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溟望着夏侯瑾轩,有些感慨地笑了,事到如今还能冷静如初的,怕是也只有一个夏侯瑾轩了。

隔着云雾和遥远的距离,红衣的少年已是面目模糊,但他却觉得那张带着凝重与认真的面容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在这离别的一刻,所有的恩恩怨怨、你死我活,好像一瞬间都淡去了,只剩下一种不经意间潜移默化熟稔,悄然无声地影响了彼此的每一个判断。

龙溟看着这张模糊而又清晰得面容,当初若非凌波看重,他或许会同其他人一样看走眼吧?但即便如此,他此次还不是狠狠栽在了这位大少爷的手上、差点一败涂地?

“龙公子?”夏侯瑾轩见他不语,再度唤道。

龙溟移开了视线,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夏侯瑾轩如自己了解他一般了解自己,这个问题也就不需要回答。他无意识地轻抚着幽驹的背脊,仿佛是一种赞许,沉吟片刻,才又朗声说道:“夏侯少主,你若真想停战,只盯着夜叉不放是远远不够的。”

夏侯瑾轩皱了皱眉,顿时明白了他的暗示,其一,是夜叉的确打算收缩兵力、转攻为守,其二,若义军可以解决罗刹与修罗两族,停战自无不可。只是以龙溟的立场,这话自然不可能说的太明白——总不能公然出卖盟友吧?

想要一个清楚明白的协议,看来是并无可能了。

夏侯瑾轩长长一叹,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龙溟的眼中忍不住带出了一丝激赏,或许此后的许多年,他都将会是自己不可忽视的对手吧?思及此,他恭恭敬敬一拱手:“本王言尽于此,望少主好生斟酌。”随即他又转向谢沧行,扬了扬手中长枪,朗声道:“谢兄,你我十年之后再续此战,谢兄可千万不要荒废了功夫。”语毕,策马扬长而去

正文 尾声

山中无日月,时光似乎总是流转得慢一些。

炉中药香袅袅,长发垂膝、广袖娥服的女子转过身来,娇好的面容平静如水:“师弟。”

谢沧行点头笑道:“师姐。”他仍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从来都是半新不旧、半脏不脏的,和这个纤尘不染的房间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然而主客两人似乎都并不在乎。

草谷比了个请坐的手势,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久未见面的师弟,叹了口气:“还是很快就走?”

谢沧行嘿嘿一笑:“是。这不,再来向师姐讨几味药傍身。”

草谷没有说什么,算作默认。

谢沧行知道她不喜多言,自动解说道:“前阵子趁着小少爷他们把夜叉军拖在河东一带,江南义军突然越江北上,攻打罗刹、修罗两部,把他们逼到了淮水以北。”

“哦?”少有表情的草谷不由得面露微讶。

谢沧行会意,啧啧叹道:“也不知道皇甫家这一老一少到底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说动朝廷放宽禁令,甚至暗中支持义军。嘿嘿,这帮王公贵族现在看有便宜可捡,个个都换了一副嘴脸,好不大义凛然!”

草谷轻轻摇头。谢沧行续道:“罗刹修罗这一个年头可都搜罗了不少好料,早不像当初那么来去如风、斗志旺盛。本来咱们形势一片乐观,照这个气势打下去,北复中原也许并不是奢望,可惜……”

谢沧行忍不住叹了口气:“铁鹞骑突然出现,稳住了局势,两边只好对峙起来。看起来,朝廷是想和谈了。”他顿了顿,又道,“现在可好,又让夜叉大出了一回风头,再加上罗刹修罗实力大为受损,想不听命于他们也不行了。”

草谷沉吟道:“也许这就是夜叉长久蛰伏的目的。”

“是啊。”谢沧行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那天他们成功截下龙溟,局面是否会有不同?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无论如何,早就没有假设存在的余地,“他也真能沉得住气,夜叉军曾一度被几路义军逼的很惨,差点连回关中的通道都被阶段,即使这样,也没见铁鹞骑出手。这不,连小少爷都骗过了。”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草谷也猜得到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草谷开口问道:“凌波……可有消息?”

谢沧行垂首不语,半晌才道:“师姐……”

“你无需自责。”草谷淡淡说道,“既是她自己的决定,是好是坏,本就该自己承担。”

两人不由得一时沉默,直到门口传来人声:“就知道你小子一定在这儿。”一贫走进药庐,笑呵呵地说道,边朝草谷点了点头。

谢沧行立刻针锋相对地回嘴:“掌门师兄才是稀客。”

一贫哈哈一笑不以为意:“怎么?这次打算去哪里逍遥?”

谢沧行瞟了一眼草谷:“也许是关中吧。”语气并不怎么肯定。

“哦?为何是关中?”一贫问道。

谢沧行摸摸下巴:“关中现在可是鞑子的大本营、进攻中原最好的跳板,不该给他们添点麻烦么!嘿嘿,听说夜叉早早地把大批财物运到了关中,也许我该做上一两笔大生意……”

对他这种投身山贼行当的设想,一贫与草谷皆是一笑置之。一贫调侃道:“有了暮家做后盾,口气就是不一样。”

谢沧行难得又被别人噎住的时候,搔搔头:“师兄就不要拿我开涮了。”

一贫好心地放过了他,又道:“我倒是听说暮家心愿已了,打算归隐山林,做一群田舍翁。”

事实上的确如此,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暮家襄助夜叉已是不争的事实,自是难以再见容于中原武林。

“但也有人觉得多年经营的情报网就这样废弃实在太过可惜。”谢沧行回道。

“你打算劝他们出山?”

谢沧行摇摇头:“那是该他们决定的事情。”