?”于瑾笑道:“你对后院客人去说,日期近了,明夜上阳堡也许有事,他们相见那人,还不到时候,事情快了,无须发急。”说罢,转身走去。

  老幺忙又赶往后院,见除原有二客外,又多了一个身矮肥胖、面如冠玉的中年文士,因有外人在座,微一停顿,瘦子见他迟疑,已先笑道:“这位不是外人,有话只管明言。”老幺先间方才窗外唤他何事。瘦子惊道:“我并不曾离开,何尝唤你?”老幺也自惊奇,笑答:“也许小人听错,待我再问别位客人,可曾呼唤。”瘦子道:“你日前在酒店中无心多口,本是好意,反引起狗贼疑心,几乎为人所杀,今早才脱危机。先前我们由外新回,本想唤你进来询问一事,因有好友远来,迟延至今,你来正好。我这口音又沙又哑,怎会听错?那人可曾见面,怎知是我?”老幺便把前事说了。

  三人闻言,全都惊喜,高的一个道:“我们真蠢!果然是他老人家亲自出马。前日明已觉出好些奇怪,竟没想到人已先来,近在咫尺。我们真个废物!听他老人家口气,或者还能原谅,我们前往拜见如何?”瘦子拦道:“你想得真好,恶贼狗男女如此猖狂,我们来此数日,徒自打草惊蛇,连毫发也未伤他一根,有何颜面前往拜见?你没听老幺传话,吩咐我们不要寻他么?我原说呢,我这口音最难听,怎会有人相同?照此说来,前三夜所遇之事,就不足为奇了。如肯相见,决不会命老幺传话,不信,命人去往前面一看,人便不走,也必不在屋内了。”

  矮胖子接口道:“我弟兄这次真个丢脸,共总两个狗贼,如此劳师动众,并还中人疑兵之计,把人分开。”瘦子接口笑道:“我看不然。昨日有人发现二姊踪迹,坐着一辆新骡车,大哥假装车夫,由这条路上经过,方才问你,却说未见。照此情势,分明这位老人家已看破狗贼有了成算,表面虚张声势,故意把人分往两湖,查访狗贼下落,暗中却下密令,令其中道折回,连诱带激,想使这三个狗男女合在一起,连同手下贼党一网打尽。不特二姊他们中途折回,去往两湖的人必是几个不相干的后辈,连你二位也都用来诱敌,另有深意。此公神机妙算,料事如神,照例二姊只一出马,他老人家定必暗中尾随下来,事情也无不成之理。再过几天就知真相了。”瘦子方答:“十四弟说得有理。”

  老幺在旁一听骡车,想起日前失去竹箭之事,又听出三人与于瑾是一路,插口问道:

  “那骡车三日前曾由店前经过,不知是与不是?”瘦子便问:“何时经过?与常车有无不同之处?驾车的可是一个头戴范阳毡笠的矮子?镇上来往车马甚多,怎知与我们有关?”

  老幺便说:“于相公事前说有女客要来,并取竹箭一枝,命我插往树上。彼时风沙迷目,路断行人,只此一车经过,等到回店,于相公忽说树上竹箭被人取走,命往查看,果然失去。前见二位尊客也带有一支竹箭,形式相同,先疑二位无心取走,只不敢问,现在才知于相公连骡车上人,均与二位一起。记得那车到了树前,只将长鞭向空一挥,并未停留,至今不知那箭怎会失去。”

  矮胖子笑道:“你这伙计倒也灵巧,只是口没遮拦,想到就说,留神闯祸呢。”瘦子接口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听他所说,分明大先生对他甚好,休说奉命而来,便对旁人话不留神说走了嘴,也必无害,否则,那竹手箭决不会交他经手,他这条命也早完了。”随请老幺坐下详谈,把陈三来的年月、平日行为以及失踪经过,重又仔细询问了一遍。

  老幺料知姑夫王标起先也是江湖中人,因听对方口气严厉,对于贼党,有不令漏网之言,恐其误会,便代分说。刚谈起表弟三玉乃武当山梁道长门下,忽听飕的一声,由窗外飞进一支竹箭,形式与前见不同,长约七寸,上面绑着一块小银牌和一张纸条,吃高的一个扬手接去,未及开看,便听窗外有人低语道:“明夜上阳堡已另有人去,留神狗贼调虎离山,又回原处。”室中二人立将银牌收起,把箭上纸条打开,看了一遍,笑问老幺可有胆子。老幺年轻气盛,平日最喜英雄侠士,知这几位异人在场,决不至于吃亏受害,忙答:“小人并不怕事,如有吩咐,无不遵命。”说完,瘦子闻声迫出,也自赶回。

  三人见面,瘦子说道:“这狗贼夫妇罪恶如山,起初党羽众多,我们费了许多心力,才把为首五人除去两个。这化名陈三的最是凶险残忍,近五年来,他和女贼李金莲劫来不少金银珠宝,埋在酒铺后面泥土之内。逃走以前本想取出,男的因觉为数太多,不能全数带走,只取一些,难免露出形迹,被仇敌发掘了去,又恐和我们狭路相逢,带着这多东西,未免累赘,只得中止。到了途中,见无什事,又觉我们弟兄多是生脸,以为无心巧遇,并非为他而来,不如意料之甚,于大先生和我二姊又未露面,女的便埋怨他大惊小怪,敌人还未对面,便自胆怯情虚,闹得镇上不能回来,还须另觅安身之处。男的素来怕这婆娘,想在半夜赶回,发掘藏金。

  “我们原料狗男女必回,也在守候,谁知阴错阳差,狗贼先与十四弟途中相遇,动起手来。跟着,又有曾、彭二兄无心经过,上前助战。狗贼不知他们三人不期而遇,又认出十四弟正是那年扫荡巴山贼巢的敌人。我那日在他铺中饮酒,曾将竹箭令符现了一现,为想试验真假,又用内家劲功撞了他一下。他以为我们人多势盛,急怒交加,正待放出吹弩毒针,恰巧他那心腹同党日前由岳州赶到,先往镇上,探出到前一日狗男女弃家出走,心生疑虑,正在搜寻他的踪迹,不知哪位仁兄与之相遇,开了他一个玩笑,被他看破,争于寻他报警,见面以前,疑心生暗鬼,硬把一个不相干的人当作大先生,跟了下来,见他和人争斗,才一开口,便大惊小怪。狗男女本来情虚,以为强敌追来,还同有好些能手,不敢恋战,说了几句狠话便即逃去。十四弟他们知道此贼心黑手狠,所炼毒针更是厉害,中人必死,本是只守不攻,也未追赶。

  “狗男女先颇害怕,等了两日不见动静,又杀了两个土豪,也无人去寻他,知大先生久未出山,以为本人未到,只是我们弟兄几个和些后辈,否则,他向十四弟说了大话,又在附近杀人,大先生如其在此,不会这样太平,再想起所藏金珠,越觉可惜,惟恐夜长梦多,被人发掘了去,大约今明两夜,定必冷不防回来掘取。加上离此百余里的上阳堡有一家财主,甚是富足,被他发现,也要前去,故此这两个地方均须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